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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過得很快,當意識到的時候紫藤花香已經淡去,Ike在這幢古宅已經待上了一個多月,右手邊一沓厚厚的稿紙佈滿優美的鋼筆字,那是他這些時日以來的戰果。周遭的空氣由涼爽舒適漸漸轉為濕黏悶熱,到了六月初的時候京都開始下起細如絲線的綿雨。
  入梅了。
  坐於桌前的Ike伸了個懶腰,發出貓咪般的呼嚕,往窗外望去,庭院的繡球花開得正盛,一簇簇的藍紫色嬌豔地迎著雨水綻放,雨絲滴落在翠綠的葉片上傳來輕微的聲響,作家瞧了眼時鐘,分針再轉個兩圈便差不多該是和兩個小朋友說故事的時候了,Ike想了想,準備在這次帶上當地人稱之為「舶來品」的小玩意兒,打算從這次開始同他們說說關於「發明」的事情。
  自上次茶室的旅遊演講,Mysta和Luca彷彿對旅遊趣事上癮似地,兩個小皮蛋總愛拉著這位博學多聞的作家講述外頭的見聞,Ike倒也不排斥,無奈大人總有一堆做不完的事,再者他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創作而並非來當講師的,於是和兩人敲定了固定的說故事時間:每個禮拜三、五的晚上八點至十點。
  入夜時分,Ike穿過長長的迴廊,到了茶室外頭隱約能聽見裡頭孩子們的打鬧聲,Mysta和Luca總有用不完的精力,加之Vox這位家長採放養式教育,而此一教養方式的宗旨很不幸地為:總而言之人活著沒斷手斷腳就行。好在小朋友們本性不壞,縱容的最壞結果也就是府邸上下被攪得一團亂,Ike捏著眉心沒指望Vox能重新撿起身為家長的責任,因而古宅在他的到來後多了作家逮住作亂的孩子們沉臉訓話的景象。
  在做好心理準備後拉開紙門,意外的是茶室內並沒有四散一地的書籍或糖果餅乾的殘渣,小朋友們或坐或趴地摺著色彩斑斕的和紙,Luca的手很巧,一只兔子摺得活靈活現,鼓鼓的肚子上有著一對可愛的耳朵,而Mysta正努力讓手上的紙青蛙成功跳起來一次,可惜不知道哪個步驟沒有做好,紙青蛙瘸了條腿,只能貼著地面艱難地滑行。
  「Ikey!」失去耐心的Mysta將手中的殘廢青蛙扔至一邊,熱情地上前和作家搭話,星子一般的眼裡閃爍著好奇的光,視線不時瞥向Ike手上提著的盒子,「你今天帶了什麼?」
  文豪面露苦笑,指尖朝著鋪散在地面上的和紙指去,向他們提了個交換條件:「把地上的色紙收好再告訴你們。」
  Mysta癟嘴尾音拉長地應了,一狐一獅很快就把散落在地面的和紙收拾乾淨,在旁候著的家僕適時地上前添茶倒水,家主正巧踩著點進來,一身的木綿紬鬆垮地穿著,雙手搭在袖子裡頭不緊不慢地踱步而來,滿身的頹廢味道,Ike對此頗有微詞,但又不好在僕從面前落了人家的臉面,用力地閉了閉眼乾脆當作沒看見。
  收拾完後的兩人端坐在今天的講師跟前,Ike將盒子擱在桌上,他今天帶的是可折疊的單筒望遠鏡,黃銅的外殼,最外層的地方圍著圈褐色的皮革,倍率不高,單純用來看花賞鳥倒是綽綽有餘,可惜晚上光線不佳,他讓兩人待在室內互相看著玩,幼稚的小朋友們被對方陡然放大的臉逗得咯咯發笑,一只樣式簡陋的望遠鏡比起圖案繁複的和紙還要討兩人歡心,他們玩了一陣,才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
  「這是單筒望遠鏡。」Ike簡單地講解了望遠鏡的歷史、種類以及構造,內容清晰易懂不會讓人感到枯燥,一番簡短的介紹結束,作家才開始最讓兩位小少爺感興趣的話題,「這東西是我前去美國參加拍賣會時,從朋友那裡得到的。」
  「美國?」拍賣會的事情倒是聽Vox提過幾次,更讓兩人感到好奇的是作家口中的國家,這個遙遠的國度總三不五時地出現在報紙和大人間的交談裡,也因此更加重了它身上的神祕色彩,對於他倆而言並不遜色於僅存在於汪洋當中的亞特蘭提斯。
  「是的,一個相當年輕的國家。」Ike將世界地圖攤開在茶几上,點了點北美的位置,「那裡也被稱作自由的國度,和日本相隔著寬廣的太平洋。」
  倆小孩看著地圖出神,臉上的神情是難掩的好奇和嚮往,膽子比起Luca大了些的Mysta更是情不自禁地脫口道:「真想去那裡看看。」
  坐在一旁的Vox幾不可見地身形一頓,而後勾起溫和的笑容,大掌撫上養子柔軟的髮絲,「會有機會的。」
  十點一到,不用大人催去就寢,作息規律的Luca就睏得直打呵欠,被好朋友影響的Mysta也跟著呵欠連連,要好的兩人笑成一團,向其餘兩位大人道了聲晚安便隨著侍女離開茶室。
  這次作家倒沒有急著離開,家僕在家主的示意下端來了清酒、果酒和幾盤子的下酒菜,見二位之間的氣氛略顯凝滯,僕從們有眼色地退了下去,以免打擾他們的談話。
  Ike替自己斟了杯果酒,淡雅的甜香竄入鼻尖,是他喜歡的味道,作家抿著酒杯小口啜飲,語氣悠然平淡地同一旁的惡魔道:「Vox,我不懂你在擔憂什麼。」過了幾分鐘沒得到回應,塞壬疑惑地望過去,只見惡魔往常的油嘴滑舌如同假象一般,Vox只是一個勁地悶頭喝酒──真令人惱火──Ike恨不得衝上前去用力搖晃男人的肩膀,期望能讓這位四百歲高齡惡魔的腦子清醒點,無奈地放下酒杯,Ike似勸又似罵地再度開口:「我們都是長生種,你何必一直綁著他?」
  就因為同為長生種所以理解會有何種想法。Vox入定似地坐在那裡,盯著澄澈酒液倒映的燈光面無表情,像一尊無悲無喜的佛像,一廂思緒卻是飄得很遠:當生命感到枯燥無味時便會尋求刺激新鮮,眼前四處旅行的作家又何嘗不是一個最佳的例子?
  但他想和Mysta待在一起,永遠。
  他不想被Mysta拋進那所謂的時間長河中,任由裡頭的沙粒將他消磨殆盡,最終成為對方記憶中模糊的一道身影。
  痛苦地以手摀住雙眼,惡魔發出痛極時才會有的哀鳴:「我活的太久了,Ike,我知道遺忘的輕易和磨損的殘破,我不想成為他記憶裡殘存的碎片。」
  剖開來的真相過於血淋淋,沉重地令Ike登時被壓得啞口無言,所有安慰在這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他們在無語中飲下讓人麻木的酒精,直至瓶底朝天都沒有再次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