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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黃四飛。
如雪如絨地覆蓋牌坊,自遮簷滾落,落得地面一片金黃,襯天色一片蔚藍。從上方俯瞰,仙山便像一片海。靈門是飄盪在樹海上的舟。若把漂浮在浪頭的小舟當定點固定,世界就會隨著金與綠的波浪起伏搖擺。
朦朧的相思樹布滿靈門兩側,聳立中央的牌坊未設闕樓,取而代之是孤身持槍站在門邊的墨陽。好一陣子不動的黑靴沒在花絮,似靈門柱紅的袍衫沾著乘風飛來的花。和諧的色調,使他從頭到尾融入景中。

不同槍頭的冷光,長槍尾端的玉墜綠地柔,翠且潤地搭著通紅的衣衫,懷著股春初的清朗。墨陽雙眼微倦,但長槍尾端的玉墜紋絲不動,只偶因風翻動,澄明的綠才在光中明滅。

儒雅的雙眼悄悄追著來人,是一藥培挑籃,籃中有斧。
墨陽無邪的臉上,微笑有分暖意。
「可早。」
「早,清早站崗可不怕規矩過頭?」
「在下是為盡職守則,古道熱腸的滅燼。倒是封君前輩怎麼這時帶著斧子下來?」
優雅的樹型提供許多落腳點,墨揚望著俐落爬上樹的封君,拈去落在頰上的花球,眼神與聲音同樣清亮。
「地窯還有些空隙,我再砍幾隻相思枝回去。今早非要把火升起,若不在穀雨前燒成,就糟蹋一季的相思炭了。」
「需不搭把手?」
沒入枝葉,偏綠的衣裳和周圍的細長葉片襯托,封君成了柳染色。他手裡的斧鋒砍入選定的長枝,毫無多餘、次次砍準切口的舉動,讓臂粗的枝幹不出數下就截斷。黃花更是因震動落如大雪,混著淡薄的清香鋪天蓋地。
「只是簡單的砍柴,不好麻煩。」
他看急著撥去滿身花雨的墨陽,詼諧而玩笑地回應。不待耿直的視線再度仰望,封君截好枝長收入籃,抓著頭頂的粗幹又踩往下一橫枝。

「封君前輩,記得你說認識蘭茞哥?」
「曾說過。」
「那你可也知道茞哥下山好一陣子。」縱然伐木鳥歌不斷,沒有人聲仍是有股寂寥。隨伐木錚錚,墨陽直快說起蘭茞。讚辭滔滔,從學養到形貌,自氣質到舉止,崇敬與愛慕的情思如驕陽明亮不羈,滿山的金色波浪也似為他神情泊泊而動,一口梨園子弟般的獨到腔調,話語鏗鏘猶如所言不只聲調,更是吐露畫景,一色又一色的色彩在語調的高低閃耀與消退。一詞一句、和這一天和這一景和諧交融。

「雖茞哥必是自有想法,但他那小身板,在外頭不小心磕了碰了該怎麼辦……」
綿延不斷地期盼,與無數憂心絮叨。
封君身置在枝陰暗處。墨陽看不見他的臉,但看得見他衣裝的松石綠和玄青,在陰暗處呈現出黑白二色,踩在分支的粗根上鋸木。而因其歪著頭,仍是可知道他正諦聽這些逐一消散輕柔明媚空氣中的思念。
「真是一開口就管不了這嘴皮子。然說不擔心茞哥可難,會不他生氣也跟這有關?」手中的長槍輕晃,掛墜悄聲簌簌。

「我認為擔憂一向是成對而來,卻不曾成對而去。」
相思木中心是帶褐的赤,自中向外渲染檀色,映出一絲暈黃的煤竹色彩。猶如靈門往外開了遍山的黃,色純不艷,內斂不髒。
「這並非說是否有……信任。」即使停頓思忖,他仍不中意所選的字詞,「信任一詞略有武斷意味,只單憑信任與否並無法解明兩人間的多種面向。不如說會擔憂,反是因擁有部分程度的理解,才會與推測可能的情況相較,知何處不及從而擔憂。」
「這說得是,茞哥眼裡在下怕不是連『穩重』一撇也沾不上。」
「即便如此,要說兩人心境彼此,也是對不安姑息。」落斧聲,比起砍下整枝粗幹,將長枝分段的劈裂聲響柔和些。樹汁未乾的木材在籃裡相碰,音色悶鈍,遠遠乍聽,是碎語般溫柔。「有時在信中提及平安抑或告知他方自我是守平穩之道,或許會比起所遇事描摹生動,更觸人心弦。」
柴枝成綑,沉甸甸地竹籃未脫累敏捷,封君站在靈門內側,淡然而言:「畢竟渴望聽到心中人遵循平安的自私,人之常情。」

「謝前輩建言。」雖如此說,墨陽眼中仍閃爍某種遲疑的光輝,欲言又止的張嘴,受回應迷惑瞇起眼。最終似得到結論的抿嘴,神情堅毅。

他腳下黃花漫漫,映著陽光成一股濃烈的色彩,隨風緩緩注往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