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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是你們的故事
劉衆赫／金獨子





　　藍天，大海，一望無際。

　　孤身站在海邊的男人拎著涼鞋，浪潮一陣一陣輕拍腳踝，流沙滑過腳趾之間，平常踏足於首爾街頭絕對感受不到的觸感。

　　「喂！劉衆赫！」

　　遠方傳來呼喊，於是——金獨子回頭。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何要冒用劉衆赫的名字，緣由要從好一陣子前說起。



﹡



　　金獨子的人生普通至極。

　　他平凡的一切裡最不平凡的就是名字，能在自我介紹時引起一些波瀾，不過也就僅只於此，當人們問他：你是獨生子嗎？而他回答了不是之後，相處的段落便在這裡劃上句點。小學時如此，中學時如此，大學和當兵時如此，沒有和特定的誰建立親密的關係，一如他名字衍生的幾個涵義裡的其一。

　　你讀著自己的書，不和別人分享心得。哼哼笑著的韓秀英面對筆電說了這麼一句形容，雙手在鍵盤上輕快飛舞，金獨子懶得反駁，只要她快點交稿。我的編輯不是人！她大喊，這下換金獨子笑了。

　　當然不與其他人分享。金獨子沒對韓秀英說過的是，他不只讀自己的書，還讀別人的書。

　　那年金獨子15歲，寄宿在親戚家，生活無可避免綁手綁腳，能陪伴他的僅有出了遠門的母親留下的一支智慧型手機，好在能上網，四方世界裡的小說或者串流平台上的影片成了心中支柱。

　　而金獨子就是在那時遇見劉衆赫的。

　　彼時還不到八月，能理直氣壯說劉衆赫小他一歲，可就算少年只有14歲，英姿也足夠挺拔，即使站在一群成年人之間，劉衆赫的氣勢也絕對不輸任何人，他眼神凜冽，目光如炬，鼻樑和下顎的線條銳利，難以用金獨子曾經讀過或知曉的字詞形容，壓倒性的存在。

　　回過神，已經用手機將那部電影預告看了好幾遍的金獨子忽然間意識到：我人生的主角出現了。

　　那種感覺無法言喻，只能說像從夜空往下墜落摔上雪原，金獨子懷著那種疼痛用他努力從親戚那邊存下來的零用錢看了那場劉衆赫首部主演的電影——14歲的少年扮演與他年齡身分相符的國中生，在末世的首爾街頭存活下來。散場時金獨子無聲哭泣，他是唯一待到最後且獻出掌聲的人。

　　說也奇怪，金獨子成為粉絲一事好似天經地義，他自己都不怎麼反抗，但劉衆赫星途不順，就有些詭譎了，金獨子怎麼想都想不透，他要長相有臉蛋，論演技有實力，可除了那部主演之後似乎就沒有再特別大放異彩。儘管如此，金獨子也還是很喜歡劉衆赫，他在每個出現劉衆赫的影片下留言表示支持，如果有人在匿名論壇說劉衆赫壞話，也義不容辭衝上去筆戰。

　　他就那樣長大，同時看著比自己小的少年長大，要是遇上困境也會去想：如果是劉衆赫，他會怎麼做？

　　金獨子仰賴遠方璀璨星光，咬牙生活，撐過就學，撐過兵役，來到28歲，意外成為當紅作家的編輯，出乎意料跟伶牙俐齒的嬌小女性相處得不錯。人生段落至此，長話短說，韓秀英出道作《SSSSS級無限回歸者》即將改編成電影，男主角正是由劉衆赫飾演。

　　金獨子向來遠方觀星，與劉衆赫面對面接觸還是第一次，他壓下千頭萬緒露出商業笑容自我介紹，注意到劉衆赫在聽見自己名字時頓了一下的反應，於心中小小苦澀。奇怪的名字，讀起來不夠帥氣的名字，和劉衆赫差了好幾段的名字。但這初見插曲很快被金獨子拋之後腦，忙碌和能與劉衆赫相處的喜悅淹沒了他。

　　電影拍攝期間韓秀英常到現場探班，金獨子有時間就陪著她去，到後來作家看出了編輯的別有居心，偶爾也會損上幾句，他當然打死不招，於是換來韓秀英的白眼。

　　人生的一段奇蹟插曲，如同黑字在白紙上寫下的不可能最後成真。

　　金獨子發誓最初就只是如此，若能在人生四分之一的道途擁有這一段與劉衆赫相處的時光，接下來人生的四分之三金獨子便也能夠藉此度日，懷著這樣簡單念頭與主角交談、閒聊，討論劇情信念，迎來落幕。

　　……應該要這樣才對的。

　　如果沒有在殺青慶功宴上喝多，渡過荒唐一夜的話。

　　金獨子酒量不能說好，但算是還能記得事發經過的那一類型，導致他將劉衆赫的溫度記得一清二楚，這太可怕了，光回想就快窒息。那天早上他在房裡醒來，顧不上頭痛和還在沉睡的劉衆赫，抓起衣服穿上就跑，去找同樣碰了酒但理智猶存的作家。韓秀英，妳不是說下一部作品想出國取材嗎？我們現在就走。

　　韓秀英回他一個不可置信的眼神，金獨子無暇去管，各種公事上的申請和手續則在航行轉機中完成。烏列爾真是太寵你了。作家碎念編輯上司的偏愛，後者無奈笑笑，心裡同時暗自慶幸。

　　就這樣，他們來到南方小島。



﹡



　　「劉衆赫，你去海邊幹嘛？」

　　從海攤回來後，兩人往市中心前去，張夏景跟在金獨子身邊，邊隨意踢開腳邊石子邊問。金獨子瞥了這個認識不久的人一眼，在心底嘆了口氣。

　　他前天晚上見張夏景被醉鬼糾纏，上前藉口把人帶走解圍，沒想到換他自己被黏上。長相中性的孩子知道金獨子是遊客以後自告奮勇要當導遊，她眨著眼，問你叫什麼名字？金獨子那時的思緒還沒從犯下的錯抽離，又做了平常不做的事，心思尚未平復，一時不慎脫口而出：劉衆赫。

　　……會有這種事？連金獨子自己也想自嘲。

　　「來這樣的地方不是就要看海嗎？」

　　「是嗎？我看你的背影，還以為你失戀呢。」

　　真是吐不出象牙的孩子。金獨子本想回個幾句，還是把話嚥回。我沒有談戀愛，他說，無視張夏景懷疑的眼神。

　　南方小島頗有風情，景色宜人，街道熱鬧，適合度假。金獨子雖用取材理由拉上韓秀英一起，但其實也算是讓作家放鬆休息，嬌小的女性似乎也明白他的用意，來到島上後立刻玩得不見蹤影。

　　跟著張夏景的指示穿梭在人群之間，金獨子感覺到衣角傳來拉力。到了，張夏景說。

　　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有一座噴泉的廣場。

　　「投幣祈福。」張夏景帶著他走近，開口，「怎樣，不錯吧？雖然是為了觀光客才建的。」

　　「……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她一臉同情，「許願啊！忘掉上一段戀情，下一個會更好。」

　　金獨子簡直無語，難道剛才那些都是白說？

　　「我說了我沒——」

　　「什麼叫『下一個會更好』？」

　　氣氛瞬間凍結。

　　金獨子太熟悉這個闖入他們之間的聲音，世界上最冷酷的嗓音，冷硬斬斷南方潮濕的悶熱空氣。劉衆赫為什麼在這裡！他連頭都不敢回，刺來的視線讓掌心冒出冷汗。只有張夏景彷彿初生之犢，不怕死地打量劉衆赫，狐疑地望著這個打斷他們對話的傢伙。

　　「為什麼要跟你說？你是誰？」她不等劉衆赫啟齒就轉向金獨子，「劉衆赫，是你認識的人嗎？」

　　金獨子只想求張夏景不要再開口。

　　「劉衆赫？」莫名出現在此的男人當然對那個名字有了反應。金獨子避開他的目光。

　　而張夏景瞇起眼睛，「怎麼覺得你有點眼熟？……算了，怪人一個。劉衆赫，我們走吧，之後再來好了。」

　　她想去拉金獨子的手，結果卻被劉衆赫攔截，男人冷漠下令，「妳要走隨妳，他要留下。」

　　「你到底是誰啊！」

　　「我是金獨子。」

　　聽見劉衆赫那樣回答，金獨子傻在原地，這都什麼跟什麼！

　　張夏景低聲咕噥：金獨子？這名字還真怪。她一這樣反應金獨子便明白逃不掉了，他盜用劉衆赫名字一事全盤曝露。但是，可是，劉衆赫為什麼要追來？真的因為一夜的酒後亂性氣到想親手逮人？金獨子咬牙壓下內心湧上的苦澀，怎麼說屁股痛的也是他，這件事就不能這樣隨著時間流逝過去？

　　他只能白旗投降，「……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你上司告訴我的。」

　　烏列爾！

　　他不願深思和想像劉衆赫與金髮女性之間出現怎樣的對話，一旁的張夏景則瞪大雙眼：你們兩人真的認識？——何止認識，橫跨大半個地球追殺而來，都要成仇家了。金獨子心想。

　　「那天為什麼一聲不吭離開？」

　　「我要是不離開……難道你想一睜開眼就見到我嗎？」

　　「……」

　　眼見劉衆赫皺眉，金獨子暗自後悔，有些事儘管明白，被證實又是另一回事。

　　只不過事情超出他的意料，因為劉衆赫接下來說：我想。

　　「……你想？」

　　「你不想嗎？」

　　「我——」

　　「我以為你喜歡我。」

　　「什麼？」

　　轟地一聲，世界寂靜。劉衆赫剛剛說了什麼？金獨子愣在原地，希望劉衆赫是在開玩笑，然而男人不可能開這種玩笑，金獨子也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到認真。口乾舌燥又無法反駁，到底是在哪一部分露出馬腳讓劉衆赫察覺的？

　　被兩人忽略好一會兒的張夏景視線於兩人之間來回，她是不懂其中經過究竟如何，但了解到一件事，「要不你們直接去開房？」

　　劉衆赫這才捨得分給她一點注意力，「這丫頭到底是誰？」

　　「你別把事情弄得更亂……」

　　金獨子頭痛死了，不過對於離開現場這點倒是贊成，思緒凌亂歸凌亂，僅存的冷靜讓他發覺到周遭傾注過來的目光越來越多。這裡不只當地人，連遊客也多，搞不好會有人認出劉衆赫，那就不好了。他把互瞪的兩人拉開，向劉衆赫提議先離開廣場到別的地方。

　　哪想得到劉衆赫竟然拒絕，「就在這裡把話說清楚。」

　　「你瘋了嗎？如果被認出來……」

　　「那就被認出來。」

　　哇，真的瘋了，哪一個演員明星會自己往風口浪尖撞過去的？金獨子真不想承認他眼前的男人就是那一個。如果演變成醜聞怎麼辦？金獨子說。這不是醜聞，劉衆赫回。

　　「那些一直支持你的人說不定會很失望——」

　　劉衆赫瞇起眼，「一直支持我的人不就正站在我眼前嗎？」

　　假如劉衆赫的一言一行皆能殺人，金獨子或許已經死過好幾次，又或者他早在生死之中來回無數多次，只是渾然不覺。他眨眼，難以相信地望著劉衆赫，在腦中祈求自己的直覺千萬不要中獎。

　　「你知道？」

　　「……最好別用本名當平台上的暱稱。」

　　但金獨子的名字太特殊了，他想，有誰會想得到這是本名？茫茫網路，又有誰會注意到金獨子的留言？

　　「是從什麼時候……」知道的？

　　他顫抖的話語沒有說完，消失在劉衆赫拉近的距離裡。主角貼著他的唇瓣說：從一開始。

　　耳邊傳來張夏景的驚呼以及周遭民眾和遊客的歡呼。

　　一切都失去控制，實在該死。金獨子眼角餘光瞥見有人錄影，想要阻止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劉衆赫奪去他的呼吸，注意到金獨子分神而咬了下去，嘴裡淡淡的鐵鏽味道蔓延開來。這狗崽子！金獨子邊暗罵邊想起酒醉那天，他主動要吻劉衆赫，卻不小心撞上牙齒，擦破嘴唇。男人的唇角帶上血，遭到酒精洗禮的腦袋能想到的賠罪方式便是舔拭，星火一落，燎原無盡。劉衆赫的吻凶狠也溫柔，當滾燙的炙熱進到金獨子身體裡時，不斷落下安撫著他。

　　氣息分開時，金獨子在拍手歡呼聲中再次提議離開這裡。劉衆赫狠瞪著有前科的人：你又想逃？金獨子欲哭無淚：不是！我們好好談談，但不要在這，我保證，所以……

　　他語序雜亂無章，好在張夏景聲音於一旁竄進：我已經幫兩位訂好最近的房間了。



﹡



　　「我不是劉衆赫。」

　　「現在才告訴我，真不夠意思。」

　　這座島上的最後一天，一行人抵達機場，金獨子瞧見張夏景的身影，撇下不對盤的劉衆赫和韓秀英前去找人，丟了這句坦白，換來一個笑容。

　　自那天那刻和張夏景分開後，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只因後來金獨子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被劉衆赫霸佔。要不是韓秀英幫他買了一件短袖高領，金獨子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出門面對大眾。我叫做金獨子。他開口。

　　張夏景一臉我就知道，「好奇怪的名字。」

　　「你說過了。」回想起當時混亂情況，金獨子覺得無奈又好笑，「這段期間謝謝你。」

　　她聳了聳肩，示意金獨子無須在意，只望向站在遠處的劉衆赫一眼，隨後故意壓低音量詢問，「我能知道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嗎？」

　　金獨子聞言眨眼，假若身處過去，他一定會拒絕，畢竟這段人生平凡普通，實在沒什麼好說。不過現在……。他偷瞄看似皺起眉頭的主角，覺得可以做些嘗試或改變。

　　「那我們交換聯絡方式，有時間的話就跟你說吧。」

　　「好啊。」張夏景跟著金獨子笑了起來，「我喜歡聽人說故事。」






完
2022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