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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經常會夢見那時的事。


曾幾何時,在微涼的秋夕,落滿如火焚燒後焦黃的野林穿梭。
即便那是象徵腐蝕的顏色,在斜下的日光中有那麼一瞬也似金黃的海洋。
揣著懷中花籃,找尋遍地嬌小鮮紅的野玫瑰,像極草原上四散的紅寶石。
只要回家前把空籃裝滿,耳根子就免於念叨。

那被自己認作為母親,卻毫無相似的女人,
也只會在這時停下那張使喚的嘴,難得露出疲憊的而柔和地笑靨。
伴著松漿果或是野莓,在漸涼的夜中泡壺熱茶又或是煮成果醬,皆是上好。

葛雷達女士,她讓自己如此稱呼她。
有記憶以來,二人便居住在簡陋偏僻的林間小屋。
光要到最近的小鎮買些調料,就得走上大半上午。

她總是盤起一頭黑髮,一席土黃的長裙與沾染乾枯血液的墨色外衣。
在夜中披著灰撲撲的斗篷拜訪鎮上人家。
枯黃面頰上法令紋如刻刀的手業清晰,但那對橄欖綠卻總是炯炯有神。

滿口念叨著男人多不可信,一邊燒著菸草猛咳,
偶爾興致來了,就拿起破舊的經典給凱琳說幾則故事。
她說著人們總忘記感謝,總忘記和善的回應幫助自己的人,
但又總嘴硬心軟地給迷失在林中的人們,倒上熱騰騰的甘菊茶。


她心底刻下了葛雷達女士最嚴厲的模樣,

記得自己曾多麽害怕責罵、多麼想要逃離她,
寒冬裡縮著腿日夜編織著綑綑刺手的麻繩,
不允許親暱也不被擁抱,不曾像路上往來的母女勾起手來嬉笑。

但她也記得難眠地夜裡那不著調的搖籃曲,
記得自己昏熱大病時她低聲跪在床邊禱告,
記得她給自己遞上那散發著香氣的木杯還是會泛起嘴角——

論她怎麼樣也無法拋去她的模樣。


那年秋夕,她依舊在滿載豔紅果實的歸途小道上哼唱,
呼嘯而過的秋風如惡戲,捲走她別在鬢間的鮮花,讓她駐足回首。
緊隨而來是令人窒息的氣味,比滿腹蛆蠅的死鹿還叫人作嘔。

一具具無法描述的形體,隨小溪順流而下。
那些浮腫 本該是人類的模樣,
那些難以分辨 本該是哪個誰最熟悉的面相。

她驚恐的掩住口鼻,那是地獄的氣味。
哪裡敢上前多看,斗大的淚珠隨著反胃感首先奪眶而出。
扔下了手裡的果籃,她頭也不回地遠離岸邊往小屋奔去。

啊啊、是地獄的氣味,
彷彿從口鼻進入腦內,任她如何搓洗似乎都擺脫不散,
她燃起堆在小院的乾燥花,香氣以外刺鼻的黑煙盤據籠罩,差點嗆暈了過去。



葛雷達女士再沒有回到森林。
她曾經馳走的山林間也失去了最後一位助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