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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譚頓伯爵開了霧城城門已經是三天後。我知道他靠不住,但沒有想過他甚至撐不到我帶援軍趕到。
於是迎接我的霧城守軍,船上飄揚的號旗皆已易幟。失了霧城我腹背受敵,狼王想要不凍港,也想要碧石礦。他想要的都已經得到,我真不甘心。
我於是在他面前燒了自己的船,他面色鐵青,狼狽後撤──否則東風就要讓他引火自焚。船隊取得一線生機,我命令佩拉帶著他們撤回星星要塞。
海面掀起大浪,伴著狂風與烏雲。海神的狂笑在呼嘯的風聲中閃現,回應我的呼喚並取走祂的祭品。
大火耗盡我的體力。漫天火星,滾滾黑煙,船舷傾頹,分崩離析。海風獵獵,身上衣袍熊熊燃燒。濃煙上竄,然而我腳底踩空不住下墜,直到冰冷的海水將我包裹,再看不見眼前。

1
萊察國都,姆爾巴哈特。
愛德華不是萊察歷史上最年輕的國王,但他即位的時間實在太不湊巧,還來不及等他父親替他鋪平未來的道路,就被趕鴨子上架坐上王座。
他從他舅舅蘭徹斯特侯爵手中接受加冕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侯爵親吻了他的指尖和衣角。「陛下,你是萊察和蘭徹斯特家未來的希望。」
然而那也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愛德華坐在王座上,高聳的椅背讓他看起來彷彿整個人深陷其中。他的蜷曲金髮和湛藍眼珠更像他的母親,長相精緻,四肢修長。可惜這些並不能為他的國王身分帶來一絲一毫幫助。他既害怕得到,又害怕失去。陰影籠罩在他的臉上,使他的表情看來捉摸不定。
「你說什麼?」
他飄忽的聲音總讓人有種錯覺,以為年輕的國王感性又悲憫。那種陰鬱的氣質尤其加深了這種錯覺。
信使單膝跪在地上:「我軍在霧港的戰役大獲全勝,陛下。」
傳的是捷報,但這捷報的傳得倒像報喪。
愛德華從那信使得語氣裡聽出了還有後話,於是他問:
「威爾士侯爵呢?」
年輕的國王坐在那張讓他如坐針氈的王座上,挑高的玻璃花窗透進昏昧不明的光。蠟燭幾乎要燒盡了,短短一截流著蠟淚,火光映在來人臉上,讓他看見對方那張不比自己年長多少的面孔,恭謹有度,喜怒不驚。
伏在地上的那人說:「侯爵大人在攻打霧城的時候中了流箭,我離開的時候還沒有醒。但是,因為中箭的位置是在後頸,我認為可能是『狼王』的手筆。」
「狼王?是誰讓你這麼叫他?」年輕的王發出一聲短促的哼笑,偌大的廳堂內迴盪著他輕飄飄的聲音。他的語氣那樣輕,卻被回音無限放大,無端產生一種森冷的意味,和他優雅細緻的面容殊不相襯。
那人依然跪在地上:「亞奎丹公爵只用了一個月,連下金花省和霧城,『狼王』只是卡帕那人對他的稱呼。陛下,您該憂心教廷的態度。」
戰爭奪得的金銀、礦脈和土地,都要上繳十分之一給教廷,是因為萊察打的是「聖戰」的名義。卡帕納的萬神信仰與萊察不同,為了師出有名,打的是收復異教徒所佔領的土地的旗號。
實際上,萊察和庫曼邦聯的戰爭打得更長更久,直到現在都還未結束。國庫虧損,不堪內耗,不得不覬覦卡帕納金花省的碧石礦收入和霧港的生意。
亞奎丹公爵的勝利帶來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短暫補上了財政的缺口、在低迷的戰事中彷彿一劑強心針、更有甚者,讓教會看見了誰是更有力的支持者。
少年國王拉長了臉,氣從胸臆生,只是無處發洩。他呼吸吐氣,良久才說:「讓他回來。」
他想,他實在是太不聽話了,明明都已經千萬提醒,叫他不得對威爾士下手──當然,他早知道他倆互看不順眼,但他想,這叫「互相牽制」。
那人沒有回答。議事廳的門被推開,蘭徹斯特侯爵匆匆走來,皺著眉掃了跪著的那人一眼。他原本似乎有話要說,卻在看到愛德華掩飾不住的怒容的時候改變了主意。
他走上前,按住了他的手:「是誰讓你那麼心煩呢,我的陛下?」
他的語氣和藹又輕軟,像溫水,像高堂之上顫動的燭光,撓人心癢。
愛德華臉色稍霽:「沒什麼,小事而已,舅舅。」
他不願意承認他為了手下不聽話而煩躁。如果他老實承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就好像承認了自己的無能一樣。
「是亞奎丹公爵嗎?」
「正是蘇埃·坦納森。」他沒繃住,咬牙切齒:「他藉口因為和卡帕納戰爭,趁機除掉了威爾士侯爵。」
「我說過這不是個好主意,陛下。」侯爵的語氣依然溫和,話語中的責備便顯得不那麼要緊:「御前會議同意了陛下的提議,讓亞奎丹公爵出征卡帕納。除非我們確實拿到證據,那麼傷了威爾士侯爵的就只能是卡帕納的異教徒。亞奎丹公爵可不是這麼不小心的人。」
他豈止小心,簡直是頭胡狼。愛德華想。但他不得不倚仗對方,坦納森家的騎兵少有敗績,所向披靡,運用得當,正好解了國內無錢無糧的困境。但威爾士,他心中一沉,那是他父親的舊臣。
他心中的懊惱之情顯而易見,蘭徹斯特侯爵卻不理會。蘭徹斯特侯爵的樣貌和瑪麗皇后系出同門,但政事繁重讓他眼角生出皺紋,拖累了他俊秀的相貌。他著眼的地方顯然和小國王截然不同:
「讓亞奎丹公爵留在霧城。陛下,姆爾巴哈特城內嘩變,還請您到別宮一避。」
他對著跪在地上那人說:「起來吧,你負責護送陛下。」
小國王對亞奎丹公爵諸多不滿,多半是因為這人就是他手裡一枚不大好用的棋,走了一步,居然踢掉了自己另一枚棋。站在權力中心的蘭徹斯特侯爵看中的跟這個完全不同:亞奎丹公爵和約克公爵交好,而約克公爵,這個老謀深算的傢伙才是自己最大的政敵。
如今的約克公爵還遠在萊察所屬的庫曼邦聯領地,但萊察境內讓約克公爵回來「清君側」的聲浪時有所聞。約克公爵正是如今國王愛德華二世的叔叔,跟隨已故的愛德華一世爭戰庫曼,立下血馬功勞。他跟小國王留著相同的血,人們懷念舊時榮耀,於是希望約克公爵回來主持政局的希望就越發強烈。
嘩變便是這時候發生的。在霧城之戰的捷報傳到宮中,卻還來不及傳遍姆爾巴哈特和整個萊察的時候。
少年國王從王座上站了起來。他臉色發白,語氣卻很堅定。
「我不離開。」他說。「把霧城戰勝的消息放出去,越快越好。」
他一步一步走到窗邊。他在王宮聳立的尖塔之上,透過窗櫺隱約可以看見姆爾巴哈特的街道。士兵拉起了封鎖街道的鐵鍊,人群激憤地湧向王宮。他必須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夠守住父王傳到他手裡的帝國。他腦海裡的父親俯視著他,眼神威嚴,面目卻模糊不清。他半輩子都在庫曼征戰,開疆闢土,英勇無匹。他從歌頌和讚美裡認識他的父親。
他該怎麼做?他仰頭看著想像中的父親,那剛毅的戰士卻始終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