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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

summary: 狼主喝醉的故事。

這是鎮上最好的酒樓。酒很醇,菜很香,招待周到。
狼主正坐在二樓窗旁飲酒。
這麼好的酒樓,酒自然很貴,然而他桌上的酒卻不以壺計,而是一罈罈的大酒甕。世人皆知狼主嗜酒,但他還有個好處是不挑酒,劣酒、陳酒、酸酒、美酒,只要能下肚,他都喝。
烈酒、陳酒、酸酒、美酒,大多數人也都能喝,只是場合不同。人們往往在路旁小攤子裡,用一碗碗醋似的酒把自己喝得爛醉,在酒樓裡卻要道貌岸然,一桌子人圍著一壺酒,舉起小瓷杯,假意瀟灑地道:乾杯。
狼主卻反其道。他在小攤子裡不喝酒,只請人喝酒,別人喝得越多他越開心。聽人喝酒,總能聽到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在酒樓上則不然。狼主從不正式宴客,他往往一個人喝酒,喝醉。在很好的酒樓裡,醉貓能得到最佳待遇,只要夠闊氣,隔日還能在上等廂房中迎接朝陽。
此時,狼主便是要一個人喝酒,喝醉。
他有時會感嘆世上無人能陪他喝醉。苗王太冷,北競王太虛,藏鏡人與溫皇雖也陪他喝酒,卻從不喝醉。他們有時自以為自己醉了,卻只是喝多了。酒喝得多,會臉紅、心跳、或昏昏欲睡、或情緒激昂。他們認為狼主常常喝醉,事實上往往只是喝得太多,卻未真的喝醉。
真正醉酒時,腦袋反而會很清楚,或著說很空白。在大多時候,人的腦子總被許多事情所牽絆,顧此失彼,心上什麼都有,也可說是什麼都沒有。但一旦真正喝醉,人便如同一張白紙,沒有過去,沒有現在,沒有未來,只餘下心頭的一個執念。
若心上是一個人,則可以為了那人賠上所有事。若心上是一件事,則要為了那事賠上所有人。
這就是最醉的醉酒。或許只有在認不清自己是誰的時候,才能看明白最在乎的執著。

如今,狼主已醉了。他朦朦朧朧地提著酒甕,朦朦朧朧地瞪著前方,朦朦朧朧地想著一個人。
不遠處,正是一群來酒樓裡喝酒的人。他們的衣飾高貴,姿態高傲,酒喝得不多,菜倒點得很多。為首那人慢悠悠地舉起小瓷杯,「敬諸位——」他朗聲道。其餘人連忙舉杯跟上。
這群人誰也沒注意到狼主,狼主同樣沒注意他們。一個買醉的人,本不會太在乎週遭動靜。
於是在窗邊,狼主一罈罈地飲;圍著圓桌,他們很慢地喝酒,很慢地吃菜。直到杯盤狼藉,才顯出一些醉態。
「今日承本王薄面,能邀請各路英雄一會,榮幸榮幸!」主人笑著舉杯,眾人連聲附和。主人微笑環視,突地嘆道:「只是本王已年老體衰,與諸位豪傑喝酒論劍的日子,恐怕不多了。」
「這話可折煞眾人了!」一個彪漢急道:「放眼苗疆,誰有王爺這般聲望與氣度?我兄弟只要王爺一句話,刀山油鍋是在所不辭。」
「承蒙張兄抬愛,但王心難測,近日又派個什麼將軍南下,說要接管本王軍馬。唉⋯⋯世態炎涼,當年本王打下的江山,已守不住啦。」
「這事在下也有耳聞,那將軍在武林的名氣據說不小啊。」一個白面道士蹙眉道:「說他只以一面寶鏡現身,鎮煞四方⋯⋯唉,說到底不過是個粗人,王爺莫要憂心。」
「就是!自號什麼藏鏡人。哼,藏頭掩面,全身覆甲,我看必是沒幾分實力,只愛裝神弄鬼之輩。」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怕是心裡有毛病吧。王上也是,竟用這樣的人。唉、唉。」
眾人義憤填膺之時,突見一個人影幽幽地站在那王爺身後,渾身酒氣,雙眸微瞇。
「誰、說的?」
「你這酒鬼,竟敢在王爺面前放肆!」彪漢猛地起身,卻見那人眼也不抬,只一個巴掌過去,百斤大漢便隨掌風飛起,直到重重撞上酒樓磚牆。
席間眾人都變了臉色。那王爺起身,僵笑道:「壯士,有話好說。」
「你說的。」
「什——」
又一個巴掌揮出,王爺抬掌欲化招,卻感千鈞之力於一點壓下,勢不可擋,他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嘔出一口鮮血。
「你說的。」來者又轉向白面道士,道士早有準備,從袖中甩出判官筆,欲先發制人,卻看那人橫腿一掃,筆鋒尚不及劃出,已被攔腰踢上空。
眾人面色發白,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紛紛抓出武器應戰。然而那人的招式看似胡亂無章,卻隱約顯出弘大氣派,一拳一掌一踢皆若重石,又好似全身都化作一把刀。殺人的刀。
酒很醇,菜很香,此時卻只餘下血的味道。直到王府軍隊趕至,見那人赭髮灰衣,立於鮮血之中,藍眸似刀。
軍士紛紛拔刀嚴陣以待,為首將領以刀尖指向對方,正欲發號,卻突感那人的面容似有些熟悉。
是,他曾遠遠的,在苗王閱軍時見過那位,他腰上佩刀,胸前別月,渾然俾倪的王家氣派——
「——王、王爺?!」將領驚呼,卻非看向自家主人,而是幾乎癱軟的立即下跪,磕了三個響頭:「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拜見千雪王爺!」
剎時,眾人噤聲,即使已滿嘴鮮血躺倒在地者,也不禁瞠目結舌,欲哭無淚。
「拜、拜見王爺——!!!」
狼主撩起額前亂髮,很無所謂地應了一聲。「本王⋯⋯醉了。方才似聽到有人誣衊王兄欽賜戰神、本王義兄羅碧將軍,大概⋯⋯是錯覺嗎?」
眾人磕頭不語,冷汗直流。
「罷了。下次若再入本王耳中,不管聽不聽錯,皆是殺頭之罪,聽清楚了?」
「是、是!」
「那、散了吧。我醉囉,小二,來間上房。」狼主揮了揮手,轉過身嚷道:「給我最好的床、最好的茶,再燒一碗解酒湯。明日,我還要去接藏仔的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