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01.Nobody can save me now



六月。

已經是蟬鳴肆虐的時節,與嗡嗡的蒼蠅並列夏季最令人煩躁的聲音,震盪人類脆弱的腦髓。是個讓人不想出門的日子,倘若是為了工作不得不離開冷氣房,那更叫人惱火。

勘解由小路無花果不僅得離開舒適的冷氣房,還得前往悶熱的陳屍現場,吐或不吐,真是好問題。偶爾她會小後悔,年紀輕輕就晉升到警部的位置是否搞錯了什麼。

總之故事的開頭便是一具屍體的登場。

「主任。」先一步抵達現場的員警見無花果到場、亮出警察手冊後,讓後者進入被悶熱與惡臭支配的廢墟內。

「這回是什麼?」無花果鼻子抽了兩下,不至於到嘔吐的程度,但也不會想在那待上整天。她的詢問聽著似乎不把屍體生而為人的部分當一回事……更正,「曾」生而為人。

無花果極端厭惡男人。

打自她得知死者為男性時,就絲毫沒有為死者留點口德之意,說難聽些,他們的屍體即便被稱呼為肉塊,對她而言仍是對食用肉品的褻瀆,簡直難以下嚥。

「死者名為碧棺左馬進,今年45歲,已婚。」勘解由小路組的某位組員在女性上司極兇惡的眼神示意下,盡責地報告:「死亡時間估計約在昨晚9點半至11點半之間,死因是……」

他停下了說明。關於這點無花果已經一覽無遺。

屍體的腹部被捅出一個大洞,除此致命傷外,身體各處被大小不一的劃痕佔滿。

「是死後才砍的嗎……」無花果直覺這麼認為,而鑑定結果也正如她所料。

比起不確定對方死了沒而一砍再砍,更像是洩憤,恨意傾注於已經斷氣的肉塊上,當時行兇者是徹底喪失了理智,還是冷靜地一刀、一刀報復般地刻印?

由於屍體性別為男,無花果無意親自觀察,組員們也心知肚明,於是將話題轉到第一發現者身上。

發現屍體的是年僅8歲,名為山田三郎的小男孩。

提早長大成人的方式除了噴點豆漿外,就是見識滿地番茄醬。

儘管可憐,但關心小男孩心理創傷不在無花果的業務範圍內,因此對面色鐵青的三郎的口吻也相當公式……說來過於無情,但沒有任何一個下屬會責怪她。

從三郎口中問不出更多情報,至多只有兇手疑似為了讓屍體更晚被發現而拿磚頭堵住廢墟的唯一出入口。這也是目前整起案件最弔詭的部分,兇手既然斷了出路,他是如何逃離陳屍現場的?

「目擊者山田是藉由通風口進入廢墟,事實上附近的小孩們經常來這裡玩耍。」試圖將身體擠進通風口的員警,很不幸地卡住了:「對、對不起……主任……」

一個成年男子光是肩胛骨就足以鎩羽而歸了,這名員警算是男性中身材較為纖瘦的,當作成年女子來看,恐怕也無法順利透過通風口。只有不到青春期的小孩能夠爬進爬出。

無花果毅然決然放棄思考現場,和其他組員前去慰問被害者家屬。

碧棺家格局不大,客廳此時背陽,顯得相當昏暗。獲知喪夫的碧棺夫人淚痕未乾,卻只是在座位上微微顫抖著身,相較於其他呼天搶地的被害者家屬,她算是冷靜的了。

「請節哀。」面對女性,無花果放下平時的高傲,口吻溫和輕柔。

「謝謝。」對方的聲音聽起來也很冷靜,從她的舉手投足間便能感受到其良好家教,不像是會委屈自己嫁給碧棺左馬進的類型。儘管無花果本就對男性有偏見,但本案死者在街坊巷弄間的評價並不好。

這是無花果的直覺,碧棺夫人肯定也知道丈夫的風評不佳。

「外子的事,很抱歉,恐怕我幫不上忙……」碧棺夫人緊捏著淡紫色的手絹,五官恰到好處地表現出困擾與焦慮。

「沒關係,妳只需告訴我案發當天,妳人在哪裡就好了。」

明理如遺孀碧棺眠,也知道面前精明幹練的女警正詢問她的不在場證明,不惱、不氣,反而清晰有條理地道出,她在案發日預估的死亡區間中,正與10歲的兒子碧棺左馬刻在客廳裡看電視。

內容隱約還記得一些,畢竟是陪兒子看的。

提到兒子,尚在喪夫悲痛中的碧棺眠短暫地脫離負面情緒。彼時,門口傳來咚、咚、咚的聲響,說人人到。

無花果瞥了一眼,原想著大概跟山田三郎一樣,只是個將來會成長為「男人」的存在,本不是很在意。此刻,年僅10歲,與母親一樣留著銀白色頭髮的碧棺左馬刻,與年輕高昇警部的勘解由小路無花果初次見面。

在無花果眼中不過是個孩子,然而當他們對上眼神時,名為左馬刻的男孩那雙殷血似的紅,彷彿蟄伏的暗漩,其中的幽黑深不可測,鮮明印象的衝擊直接撞進無花果的腦海。

一時她想不到該如何應對左馬刻,每一步都是危機四伏。

左馬刻盯著一群刑警中看起來最不好惹的無花果幾秒,然後脫了鞋子默默上樓。

當時兩人死都想不到,這次碰面,便是漫長鬼抓人的序曲。





碧棺左馬刻的證詞與他的母親無異,對於當晚電視節目播放的內容,兩人的描述幾乎沒有矛盾,大致可以證明兩人真的在家裡看電視。

過濾死者的人際關係後,除了妻子碧棺眠外,平時死者較常接觸的對象當中,有一人引起警方的注意。是一名無業的女子,與碧棺眠同齡,姓水江。

水江重在鄰里間的風評也好不到哪去,家裡蹲、嚴重酗酒、吸毒、長期欠繳房租、半夜尖叫聲不斷……無花果聽了直搖頭,同為女性,她最看不起委靡不起又拖人下水的類型。

主動在死神饕口邊緣徘徊的水江重,育有一子。

「上面寫著水江重未婚吧?」無花果將資料翻面,說。

「是的,主任。」不久前卡在通風口的下屬回答:「水江銃兔的父母於三年前因車禍去世,喪禮結束後由親戚水江重撫養。」

水江重自然不是一個良好的撫養者。根據房東的說法,平日水江銃兔能盡量不回家就不回家,放學後都在圖書館打發時間,待圖書館關門後,才慢慢走回公寓。

警方鎖定水江重的原因是,調查碧棺左馬進遇害當日整天的行蹤時,偶然聽到極為珍貴的證詞。下午6點,死者前往壽喜屋買了兩份豬排飯,老闆打趣地問一家三口怎麼只買兩人份,左馬刻不在家嗎?死者則回答是買給前幾天認識的人,說對方餓了幾日沒錢買飯,看了實在於心不忍。

老闆一聽便知道,左馬進指的是水江重,這個社區只有她荷包見底。

「不過……」老闆聳肩道:「你們應該也聽說了吧?碧棺他,可不是什麼正人君子,雖然只是我個人的猜測,他不是個會雪中送炭的人。」

勘解由小路組的所有成員,不約而同地,把水江重定義為碧棺左馬進外遇的對象……同時也是這起命案的重嫌。

聽見門鈴聲,前來應門的是水江銃兔。在無花果亮出刑警手冊表明身分後,那雙綠瞳沉了沉,或許還是心有存疑,沒有立刻取下掛鍊,輕聲說句「請等一會」,隨即奔向屋內,通知家長去了。

沒讓無花果他們等太久,水江重帶著濃厚的酒味開了門。

「有何貴幹?」她倚靠門框,酒氣呼地噴在無花果的臭臉上。

「我們是刑警。」忍住抽對方鞭子的衝動,無花果冷冷道:「有關碧棺左馬進命案一事,我們有許多問題要向妳確認。」

無花果沒有放過對方瞬間的僵硬,銳利的目光扎在水江重身上。

他們之間果然有什麼。

「……希望你們不會待太久。」水江重自知與刑警對著幹沒好處,雖然方才對無花果無禮,最終還是讓刑警進門:「銃兔,去泡茶。」

一行人魚貫而入。職業病使然,無花果隨意看著這房的環境擺設,餘光瞄到掛在牆上的信件收納盒,裡面清一色都是全白的信封,並沒有署名。

換言之,這些信並非透過郵局寄送,而是當事人直接交到這戶人家的主人手中。已經知道對方是誰的情況下,自然沒有署名的必要,想當然耳,既然是能經常見面的關係,裡面多半不是放信。

碧棺左馬進大概是包養了水江重吧。無花果暗忖,這下可知道她買酒的錢是哪裡來的了。

無花果自認將視線停留在信件收納盒的時間並不長,卻一時感覺脊椎發麻,轉頭一看,是泡完綠茶的水江銃兔,那雙深不見底的綠直勾勾地望著陌生的無花果,隨即他收回目光,把一杯一杯的茶放到桌上。

那一瞬間的惡寒大抵是錯覺吧?

注意力放回水江重身上,曾卡通風口的下屬開口詢問:「案發當天,碧棺先生是否帶了兩份豬排飯來找妳?」

「我跟那個人……」

「有來。」打斷水江重的話,名義上的兒子銃兔回答:「他有來吧,媽,昨晚我去倒垃圾的時候,裡面有兩盒空了的便當盒。」

水江重聞言面露狼狽,顯然她原先打算欺瞞警方,甚至撇清她與碧棺左馬進有往來,好讓自己擺脫嫌疑。

但這謊言不出幾分鐘就會被無花果識破,透過老闆的證詞、領錢紀錄以及沒有署名的信封上的指紋,就能證明她撒謊,更不用說收垃圾的業者了。

水江銃兔注意到無花果的視線,判斷隱瞞碧棺左馬進來過的事實並非上策,出口提醒名義上的母親實話實說。

「……也不過是送便當來罷了。」水江重說:「反正你們到處打聽也知道了,那個人經常送便當給我們,至少銃兔假日不會餓著肚子。」

還懂得搬出小孩的名字,意圖引起警方眾人的同情。

可惜,對以極端無情理性聞名的勘解由小路組來說,並不管用。

「不只這樣,他還給了妳不少錢吧?」無花果冷冷地問。

「真是失禮啊妳……」沒達成目的的水江重眼歪嘴斜,一副想往無花果冷傲的臉揍上去的模樣:「怎麼我犯法了嗎?是那個人自己想給錢的,我不偷不搶,怎麼?妳要逮捕我嗎?」

「事實上,我們正懷疑妳涉案的可能性,如果方便的話,還請妳告訴我們案發時妳人在哪。」

她哼了聲。

令人驚訝的是,水江重的不在場證明,意外地十分完美。

因為銃兔回家的時間一向較晚,水江重只得親自到便利商店買酒,時間約是晚上9點40分,之後人就待在店裡大喝特喝,直到換日才慢悠悠地回家。這點在當班的店員那得證,商店裡的監視器也清楚拍到她的身影。

儘管預估的死亡時間是9點半起算,但交通手段只有徒步的她,要在10分鐘之類繞到反方向的廢墟殺人後抵達便利商店,基本上辦不到,她與社區的關係也不到給人載或借腳踏車騎的程度。無花果讓別組的女警試了,即便是健康年輕的身體,最少也要花費15分鐘。

雖然很不甘心,但只能接受水江重不可能犯案的事實。

更何況,比起不在場證明,兇手如何離開現場才是無解的難題。

案情就這麼陷入膠著。





房東開門,映入眼簾的是背著書包的水江銃兔。

「發生什麼事了?」房東溫和地問。他對水江重長期欠繳房租的行為頗有微詞,但他對事不對人,不會遷怒於銃兔,畢竟從其他角度來看,銃兔僅僅是被糟糕大人收養的無辜孩子。

銃兔躊躇了會,才小聲地回答:「對不起……我忘記帶鑰匙出門……」

房東歪著頭,感到不解:「你媽媽不讓你進家門嗎?」

「啊,不是的。」銃兔搖了搖頭,神色帶著一絲擔憂:「我按了好多次門鈴,可是她一直沒有回應……」

聞言,房東重重地嘆了口氣,怕不是水江重又醉倒了。心裡咒罵著不負責任的水江重,然後取下牆上眾多備份鑰匙的其中一把,由於近期社區才發生命案,為了孩子的安全著想,房東陪銃兔上樓。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如銃兔所說,水江重遲遲沒來應門,按道理說門鈴聲可吵到鄰居的耳朵快掉了……除非醉到斷片,否則依她攻擊性極強的性格,沒立刻衝去跟亂按門鈴的人理論才奇怪。

「水江小姐,我進屋子喔!」認為確實做到告知義務的房東開了門。

屋內太暗了,房東啪嚓開了燈,不知為何,剎時他感到有些暈眩。

周圍只剩房東與銃兔的腳步聲,襯得這間屋子更加寂靜,氛圍黏膩令人不適,房東感到胸口些微悶痛,呼吸困難。熱到懷疑人生,水江重難道不開冷氣?像是置入烤箱的食品,他懷疑再待下去就會熟透。

「水江小姐?」房東遲疑著,呼喊幾聲,依舊沒人回應:「水江小姐?」

吱呀──吱呀──

頭開始發暈的房東聽見了異於兩人腳步的其他聲響。

「喔、不……」腦內警鈴大作,房東啪嚓點開了最後一盞燈……

最糟的結果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他的視野中。

頸間套上電線,吊著的水江重頭歪歪,身子搖搖晃晃,呼吸心跳全數停止。

一陣天旋地轉中,房東隱約聽見,背後再度失去衣食父母的孩子無助、靈魂慟哭般,細碎而顫抖的泣音。

「她……媽媽她……死掉了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