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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兒院的位置比墓園更加偏僻,兩人坐了將近三個小時的車,在下車後又走了快一個小時,這才看到矗立在山丘上的建築。
  推開大門,映入眼簾的是空曠的草地與一條筆直通往建築物的通道。姜太顯邊走邊四處觀望著,草地的周圍種植了很多樹,在左邊的一棵大榕樹下,有一群孩子在快樂地追逐奔跑著,似是完全沒發現兩人的到來。
  而右邊則是建了一座噴水池,旁邊還有個小花園。有兩個小女孩抱著兩個洋娃娃坐在地上,面前還擺了幾個茶杯與餐具,看起來應該是在玩辦家家酒。與左邊的孩子們不同,她們很快便發現了來人,還很熱情地朝他們揮手招呼。姜太顯出於禮貌向他們點點頭,回過頭才發現崔杋圭已經走到建築物的門口,正與一名有些年紀、穿著深藍色長裙的女人談天說地。
  崔杋圭朝著他招了招手,姜太顯便跟著走上台階,站到崔杋圭身邊就對女人鞠躬招呼。儘管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但仍不難看出她年輕時必定是個美人。女人急忙將姜太顯扶起來,摸了摸姜太顯的頭後朝崔杋圭說道:「小杋,你的朋友太有禮貌了。」
  崔杋圭也回以一個微笑,抬手輕輕拍了拍姜太顯的肩膀。「他叫太顯。我一直找不到時間帶他回來看看您,今天才被我抓到空檔呢。」
  大概能夠猜出女人的身分,姜太顯便又朝她點了點頭,打了聲招呼:「院長您好,我是太顯。」
  院長和藹地笑了笑,便領著兩人進入室內。本來似乎是想帶他們進入會客室,可經過中庭時,一群孩子發現了他們的身影,一看到崔杋圭那些孩子就全部衝了上來,繞著崔杋圭就開始打轉。
  「杋圭哥哥、杋圭哥哥!你好久沒有回來了!」
  「我們都好想你喔,好久沒有跟你一起玩了——」
  「我昨天才問院長媽媽你什麼時候要回來呢!」
  孩子們一口一個杋圭哥哥叫得親密,而崔杋圭也笑得開心,就這樣被他們拉進中庭開始玩了起來。院長無奈地笑笑,便和姜太顯坐到一旁的長椅上,看著打鬧的他們。
  「杋圭從來沒有帶過朋友回來,當他跟我說的時候,我還滿驚訝的。」院長突然說道。「想必太顯一定是他非常珍視的人吧。」
  面對這番言論,姜太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笑著抓了抓頭。
  崔杋圭和孩子們玩起了老鷹抓小雞,而崔杋圭擔當的便是老鷹的角色。他故意做了好幾下假動作,在孩子們放下心防時又猛地衝了出去,抱起一個孩子就倒在地上滾,笑得好不開心。
  院長看著這番場景,笑的溫柔。而姜太顯猶豫了許久,最後才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向院長問道:「不知道方不方便與您詢問……有關杋圭小時候、以及他被領養的事。」
  「領養?」院長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隨後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原先和藹的笑容染上了一絲悲傷。「啊……他是這樣認為的嗎?」
  感受到了一絲不太尋常的氣息,姜太顯連忙追問:「難道不是這樣的嗎?可以請您告訴我嗎?拜託您,請您跟我說。」
  院長靜靜地望著崔杋圭的方向,良久才開口道:「那孩子啊,出生在單親家庭。」
  單親家庭?
  姜太顯雖感疑惑,但並沒有打斷,讓院長繼續說了下去。
  「他的母親在他五歲時就丟下他們離開了,聽說是外遇。而他的父親無法面對這般打擊,於是整日酗酒,情緒不好時就毆打只比小杋大上一歲的哥哥,原因只是因為,哥哥長得像媽媽。」
  熟悉的話語讓姜太顯的身子為之一顫,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反應不要過於激烈,一雙眼直直盯著院長。
  「他的父親雖然不打小杋,但也是對他不聞不問,於是他的哥哥便擔起了養育他們倆的重責大任。他哥哥也沒有因此就怨恨他,反倒是對小杋疼愛有加,這也讓他每次看到遍體鱗傷的哥哥時,對付父親的怨恨就更上一層。」
  「好像在他十歲的時候吧。有一天,哥哥受不了了,帶著小杋逃離了家。可十歲出頭的孩子又能跑到哪裡呢?結果便是被抓回去,又是一陣毒打。那天他的父親酒喝得太多了,抄起棍棒就是把哥哥往死裡打,甚至是暈過去了,他也不停手,處處重擊要害。」
  「小杋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只想救哥哥,於是他便想像電視那樣,拿起刀子就往爸爸身上砍,覺得這樣他就會停手了。他一刀往父親的肚子戳了進去的確讓父親停止了動作,可他見父親的手還在揮舞著,就拔出刀子再插進去,一下、兩下……直到聽見吵鬧聲的鄰居終於報了警,警察破門而入時,他還是不斷地重複著這個動作。」
  「雖然很快地就把父親與哥哥送醫,可兩人的傷勢過重,經過急救後還是回天乏術。警方調查後,也判定小杋的行為是正當防衛,況且十歲的孩子在法律上也無法判定罪刑,於是舉目無親的他,就被送來這裡了。」
  「或許是無法走出最愛的哥哥離世的痛苦,他到這裡時完全不說話,連飯都不太吃。而那個年紀的孩子很容易有排異心理,無論我怎麼說,他們還是孤立了小杋,長達了整整三年。」
  「後來,有一個孩子闖進院長室,看到了小杋的資料,便跑回房間大聲嚷嚷著他是殺人犯、哥哥被他害死了。當我聽到騷動聲趕來時,全部的孩子都指著他罵著,我把他們推開,蹲到小杋的身前想幫他拭去淚水,可他卻一滴眼淚都沒有掉,臉上也沒有任何悲傷的情緒。」
  「當時的我嚇傻了,就這樣看著小杋輕輕推開我,然後離開了房間。再隔天,那一個闖進院長室的孩子,就不見了。我翻遍了整棟孤兒院都沒有找到他的身影,而在那之後的每一天,都有孩子莫名失蹤,我本想調閱監視器,卻發現每一個鏡頭都是壞的。」
  「直覺告訴我這件事和小杋脫不了關係,可不管我怎麼問,他都不願意開口。直到有一天,我想起了孤兒院後方廢棄的舊建築裡有一間地下室,而那間地下室也因為廢棄的緣故,是沒有樓梯的……」
  院長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但姜太顯也知道了後續。他抿緊雙唇,斟酌著用詞思考該如何開口。「所以,那兩個來找他的人是……」
  「警察與兒童心理師。」
  院長收回了視線,低下頭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這件事情太嚴重了,警方一定要介入處理,恰巧他們是夫妻,於是這個案件就落在他們身上。在他們帶走他的這段期間,我沒有一天不是在擔心他的狀況的,可在他十六歲那年我接到了通知,當時帶走他的警察與心理師,自殺了。」
  「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自殺,甚至在電腦上打了遺書,說要將兩人的遺產全數歸給小杋。說實話,我覺得太不對勁了,可隔天小杋回來了孤兒院,但他卻和過往完全不一樣,他變得愛笑、活潑,以前曾經欺負過他的孩子幾乎都被接走了,現在這些孩子們不知道以前發生什麼事情,所以特別喜歡這個愛笑的哥哥。」
  「雖然發生過那些事情,但看到他這般轉變,我很高興,可同時也覺得很對不起他、也很心疼他。」院長揉了揉雙眼,側過頭朝姜太顯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讓你看到了我失態的樣子。」
  「小杋是個很好的孩子,請你一定要好好陪在他身邊。」
  姜太顯沒有回答,只是將視線緩緩地移動到崔杋圭身上。
  自雲中縫隙逃竄而出的陽光恰巧照射於他,崔杋圭抬起頭,朝著姜太顯的方向露出笑容,天真爛漫、彷彿墜如凡間的天使。



  兩人離開孤兒院時,天空已經逐漸染上了橘紅。
  他們走下山丘時,原先走在後頭的崔杋圭加大步伐走到他的身邊,笑著問:「你剛剛跟院長在聊什麼啊?看你們說好久。」
  姜太顯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崔杋圭。他臉上的是純粹無雜質的微笑,那雙眼依舊同初見那般黑的清澈,而他也在那片黑暗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他想起了崔杋圭與自己說過無數次的那句話。
  崔杋圭見姜太顯盯著自己,有些疑惑地偏了偏頭。而姜太顯則是牽起他的手,另一隻手捧起他的臉,衿重地吻了上去。

  ——我會保護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