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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視角】殊途同歸

「氣色好很多啊，我就說妳該早點見她。」

副駕駛座上的葉小花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林甜甜在等紅燈的時間忍不住轉頭確認她的情況──雖然在哭，但眼前的人讓林甜甜突然覺得她已經不是這五年在戒毒中心內的那名患者、而是真正的葉小花。

「嗚、院長……對不起……」

那副像是沒遵從醫囑被抓到的神情讓林甜甜感到有些熟悉，忍不住輕笑回應：「妳不用跟我道歉啊。妳該向妳自己道歉、向子瑄道歉、向廠長道歉才對。身體是妳自己的，和那些重要的人所建立的羈絆也是……」

「所以別再輕易放開了，這是我由衷的建議。」

林甜甜的嘴角上揚，語畢轉頭繼續專心開車。

「子瑄沒有我會比較好吧……之前也是因為我才會讓她被追撞受傷，還害她那麼擔心我……」這五年間，每每在戒毒中心內和葉小花碰面，都能聽見她無力地朝自己這麼傾訴，「現在我還染上了毒，更沒有資格待在她身邊了吧……」

「要是沒有遇見就好了」嗎？多麼熟悉的自白。

當時的林甜甜只有靜靜聽著葉小花把心中所壓抑的話語傾吐出來，等她想喘口氣時才開口：「有沒有資格這種事情，不是妳自己說了算的。」

「院長……」

「那些毒品並不是妳自願被注射或灌食的，妳不需要因為這點而否定自己吧。」林甜甜望著葉小花仍有些茫然的雙瞳，平淡的眼神看似沒有絲毫感情波動，口中道出的卻已經是她身為好友所能做出的最實質的關心：「我只想問妳──妳後悔嗎？妳在當下做出的決定，換來了這樣的結果，被迫染毒、逼自己不和李子瑄見面，妳後悔嗎？」

葉小花聞言沉默了片刻，回想那個打算和過去做個了斷的自己，輕輕勾起嘴角垂下頭，「沒有什麼好後悔的。就讓毒癮和那些記憶一起跟著我一輩子也好，讓我終於有機會用實際的方式向那些孩子們贖罪。」

「……我明白了。」林甜甜輕嘆口氣，「要怎麼想都取決於妳自己，我也不會去干涉妳的決定，但讓我說一句話就好……」

「妳、葉小花，已經貫徹了自己的正義。所以，絕對有資格抬頭挺胸活下去。」伸直的手指輕輕抵到了葉小花的額頭上，林甜甜稍微用力把對方推到了能夠直視自己的位置，「『不會做讓妳自己後悔的事情』，妳已經好好做到了。」

「謝謝妳，院長……」

鄰座傳來的抽噎聲將林甜甜從回憶中拉回，把車子停妥後轉頭看向葉小花，「這沒什麼，我們是朋友。」

「所以我還是該向妳道歉才對……」葉小花抹去了臉上的淚痕，終於在林甜甜面前破涕為笑，「因為院長和奇奇也是重要的羈絆，所以必須道歉……」

「嗯──那我就收下囉。」林甜甜嘴角微揚，伸手解開安全帶，「下車吧，有點超過時間了，我跟局長會想辦法幫妳解釋的。記得別告訴其他人妳今天見到李子瑄她們喔。」

「嗯，反正我在戒毒中心也只會跟院長妳說話而已。」葉小花憨笑，語調漸漸回到五年前為人熟知的那個樣子，林甜甜放心地鬆開眉頭，「這麼說也是喔。但李子瑄來要求會面的話妳應該不會再拒絕了吧？」

「嗯，我答應她了。」葉小花嘴角的弧度有些內疚，卻又似乎帶著一絲絲的甜蜜與喜悅，林甜甜閱讀著對方眉宇間傳達出的細微情緒，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時、葉小花已經搶先一步：「院長、那個……」

「嗯？」側過身直視發話者，林甜甜看著葉小花握緊了放在腿上的雙手後開口：「我……想盡快恢復到能出去的狀態。所以、訓練上……」

「好，我知道了。」林甜甜推了下眼鏡，從背包中拿出記錄著定期檢查資料的文件夾，「復健的菜單內容會再進行調整，交給我吧。」

「謝謝……」

黯淡了五年的眼瞳終於出現光芒，林甜甜望著好友那終於渴望擁有未來的眼神，輕笑回應：「都說了這沒什麼。走吧，別讓局長等太久。」

在妘芮的陪同下，林甜甜向戒毒中心的人員說明完葉小花的情況後順利把她送回了房間裡，戒毒中心也因為長期的合作和信賴而沒有對外出的情況多過問──可想而知，妘芮的社交手腕在這五年內絕對幫上了不少忙。

「那我就先回去了，院長您辛苦了。」
「好，局長你也辛苦了。」

在停車場簡短道別後，林甜甜輕嘆口氣上車離開。

「海洛因……」白色跑車以極緩慢的速度行駛在清晨的街道上，林甜甜直到現在都還能回想起五年前踏進那間倉庫時的心情。渾身是傷的高廠長、奄奄一息的葉小花，還有散落在葉小花身旁的毒品和針筒，看到這幅景象的當下，她的腦海裡只有一個想法──

我要殺了那群人渣。

「雖然這五年來的戒治情況都還算順利，但後遺症的部分還是需要持續追蹤……」隨著號誌燈轉紅，林甜甜再度踩下煞車，指頭有些躁動地反覆輕點著方向盤。

葉小花在剛清醒那段時間的身體狀況可以說是慘不忍睹，也因此林甜甜非常能夠理解她不想替李子瑄帶來困擾的那份心情──更因此沒去否定過她拒絕和李子瑄見面的強硬態度。但隨著狀態逐漸好轉，葉小花已經能夠下床、能夠自理生活，甚至能夠開始復健、慢慢恢復過去的行動力，林甜甜也不只一次勸葉小花去見見李子瑄，得到的回應依舊是那句──「我沒有資格。」

「多藥依賴所造成的戒斷症狀是比一般的毒品成癮還要嚴重沒錯，但只是見一面而已，為什麼要把自己逼成這個樣子？」這幾年內，林甜甜始終沒有把這句話問出口。

她隱約感覺得到，葉小花其實很想乾脆從李子瑄的生命中消失。

一講到李子瑄就顧左右而言他、提及收養小孩這事更是拚命轉移話題，林甜甜幾乎都要放棄讓葉小花想起戒毒中心外還有人在等她──儘管如此，那雙眼神中流露的思念是不會騙人的。

「還真是幸好今天遇見她們……」林甜甜伸手揉兩下太陽穴，完全無法想像要是沒出現今天清晨的那次「意外」來打破現狀的話，那兩人到底還會持續這樣的狀態多久。

想到這裡，林甜甜又嘆了口氣，看燈號轉綠後繼續往回家的方向前進。

「院長！」

都還沒開到停車場，就看見熊奇奇抱著兩隻雞站在大樓門口，一如既往的大嗓門就連不開車窗都聽得見她說話：「欸我才正想出去找妳欸！結果才想起來我的車在公共停車場……啊妳今天怎麼這麼晚回來？沒有跑去哪裡偷吸吧？！」

「都戒五年了是要我吸什麼啦……」林甜甜苦笑，「本來是去幫小花復健，因為比較早結束所以跟局長帶她出門放風一下，沒注意時間就弄到這麼晚了。」

「吼，沒想到林甜甜院長還會主動帶病人去放風喔！」看似是在對自己冷嘲熱諷，但林甜甜能從語調聽得出來她是在為朋友感到高興，也能猜到她接下來要問的話：「啊小花最近怎麼樣？有好一點嗎？」

「好很多啊，今天、不對，昨天？算了隨便，反正帶她出去的時候遇到李小姐了。」林甜甜看著熊奇奇熟練地抱著兩隻雞開門上車，嘴角微微上揚。

「李小姐？妳說子瑄嗎？」熊奇奇一坐上副駕駛座就像聽見大新聞似的露出驚訝神情，「哇賽，葉小花躲了五年結果栽在這次，你們也太會挑地方了吧？！」

「地點是小花自己挑的喔，可能是她們特有的默契吧。」林甜甜輕笑，「總之她們見面之後……小花好像變回我們出國前認識的那個小花了，我是這麼覺得啦。」

「嘖嘖，妳看看，我就跟子瑄說只要衝進去把小花罵醒就行了，她在那邊猶豫了五年，現在還不是見一面就沒事了。如果早一點見面吼、曉辰應該也不會一直問我那個姓葉的媽到底去哪修車怎麼都不回家啦。」

「我也勸過小花跟子瑄見個面啊，但她們肯定都有自己的考量啦。」林甜甜揚起無奈笑容推動排檔桿，「先不說這個。熊小姐，我們接下來去哪裡放風？」

「咦？妳今天不用上班喔？」熊奇奇的語氣有些錯愕，林甜甜挑動眉梢，「我還以為妳是知道我今天不上班才二話不說抱著兩隻雞上車的。」

「什麼兩隻雞！院長妳好好叫牠們的名字啦！」眉頭稍稍收攏，熊奇奇孩子氣地抗議完後看著懷中的寵物們，「甜雞、奇雞，你們看啦！」

「我也只有今天忘記而已好不好，熊小姐妳很嚴格喔。」語調輕輕上揚，林甜甜轉頭看向鼓著嘴的熊奇奇，「好啦我以後都會用名字叫牠們啦。甜雞、奇雞，對不起。」

「咕咕。」甜雞和奇雞彷彿聽懂了似的同時應聲，林甜甜看著那兩隻雞眨兩下眼睛後又把目光移回熊奇奇身上，「所以、我們要去哪？」

「屠宰場。」熊奇奇吐兩下舌頭，那仍在賭氣的神情讓林甜甜揚起眉梢，「喔──之前一直說的地獄之旅是不是？好啊，今天就聽妳的。」

「欸、等、沒有啦院長！」看林甜甜真的把導航定位到了屠宰場的位置，熊奇奇突然慌了手腳，「我開玩笑的啦！妳真的很奇怪欸！」

「沒有妳奇怪。」林甜甜平淡回應，嘴角悄悄勾著惡作劇得逞的笑意。

「不然帶我去妳跟小花今天去的地方好了，那邊漂亮嗎？」非常迅速地轉移了話題，熊奇奇像前幾分鐘的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非常自然地再次提議，林甜甜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步調，「滿漂亮的啊，不過現在去已經沒辦法看日出就是了。」

「喔，她們兩個五年沒見面，一見面就一起看日出會不會太浪漫。」熊奇奇笑道。

「也滿符合她們的風格啦。」林甜甜聳聳肩，「那就去那裡看看海吧，然後到處繞繞？」

「好啊，我們來找更多她們不知道的祕密景點──！」熊奇奇咧起嘴，眼神中的亢奮仍舊像個孩子，「然後等小花出來之後帶她們一起去玩！」

「好啊。」林甜甜應聲後握上排檔桿，在打檔前望向熊奇奇，「那就出發囉，記得繫安全帶。」

「繫了繫了！甜雞跟奇雞也抱得好好的！」熊奇奇扣上安全帶後抱緊了身前的兩隻寵物，「走吧！」

「嗯。」

導航設定到了不久前才去過的地方，白色跑車再度朝著東邊的海岸前進。林甜甜望著仍有些灰濛濛的天空逐漸透出清晰的亮光，嘴角的弧度又悄悄上揚。

曾經認為沒資格去享有的幸福卻義無反顧地留在了自己身邊。正因為明白那份煎熬、也體會過在放手邊緣掙扎的心情，才會決定在這五年的時間裡盡己所能陪伴著葉小花、聽她傾訴那些無處可說的話──林甜甜選擇扮演當時她最需要的角色，不只是因為她是自己的病人，更因為她們是朋友、而且能夠明白她的感受，所以才想至少幫助她好好地活下去。

畢竟，就像林甜甜有熊奇奇一樣，葉小花有李子瑄在守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