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謊言
一句數百年前的諾言,一段數百年的囚禁,一個被詛咒的惡魔和一個因緣闖入的人類,開啟一個謊言與愛交織的故事。
<1>
五百年前,惡魔舉兵入侵人間,人類與惡魔開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人魔戰役。
這場戰役中,有一隻年輕又修為極高的惡魔,因被人間的美酒俘獲,結識了一位酒莊主人 ,為保全他和莊園,惡魔用自己的能力建造了隱蔽的屏障。
在屏障裡,人類視惡魔為同伴,提供數不盡的美酒招待他,而惡魔也被人間的熱鬧所吸引,忘卻了自己原是侵略者的身份。
天真的惡魔並不知道,酒莊主人利用了他的屏障,偷偷把酒莊設為據點,在戰役關鍵時期,偷襲了惡魔軍隊主力,造成了不可逆的嚴重打擊。
屏障失效了,好酒的惡魔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一切都是你編織的謊言。”惡魔口中的酒,從沒有如此苦澀。
“對不起,我的朋友,”酒莊主人說:“在滅族危機前,我不能置身事外。我利用了你,不求你的諒解,如果還有再見的那天,我一定奉上世上最好的美酒感謝你。”
一時間,酒莊人去樓空,唯獨剩下孤零零的惡魔不願離去。
惡魔本是孤獨的,天生強大的力量讓他從小被排擠,被視為異類。唯獨和人類共處的短短時間裡,他嘗到了酒的美妙,體驗了煙火的氣息,也知道了,什麼是活著的感覺,什麼是喜悅的心情,以及什麼是謊言。
敗逃中的惡魔軍發現了他,將他扣押到魔王面前審判,魔王問:
“此戰因你而敗,你可知罪?”
“不知。”
“為何與人類為伍?”
“人類的酒,是一種有感情的液體,它讓我擁有了可以傾訴的朋友,讓我理解了生命的平等。為何同為生命,要殘殺他們?”
“愚蠢,人類,是只會利用一點聰明的弱者,征服他們,你想要的都可以擁有。”
“但到了那時,心懷仇恨釀出的酒,只會是苦澀的。”
“哼,執迷不悟,你將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既然喜歡人類,就永遠留在人間,孤獨的死去吧。”
魔王剝奪他強大的魔力,在他庇佑的酒莊外的森林裡,種下了一顆詛咒之樹,而他的力量則封印在樹上唯一的果實裡。惡魔則永遠囚禁在人去樓空的酒莊之中,一旦離開就會被詛咒之樹的力量反噬。
由於戰敗,惡魔一族在人間立下了“約束”:失去了在人間現形的權利,並且魔力受制於人間的自然之力,不能傷害人,也不允許被看到。從此,迎來了人與惡魔真正和平的時代。

五百年轉瞬而逝。
長久以來,被囚禁酒莊的惡魔依靠睡眠延續生命,但終究,剩餘的生命力走向了枯竭。
他試圖取信偶爾進入酒莊宅子的人類去摘下詛咒之樹的果子,但受到約束,所有聽見或者發現惡魔存在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驚嚇,落荒而逃。
時間讓人類幾乎忘記了惡魔的存在,而驅魔師一族也僅剩下最初的十分之一仍在活動。
但惡魔依然存在于人間,驅魔師仍然在暗中驅除作惡的惡魔。

人類的世界。
這年,孤鳴王朝內政發生巨變,先王被殺,王子失蹤,王爺篡位。在戰爭一觸即發的時刻,為避免惡魔唆使叛亂者,現任君主欲尋找先王妃臨終前留下的秘密,委派首席驅魔師鐵驌求衣,前往詛咒之森中的“鬼宅”取回。
詛咒之森,相傳森林裡有一顆果樹,樹上有一果,無論春夏秋冬,不曾開花,不曾落葉,果實不生不爛,甚是詭異。森林裡還有一處居所,明明無人居住,卻有生活的痕跡。如果有人住下,會聽到說話的聲音,會看到自己動的傢俱。此後,被人稱為“鬼宅”。
而先王妃希妲留下的秘密,是她離世前親自前往鬼宅留下的。直到她離世,也沒有去再重現。
鐵驌求衣合上了情報官白日無跡交給他的資料。
“老大,在普通人看起來,這是鬧鬼,但是從我們驅魔師的角度,一定是有惡魔在作祟。”
白日無跡分析起來,“老大,找東西這活我在行,讓我去一趟就成。”
鐵驌求衣撇了他一眼,“你知道惡魔和人最大的區別你知道在哪裡嗎?”
“這你說過,我記得,惡魔擅長欺騙。因為他們受制於“約束”,只能利用人達到自己的目的。”
“你覺得,你有幾成把握,對付一個活了幾百年的惡魔?”
白日無跡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不是沒有驅除過惡魔,那些惡魔頂多也就是只有活了幾十年。
驅魔師協會有對遺留在人間的惡魔進行管理,他們有專屬的活動空間,可以正常生活。偶爾也有出逃或者作亂的惡魔,這些就會交由在職驅魔師進行定罪判罰。但是在人間出生的惡魔受到自然制約,並不如魔界土生土長的惡魔強壯又長壽。
“詛咒之森有幾百的歷史,鬼宅之名卻不曾消失,長久以來這只惡魔一直都在鬼宅活動。”只是為什麼他不曾離開?
鐵驌求衣把隨身帶的水壺扔給他,“把它灌滿酒,之後待在森林外接應。”
“是!老大。”白日無跡一溜煙跑了。
鐵驌求衣每次遇到棘手的惡魔,都會帶上一整壺自家特產的酒。
不是為了驅魔用,也不是為了給自己壯膽,也不是慶祝勝利的酒,只是因為代代相傳的一句話。
“如果遇到了主動要酒喝的惡魔,一定請他喝最好的酒。”
惡魔因為當年戰敗一事,對酒忌諱莫深,魔王將喝酒立為禁忌,違背者則會被酒精灼傷。也因此,驅魔師們也會用酒幫助驅魔。惡魔中的大人對不聽話的小孩,也會用扔進酒池子來威嚇。

<2>
詛咒之森在孤鳴王朝地界的最北面,路程大約半日。
鐵驌求衣是在正午抵達的。森林被包裹在了肉眼可見透明的帷幕結界中,以至於在進入的那一刻就能感受到陽光急劇的減弱,和渾濁的濕氣,為森林的中心蒙上一層面紗。
鬼宅佇立在森林的中心,有五層樓高,古老的尖頂圓門建築風格在如今的王城裡早已不再使用。
大門沒有鎖,推開門進入,是大廳,約有三層高。進門的風帶動垂掛的吊燈,燈飾有叮噹作響的聲音,頗有“鬼宅”的氣氛。
根據之前闖入者的描述,宅子有未知的力量在維護,所以不曾有塌方破損,甚至積灰。但顯然的是,地上有了一指厚的浮灰,說明宅子最近一段時間沒有進行清潔了。
鐵驌求衣簡單的翻看了宅子裡的物品,大部分是之前入住的人離去時沒有帶走的,所以新的舊的日用品乃至廚房用具倒是一應俱全。
鬼宅裡大大小小的房間有二十多,要馬上找到線索看來是不可能了,往返王城的距離過於遙遠,所以鐵驌求衣帶了自己的行李,當一回鬼宅的臨時住客。
宅子週邊有一條小河,連結宅子內部,可提供日常用水正方便做個簡單的清潔,鐵驌求衣便忙碌了起來。

“咚咚”“咚咚”
“吵死了,還讓不讓人睡覺啦。”惡魔在地窖裡發出抱怨。
距離惡魔上次醒來是三天前了,為了降低消耗的生命力,惡魔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
“咚咚”“咚咚”“咚咚”
“是誰啊!!”惡魔徹底醒了,帶著怒氣沖出了地窖。
“砰——”

在二樓收拾臥室的鐵驌求衣聽見了聲響。
“嗯,出來了嗎?”他下樓查看,地窖的門意外的開了。
大廳裡,叮叮噹當的聲響不斷,鐵驌求衣一手握緊了十字架,一手伸向藏在腰間的匕首,慢慢靠近。只看見——

惡魔沒看到吵醒他的人,把氣撒在了大廳裡多出的包裹上。包裹裡有各種驅魔道具,衣物,乾糧,還有一瓶,液體。
惡魔咬了一口乾糧裡的即食煎餅,“味道還不錯嘛~”比上次吃到的更好吃了。
然後他打開了那瓶不明液體,濃醇的香氣撲面而來。
是酒,在他意識到之前,手已經自動將液體灌入了口中。
惡魔嗆了幾口,才停下繼續灌酒的手。他感覺喝下去的液體仿佛又從眼睛裡流了出來。
距離被關在這裡五百年了,在生命的最後,再一次嘗到了這令他孤獨一輩子的美味,惡魔眼睛裡流出的水更多了。

鐵驌求衣看到的,正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邊擦臉邊給自己灌酒的酒鬼,不,雖然沒有角,沒有尖耳,也沒有獠牙,但是從氣息判斷,毫無疑問,他是惡魔。
惡魔就像個只有十六七歲的男孩,面容清秀,膚色過於白皙通透,可以看到皮下血管,身著一件白色襯衣,黑色的短褲,一頭深褐色長髮垂落在後背,腦門前是長過眼的厚劉海。那雙靈動的雙目從劉海的縫隙裡,望向了他。
四目想接,空氣有了一瞬的凝滯,仿佛能聽到灰塵落地的聲音。
好貪吃的惡魔。
好變態的人類。
惡魔恍然大悟,他應是看不到自己,現狀未免有點詭異。便放心地蓋上了瓶蓋,然後帶著吃了的餅和酒逃了,直接飛上三樓。
鐵驌求衣放下了原本拿著的十字架,“比想像中,似乎還要有趣。”

<3>
“呼……”惡魔確定了那個人類沒有跟上來,松了一口氣,找了面牆靠著坐下。又喝了一口酒,香甜的味道在舌尖的味蕾上爆炸,和記憶中的簡直一模一樣,甚至更佳。“好喝~”雖然直接偷對那個人類不太禮貌,但對將死的自己來說,也是可以原諒的嘛!
“敬重新喝到的美酒,乾杯!”他一口氣飲完了剩下的酒,舔了舔唇角殘留的味道,顯然這瓶並不能滿足。惡魔突然有點懊悔,“早知道就留一點慢慢喝了。”
他想起了剛才看到的那個人類,或許他還有酒?惡魔探出了腦袋,卻沒看到那個人。
“哈哈,看見自己的東西自己飛走了,已經嚇跑了吧。”惡魔根據經驗推測,這幾百年闖入宅子的人有不少,自從有了約束,人類不能通過肉眼看到惡魔。一些驅魔師會通過一種特殊的磷火光照出惡魔的樣子。然而每次他想好好交流,人類不是懼怕地逃走,就是攻擊他,他最後只好把這些人都轟出了宅子。
直覺告訴他,那個人類與以往見到的有微妙的不同。他看向自己的時候,沒有震驚,沒有恐懼,更像是觀察。難道,他可以用肉眼看見?
喝飽了的惡魔困意上湧,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直到一夜過去,清晨,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酒香飄來,撩動了惡魔最渴望的那根神經。
惡魔提醒自己,是陷阱,不要去。而當他看到自己出現半透明的指尖,還是決心去看一眼。
他飛向香氣飄來的地方,兩杯鮮紅甜膩的酒液盛在酒杯裡,置放在門外的臺階上。像是主人在邀請遠道而來的客人,只是身份對調了。
他不得不停下來,離開宅子的區域,他就會被詛咒反噬。
“既然要請我喝一杯,就不要躲著了,人類。”他說。
“看來你有不能離開的理由?”鐵驌求衣從門邊走出來。
正是昨天的那個人,有一頭耀眼橘金色頭髮的男人。他金色的瞳孔有似太陽的熱度,在深邃的眉眼中熠熠生輝。他手中的十字架,暴露了他顯而易見的身份。他站在門的另一邊,他的目光正審視著,躲在宅子裡數百年的惡魔。
他真的能看到我,惡魔壓抑住內心的狂喜,“你請我喝一杯?”
惡魔歪頭看向鐵驌求衣的樣子,和一個普通的花季少年無異。
“可以,用我的問題的回答交換。”鐵驌求衣俯身拿起了酒杯,走進了房門,“你似乎很喜歡我的酒。”
惡魔皺了皺眉,果然是精於算計的人類,但他還是回答了,“我離開鬼宅,就會被森林的詛咒反噬。”
“詛咒嗎。”在鐵驌求衣思考的時候,惡魔從他手中奪過了一隻酒杯。
入口的是又酸又甜的味道,惡魔嗆了一口,“咳咳,這是什麼??!”
“石榴汁果酒。”他笑了笑,舉了舉手裡另一杯,“這杯才是,二十年陳釀——風月無邊。想要的話,用我需要的情報交換。”
心知被戲弄了,惡魔不甘的想要去奪,儘管自己仗著魔力可以飛,但仍不能近他的身,一來一去,人類又退到了門口。
“看來你真的不歡迎我,我以為昨天那一瓶已經足夠誠意了。”鐵驌求衣邊退邊搖了搖頭。
惡魔停下來動作,不由得臉紅了紅,畢竟那一瓶是他偷,不是,搶走的。眼看搶不過他,心底也渴望有他的相助,惡魔不得不服軟,他坐在地上,一手撐著頭,看向闖入者。
“你想要知道什麼?”
“孤鳴王朝的希妲王妃曾經獨自來訪過這裡,我需要她留下的東西。”鐵驌求衣直奔來意。
惡魔愣了愣, 獨自來訪的女子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實屬沒想到還有人會提起。
“沒想到,她的身份還是王妃。”惡魔閉上了眼,微微垂下頭,似乎在回憶什麼。半晌,他睜開眼,答道,“我確實有跟她交流過,但是她當時神經比較脆弱,和我對話的內容太久遠了我已經不記得太多。她來訪的那段時間,手裡常常捧著一個盒子,我想,那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吧。”
“那個盒子後來去了哪?”
惡魔攤開手,無奈的搖了搖頭:“不知道,她離開的時候,我正好睡著了。”
“你不是惡魔嗎?你的能力不能告訴你她在你睡著的時候在幹什麼嗎?”鐵驌求衣摸了摸下巴,“還是說,你是故意對我隱瞞了。”
惡魔又氣又笑:“抱歉,我是真的不知道也不記得了,因為詛咒的關係我不得不靠睡眠延續生命,在睡眠中,我忘掉了很多事情。驅魔師,不是所有惡魔都只會撒謊,如果你不信任我的情報,可以直接在這裡解決我,而不是用一杯酒來要脅我。”
“看起來,因為這個詛咒,它已經消磨了你太多的信任感和求生意願,對嗎?大惡魔風逍遙。”驅魔師蹲了下來,把酒杯遞給了他。
惡魔仰起頭,逆光中唯有男人金色的眸子格外惹眼,那是黑暗中捕獵者的眸子。
“既然你知道我是誰,為什麼不出手直接驅除我?”風逍遙接過酒杯,濃郁的香氣令他垂涎,也令他想起了曾經背叛他的人。
“因為我想和你定個契約,你助我找到盒子,我幫你解開詛咒。”
風逍遙不可置信的看著他。這個人總是能出乎他的意料。
“喂喂,這也太隨便了吧,你知道怎麼解開詛咒嗎?你知道,契約是只有惡魔才能訂立的嗎?而且一旦訂下也只有惡魔可以取消哦?為了這個盒子值得這麼冒險嗎?”
“我知道,”鐵驌求衣冷靜地好像說的不是自己,“我只是想,有契約的話,接下來的相處,我們是不是可以更信任彼此一點?”
鐵驌求衣摸出了風月無邊的酒瓶,向風逍遙的酒杯示意。
風逍遙看著酒杯裡倒映出的自己,因為缺少魔力,他不得不以少年的姿態現形。然而這一切,就將在面前這個男人身上發生轉變,即使,會伴隨不可逆的代價。
惡魔深吸一口氣,正視,“你的名字是?”
“鐵驌求衣。”
“契約成立。乾杯!”握瓶與握杯的手背上,呈現相同的花紋,是契約的象徵。
瓶與杯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4>
突如其來的約定,讓風逍遙重拾了活下去的希望。尤其是對鐵驌求衣,他總有無盡的興趣。
惡魔最後的時光,似乎不用整天睡覺了。

“喂,鐵驌求衣,你有其他稱呼嗎,大名念起來太拗口了!”風逍遙趴書桌上玩他的頭髮。
鐵驌求衣停下手裡寫信的筆,回他道,“我手下都叫我老大。”
“老大……那我也叫你老大仔吧!怎麼樣,老大仔~”
“你又不是我下屬,還有,不要用你那過時了的尾碼,現在都不這麼叫了。”鐵驌求衣從他手裡抽回來頭髮。
“有規定,不是下屬就不能叫你老大仔麼?”直接無視了後半句。
“……”
“再說了,我覺得,這稱呼挺適合你的。”沒了頭髮玩,他撲到了鐵驌求衣的胸前。
“畢竟你確實,”風逍遙環住了他的身體,仰著頭,琥珀色的眼睛裡,映著鐵驌求衣的一臉無奈的面孔,“有那麼那麼大啊!”
“胡鬧夠了嗎?”
“沒有。”
“鬆開。”
“給風月無邊就鬆開。”惡魔齜牙笑著。
鐵驌求衣無奈的塞給他一個酒瓶,風逍遙拿了獎勵就跑。

由於鐵驌求衣的到來,風逍遙不再睡在地下室,而是鐵驌求衣收拾的臥房。打著方便一起行動的名號,實則伺機“揩油”。
清早,鐵驌求衣醒來的時候,發現床邊多了個腦袋。腦袋的正主抱著自己的胳膊當枕頭。他想在不弄醒他時把手臂抽出來,反而被抱得更緊了。
“喂,風逍遙,喝酒時間到了。”他揉了揉惡魔的腦袋,把他睡亂的頭髮揉得更亂了。
風逍遙立即睜開了眼,“老大仔,酒在哪裡,我要喝。”
“先放開。”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不放,沒有酒就不放。我醒來喝不到是會發瘋的,你總是偷偷跑出去半天,今天不放你走。”
“不放是嗎,那就禁酒兩天好了,今天本是去給你提酒的日子,這會兒耽誤了就錯過了,正好給你清心寡欲幾天。”
手臂突然一輕,鐵驌求衣收回自己已經發麻的手臂。
“快去快回。晚了我就……”
“就怎麼?”
“就把你要找的東西毀掉。”他一頭鑽進被子,只露出一雙帶笑的眼睛。
“你已經找到了?”
“沒,但我肯定比你先找到。”
鐵驌求衣給他了一個白眼。

鐵驌求衣趕到森林外最近的鎮子時,白日無跡已經等了半個時辰了。
“老大,一向準時的你今天遲到了?”白日無跡意味深長地摸了摸自己的鬍子。
“嗯,供貨不夠,被大客戶投訴了,要賠償。”鐵驌求衣一邊把酒塞上自己的車,一邊解釋。
白日無跡看著兩大箱酒,張大了嘴,“老大,這已經是我們最大量的庫存了,再來個兩次就只能用新酒了。”
“下次來再加半箱。”鐵驌求衣拍了拍他的肩,“不夠的酒自己想辦法,賬從我的裡面扣,搞不到這個月沒有獎金。”
“那可不可以……”白日無跡試圖挽救一下。
“不可以,只能用風月無邊。”
白日無跡欲哭無淚。要知道為了這兩箱酒,他兩天幾乎跑遍了所有的驅魔師協會分部,才搞到的。“老大,能不能寬限一點時間,您那邊也節制一下。”
鐵驌求衣想了想,用資本家的語氣威脅:“那下個月的獎金,也一併扣了吧。”
白日無跡看著鐵驌求衣離去的身影,跪了。

<5>
為了幫老大仔儘快找到盒子,風逍遙努力回憶二十年前希妲來訪的經歷。

“當初,她就是在這裡住了一段時間。”風逍遙指著宅子最頂層的閣樓。
閣樓頂上有一大片玻璃透窗,在天高氣爽的夏夜裡,可以看到繁星的微光。
“她總是,會在夜晚望著天窗外,看很久很久的星星,但卻不肯去外面。”
“希妲的初戀是天闕王子,據說,天闕在螢火起舞的夜裡,向她告了白。”鐵驌求衣回憶自己看過的情報。
“所以她是把星星當成螢火蟲了嗎?”
“不無可能,希妲王妃自從嫁給了先王就一直鬱鬱寡歡,相似的意象容易勾起她更多回憶。”鐵驌求衣分析,“你還記得……“
”相似的嗎……就好像,風月無邊的味道。“他忽地抓住了鐵驌求衣的小臂,“老大仔,你的酒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和我記憶中一樣?難道你是……”
“如你所想,是你認識的人流傳下來的配方,我是他的後代。”
鐵驌求衣的話像流進冰川裡的一股熱泉,從裂開的縫隙裡,風逍遙想起了那些被冰封的記憶。
那是風逍遙第一次見到酒莊的主人時。
“有煩惱的話,就來一杯吧。”
他第一次喝酒,一口下肚,他皺著眉頭覺得一點也不好喝,。
對方輕笑,複又斟了一杯,慢慢細品。“酒不是這麼喝。”
“酒只有一味,喝的人的心境不同,就有千百種滋味。迷茫的時候,他是苦澀的;快樂的時候,他是甘甜的;憤怒的時候,他是辛辣的;以及孤獨的時候,你喝出的是什麼味道?”
“是酸澀的。”

“風逍遙,風逍遙。”鐵驌求衣的呼喚聲把他從回憶里拉了出來。
他眨了眨眼,熟悉的宅子,和老大仔。眼角有些濕潤。
“我想起來了,這是他留下的酒配方吧。“他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在他的酒莊裡,嘗到了每一種酒的味道,包括,謊言的味道。
“在我的族裡,都會隨身帶著這種酒,為了有一天能找到你。”鐵驌求衣把隨身帶的酒壺遞給他,“沒想到,找了幾百年,你卻一直在原地。”
風逍遙接過酒壺,熟悉的香氣,相似的處境。那個人費盡心思找到我感謝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看向鐵驌求衣,“你知道,你的先人讓你們必須找到我的原因嗎?僅僅是為了感謝?”
“唔。”鐵驌求衣看著他,不答,眼底是風逍遙看不懂的墨色。
“老大仔,你怎麼不說話?”
“謊言,不全是只為了自己,也有必須說的謊言。”鐵驌求衣拿回自己的酒壺,拍了拍他的腦袋,“好了,輪到你仔細想想,希妲有沒有和你說過什麼線索。”
風逍遙想再追問,鐵驌求衣已經走遠開始翻找了起來。

那天晚上,風逍遙夢見了自己遇見希妲時的記憶。
那天,他正好醒著。他看到那個傷心的女人,手裡捧著一個盒子,嘴裡不停的呢喃哥哥對不起,原諒她之類的。
“你在向盒子裡的人懺悔嗎?”風逍遙終於忍不住發聲問她。
王妃的抽泣頓了頓,許是聽過傳說,知道鬼宅的不尋常之處,她左右前後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房間,卻並不顯懼色,回應道:“是的,我錯怪了他,在天闕這件事上,我們都違背了諾言,傷害了最重要的人。”
“你擔心那個人將來會找你們復仇嗎?”
“如果有這樣一天,我期待他來報復我。但是這一天還有多久,我怕是等不到了。我知道我命不久矣,但是哥哥將會替我承受這一切。”她將目光從盒子上移開,投向面前的虛無,“你是這個宅子的神靈吧,我可以拜託你,將來把這個盒子交給一個,可以把他送到天闕手裡的人。”
“天闕就是你說的,重要的人嗎?他還活著嗎?你不能直接給他嗎?他不能自己來拿嗎?”。
“拜託你了。”她把盒子放在了他的面前,深鞠了個躬,離開了宅子。
“諾言,真是世上最經不起考驗的東西。”風逍遙搖了搖頭,看著她遠去的背影,內心平靜的湖面有了波瀾。“我還沒同意呢,算了,就當做好事吧。”

一夢驚醒,原來那個盒子,一直就在自己手裡。
風逍遙想起來,盒子就在他一直睡覺的地窖儲物櫃裡,鑰匙,他摸了摸口袋,也在。
他看向還沒醒的鐵驌求衣。
鐵驌求衣,你有幾分可以信任?你沒有說的,究竟又是什麼。
當你知道解開詛咒的代價,還會完成契約嗎?
風逍遙攥緊了手裡的鑰匙,深吸一口氣,重新放回了口袋裡。

<6>
從鐵驌求衣到鬼宅起的第五天,風逍遙的身體出現了體寒。
他很清楚,這是魔力枯竭的徵兆。而喝酒恰好能短暫緩解這種寒冷和內心的不安。
“老大仔,今天天氣不錯,我們飲酒吧。”
“老大仔,別寫信了,我剛剛打死了一隻老鼠,我們飲酒吧~”
“老大仔,你回來啦,我用最後一瓶風月無邊做成了熱紅酒,快來一起嘗嘗。”
……
鐵驌求衣每次帶回來的酒,夠風逍遙喝兩天, 但最近總被風逍遙以各種理由纏著喝酒的次數越來越多,甚至,趁他睡著的時候,仍然不放棄偷偷趴到他身上賴著他要酒。
“我說你,五百年不喝也沒問題。為什麼一碰酒就像癮君子一樣。”鐵驌求衣把伏在自己身上的惡魔掰開。
“都怪老大仔你先打開了我喝酒的胃口,就要負責到底。“大惡魔又一把抱住他的熱源。
體寒總在夜裡爆發,實在難忍時, 他偷偷鑽進了鐵驌求衣的被子,依附在他的身上。
老大仔的體溫輕易地緩解了寒冷,漸漸讓他產生依賴。儘管在每個早晨,他還是用要酒的藉口搪塞過去。如果……如果鐵驌求衣能更早出現,那他是不是就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慢慢認識他,不安是不是就能更早的化解。
“負責到底”的鐵驌求衣去車廂裡拿了兩瓶酒給他後,又去補貨了。
只不過,每次鐵驌求衣出門的時間越來越長了,有時候幾乎是傍晚才回來。

第十天,風逍遙的身體出現透明化的次數越來越多。因此總是能在他喝酒的時候,聽到瓶子落地的聲音。體寒也不再能依賴酒精緩解了。風逍遙明白,這副身體已是窮弩之末,而沒有解決的問題,也必須解決了。
鐵驌求衣猜測他應是找到盒子了,只是藏著不說罷了。原因是風逍遙喝酒的時間越來越少,相對的,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

“砰——”瓶子應聲而碎。隨之而來的,是重物落地沉悶的一聲。
這是最近三天裡摔掉的第五個了,鐵驌求衣想。
風逍遙的魔力已經極度匱乏,實在不能過度依賴。是以握住酒瓶的時候,四肢再度出現了透明化的狀態。
“怎麼了?”聞聲而來的鐵驌求衣看到了坐在地上的風逍遙,和散落的碎片。
“啊,我沒事,就是又不小心,翻了酒,然後地上太滑把自己摔了,哈哈哈哈。”他笑呵呵的把透明化的雙手藏在背後,吹了一口氣把地上的碎片都清理掉了。
“你不是都不用站著的嗎?怎麼會摔倒?”
“那不是和你相處久了,也想體會體會站著做人的感覺嘛~”
“真的沒事?”鐵驌求衣的眼神裡,帶著明顯的懷疑。
“呃,”雖然風逍遙不想被他看到自己變殘缺的部分,但他摔得直接跪在地上,確實不像是沒事的樣子,“有有,你可以,背我一下嗎,腳有點麻了……”
鐵驌求衣愣了愣,歎了口氣,轉過身去,背朝風逍遙蹲了下來,“上來吧。”
望著他毫無防備的後背,風逍遙伸出的手猶豫了。
他們只是明面上的契約關係,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又對人類,對老大仔付出了自己全部的信任,有了依賴感。五百年前的教訓仿佛就在眼前。他曾經真的錯了嗎?如果他沒錯,眼前的人,會再次證明他的錯誤嗎?
見他遲遲沒有動作,鐵驌求衣回頭,“你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風逍遙回神,“沒有沒有,”他把手縮進袖子裡,小臂搭上他的肩膀,把腿搭在他的手上。鐵驌求衣托著他,向外走去。
風逍遙趴他背上,鐵驌求衣把他托得很穩,感覺不到一點晃動,他寬厚的肩背溫暖又安心,似乎有力量補充到他的體內,讓透明的四肢漸漸恢復。
“老大仔,你知道把後背朝向潛在的敵人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你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我是認真的,百分百認真的!”
不知不覺鐵驌求衣走到了自己睡的那間,把風逍遙放到床上,給他蓋上被子。
風逍遙見他又不回答,捉住了他的手腕。
鐵驌求衣就著撐在他兩側的姿勢,看著他眼裡的自己,緩緩開口:“驅魔師驅除的是惡魔,但你不是敵人,你是人類的同伴,是我一族代代尋找的約定對象。”他抬起手,粗糙帶繭的大掌撫上他顯得蒼白柔嫩的臉頰,明明是上百年的惡魔,風逍遙仍然只有十幾歲的樣貌,手下的肌膚透出異常的涼意,如果不是他眨動的雙眼表明他還活著,甚至懷疑手下的是一條魚,一條蛇。
“所以,從一開始,在我們的契約裡,我就是無條件信任你的一方。”鐵驌求衣頓了頓,抿起的唇又鬆開,“不過,你是不是對我隱瞞了什麼。”
琥珀色的眸子不自覺地顫動了一下,風逍遙別開了頭。
是什麼被發現了,希妲的盒子?自己的身體狀態?
無論是哪一個,都是有些難以啟齒。面對老大仔無條件的信任,自己的隱瞞顯得罪不可赦。
只要把盒子給他,就能要求完成契約,自己也能得救。
鐵驌求衣那麼信任自己,可是他卻必須利用這份信任嗎?
酒莊主人,當年,你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情,利用我的嗎?
許久,風逍遙重新對上鐵驌求衣,“老大仔,在我們的契約之外,我可以相信你,你能將希妲留下的東西,送到天闕手中嗎?”
鐵驌求衣面色不動,心底閃過一絲抵觸。果然是,不被信任啊。
“如今的苗王,是少見的文武兼備的天才。他正面臨王侄天闕的反叛威脅。這個秘密關係到了一莊舊事的真相,必會給他造成打擊。為了鞏固他的地位,苗王一定會把這個秘密交到天闕的手上。我用我的人格保證。”
“好吧,我可以把希妲留下的盒子給你。”
風逍遙對著手心吹了口氣,盒子自動出現在了他的手裡。裡面的秘密他早就看過了,確實如鐵驌求衣所說,是可以打擊天闕鞏固苗王地位的秘密。
他把盒子放在了他抓住老大仔的那只手裡。離了鐵驌求衣的接觸,一瞬間,他感到自己體內的寒冷似乎又加劇了。
“這樣我就算完成契約的一半了。”風逍遙努力擠出一個微笑,但是寒意侵襲的痛苦讓笑容沒能維持太久。
“你究竟怎麼了?”鐵驌求衣扶助他搖搖欲墜的身體,“生病了嗎?為什麼這麼冷?”
“哈哈哈哈我是大惡魔怎麼會生病。”風逍遙抱著他的手臂,只是這次他的體溫這次並沒有緩解他的寒冷。心底僥倖的心思冒了出來,他用近乎懇求的口吻說,“我可不可以要求,現在履行我的條件嗎?”
他一向笑彎的眉毛糾結在一起,眼眶濕漉漉的,鐵驌求衣不忍拒絕,“當然可以,解除的方法是?”
“只要摘下森林最深處的樹上唯一的那顆果實拿回來就可以。”
鐵驌求衣起身往門口走去。
風逍遙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一種莫名的情緒在胸口滋生。十天的時間,老大仔就像一顆種子那樣在他的骨血裡生根發芽,他想起了鐵驌求衣每次無奈地給他梳頭,每次說他嗜酒傷身,每次縱容他任性的抱著他當靠枕,以及縱容他,對他說了謊話。
希妲悲泣的臉出現在他眼前,她的口型似乎阻止他繼續這個錯誤。
現在這棵發芽的種子,正在被自己連根拔除。
風逍遙用最快的速度飛到了門口,拽住了即將出門的鐵驌求衣的袖子。
“不用去了。我開玩笑的,天黑了,今天我們休息吧。”
風逍遙看著地面,不敢去看他。鐵驌求衣盯著他的頭頂好一會,道:“好,我不去了。”

<7>
這一天,風逍遙沒有像往常一樣賴在鐵驌求衣的床上,而是給自己選了個最靠近火爐的位置就沉沉睡去。
鐵驌求衣在他睡著後,悄悄為他蓋上了薄被。
“小傻瓜。”他把被角掖好,碰到他的皮膚時,還是那麼的冰涼。
鐵驌求衣一直看著他睡,仿佛要把他沒看過的那些時間都補回來,時不時給火爐補充燃料,直到天將將亮時才離開。

風逍遙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鐵驌求衣不在。
“可能是又去取酒了吧。”風逍遙理所當然的推測。在他發現自己睡在火爐旁邊之前。
“可能,是回去覆命了吧,我已經把盒子給他了。”風逍遙繼續自己的假想。
當他看到開啟的大門時,他再也止不住,那個最害怕的想法。
“他是不是趁我睡著的時候,去摘下果實了。”
早年他也衝動的走出過這個門,詛咒的反噬與力量衰竭帶來的巨寒恰恰相反,是灼人身心的焚燒感。
“也許他會在回來的時候直接繞過去。”

越來越多的想法佔據了他的大腦,風逍遙沖出了大門。
同時忍受著力量衰竭的寒意和詛咒的焚燒感,似乎減輕了一部分痛苦,風逍遙用最快的速度,沖到了果樹所在的位置。
“哈哈哈,趕上了,”那顆果實仍然完好掛在樹上,灼燒和寒凍還在肆虐他的身軀,可是他忽然感覺不到了,眼角有些酸澀。他想起了自己還沒喝完的那些風月無邊,想起了老大仔擔心他時的樣子,想到了初來人間在酒莊裡的生活。
“老大仔還不知道我騙了他,不過,他應該不會回來了。”
他用最後的一點力量聚起一道風刃,劈下了樹上的果實。
風逍遙想要靠近,但身體終於堅持不住倒下了,透明化的身體倒地時並沒有多大的鈍痛。
果實就在手掌的咫尺之外,卻遙遠天涯。
老大仔,好想聽你再說我一句“胡鬧”。抱歉,這大概就是我騙了你的代價。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豔紅的果實變得扭曲,仿佛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就這樣結束吧。風逍遙這麼想著,閉上了眼。
意識逐漸飄遠而去,在消散前,好像聽見了焦急呼喚他的聲音。

<8>
風逍遙沒想到自己還會再次醒來。他躺在鐵驌求衣睡的臥床上。稍稍轉移視線,就能看到坐在床邊的鐵驌求衣。
房間很暗,窗簾攏著,他沒有點燈,頭上帶著奇怪的紅色斗篷,安靜的坐著,令風逍遙覺得有絲詭異。
還好沒有光,不然自己一副快要死了的樣子一定很嚇人,風逍遙這麼想著,開了口。
“老大仔,你回來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嗯,你已經睡了兩天了。”磁性有力的聲音帶著點沙啞。
“你一直在這裡等我醒來嗎?”風逍遙漸漸想起了昏睡前的事情,果實被他取下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魔力並沒有恢復。老大仔既然回來了,那麼現在是該告別的時間了。
“你不用照顧我了,那顆果實我取下了。我們的契約取消,快離開回王城去吧。”風逍遙擠出一個笑容,亮了亮已經沒有契約花紋的手背,但是昏暗的視野實在讓他看不清楚鐵驌求衣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
鐵驌求衣起身,沒有往外走,反而側坐在了床邊,“要趕我走?”
他俯身撩起了風逍遙的一縷頭髮,“你看,連你的頭髮絲都透明了,你還不打算說你隱瞞了什麼嗎?”
風逍遙心道大意了,既然自己已經回到了鬼宅,那麼必定是折返的老大仔發現他並把他帶回來的。而當時,他已經把自己弄得命懸一線……誒?等等他居然沒有消失。
“體寒是你死亡的前兆,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快要消失了?”鐵驌求衣忍著怒意責問。
風逍遙壓下心底的疑惑,解釋:“因為詛咒奪走了我幾乎所有的魔力,封印在了那棵樹的果實裡。”
鐵驌求衣並不意外,繼續問他:“那天為什麼不讓我去幫你摘了?”
“因為摘下果實,你就會被我的惡魔之力沾染,人類是無法承受那股力量,最終,會發瘋失去神志。”終究,他還是說出了沒敢坦誠的代價。
“哈。哈哈哈哈哈。”鐵驌求衣笑了,這是風逍遙第一次看他大笑,從醒來察覺到的詭異感更深了。
“老大仔……你不會碰了那顆果實了吧。”風逍遙只覺得,他睡著的兩天裡,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他的想像。
鐵驌求衣轉身點了燈,並把手裡的果實塞進他的手裡,“但這顆果實已經對你沒有用了。”
風逍遙看著手裡的果實,它沉甸甸的,和普通的蘋果沒有任何區別,也沒有任何力量。
他瞪大了眼,一時間,錯愕,疑惑,絕望同時佔據了他的內心。
“哈哈哈哈。”風逍遙笑了,難怪老大仔笑他,到頭來,解開詛咒,全都是他的妄想。
恍然間,一個柔軟濕潤的熱源貼住了因為笑而開合的唇。
風逍遙瞪大了眼睛,看著因為親吻的動作從老大仔頭上滑落的斗篷。
斗篷遮擋的,是一雙黑色,宛如兩把刀刃般的犄角,和一對尖耳。
鐵驌求衣的眼睛,也在光線下,亮出猩紅的血色。
他捏住了風逍遙的下巴,稍一使力便闖入口關。伴隨他氣息一起湧入口腔的,還有熟悉的魔力。
“唔唔。”風逍遙想要掙脫開這個吻,卻被扣在後腦的手掌按著不斷加深。闖入口關的舌一邊卷席口腔內的每一寸柔軟,一邊傳遞源源不斷的魔力匯入體內,原本透明化的身軀逐漸恢復。
鐵驌求衣見他不再掙扎,身體也不虛化了,才放開風逍遙。
剛恢復呼吸,風逍遙就抓住鐵驌求衣的衣襟,“為什麼?你有我的魔力。”
鐵驌求衣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會騙人的,可從來不是只有你啊。”

<9>
鐵驌求衣告訴風逍遙,之所以能看到惡魔,是因為他是半魔人,有一半惡魔血統。
早在剛來鬼宅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那顆果樹的異常魔力。直到發現風逍遙,他才確定果實上的力量是屬於風逍遙的。經歷了數百年,這股魔力早就和果樹融為一體,並且紮根於地。
而要幫他解開詛咒,取回力量,並不是風逍遙認為的只要摘下果子。根據觀察,果樹中的魔力會因為果實的缺失而向外流逝,擴散。但擁有一半惡魔血脈的鐵驌求衣有吸收魔力能力的,可以轉移樹上的力量到自己體內。
因此,為了完成契約,鐵驌求衣每次去取酒的時候,都會去果樹那裡吸收掉一部分,直到三天前,才被完全吸收,樹上的蘋果成了普通的蘋果。由於風逍遙並未取回完整的力量,所以詛咒依然存在。
在他把盒子交給白日無跡,讓他送回王城之後,鐵驌求衣回到宅子,發現風逍遙不見了。憑著直覺他找去果樹旁,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快消失的風逍遙,把他帶回宅子了。
從鐵驌求衣吸收魔力開始,他間或給風逍遙補充過魔力,但是每次都只是少量,原因是他不能很好地控制這股力量的流動,輸出過多會對自身造成的影響未知。直到風逍遙快消失的那一瞬,鐵驌求衣才放開限制,讓風逍遙吸收了原來每次十倍的量。當然,後果也顯而易見了,雖然沒有瘋掉,但是覺醒了體內的惡魔因數,他長出了犄角,尖耳和獠牙。
風逍遙用雙手從他長出的角撫到變尖的耳骨,再到變長的獠牙。那雙金燦燦的雙眸替換成了血色,鐵驌求衣依然是鐵驌求衣,但有些東西,悄悄改變了。
他小心地捧著他的臉,好像是他第一次獲得的獎勵,“老大仔,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風逍遙摸著他異變時留下的血跡,破開皮肉的疼痛,這個男人卻一聲沒吭忍下了,而自己之前還以為他不告而別怨懟他,淚水止不住的掉下來。
鐵驌求衣看他哭得不像樣子,歎了口氣,“這是,對你不信任我、向我說謊的懲罰。”
鐵驌求衣親吻著他臉上的淚水,慢慢尋到可口的唇瓣,再一次將風逍遙的魔力傳渡過去。
隨著魔力不斷被吸收,風逍遙身體開始發燙,纖細的四肢有了結實的肌肉,單薄的胸背變得寬厚強壯,稚嫩的臉蛋變得俊朗英氣。鐵驌求衣將所有力量傳輸完,眼前的風逍遙儼然是成年男子的體魄了。他銜著一根手指,獠牙勾進皮膚,似乎還在回味,一手撫上鐵驌求衣的眼睛,他血色的瞳孔和自己的一樣,張揚又充滿欲望的看著對方。
彌漫在森林裡的濃霧散去,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鑽進來。
“現在,我們是一樣的了。”風逍遙用他頭頂的角親昵地磨蹭著鐵驌求衣的角,力量和喜悅同時占滿他的身心。
“老大仔,再問你一個問題,為什麼要把我的力量還給我?”
“比起深厚的魔力,我更想要那只每天用各種理由向我討酒,每天醒來就能看到的小惡魔。”
“那這位驅魔師先生,你願意,永遠陪在大惡魔風逍遙的身邊嗎?”
“哈,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