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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導師又是一臉嚴肅地踏進教室，姜太顯迅速地掃視了一下全班，確定除了那已經空缺了一週的位置外沒有其他人未到，他才稍微放心了些。
　　導師將兩隻手撐在講台上，表情有些悲憤。原先還有些吵鬧的同學們見狀也逐漸消停，將視線全部放往前方。導師看了看眾人，最後還是低下頭，口氣悲傷地道：「那名失蹤的同學，已經找到了。」
　　「好消息是，他沒有死。但壞消息是，他少了一隻手，而且舌頭被割掉了。」
　　一聞此言，全班都陷入了惶恐之中，姜太顯也不例外。導師敲了幾下講桌，試圖管制秩序，後又繼續說道：「警察是在離他家不遠的廢棄遊樂場找到他的，雖然傷勢滿重，但送醫後並沒有什麼大礙。根據調查，已經首先排除了該同學與他人結怨的可能性，但由於他對於兇手的事閉口不提，所以警察目前也無從查起，只能在學校附近加派警力，保護學生安全。也請各位同學放學後趕緊回家，不要在外頭逗留，避免憾事發生。」
　　儘管試著用加派警力一事作為安撫，但此一事件仍是鬧得全校人心惶惶，就連總是在學校待到六、七點的社團活動也硬生生中止。放學鐘聲一響，平時總待在教室裡聊天、寫作業的同學們無一不快速地收拾書包，生怕趕不到日落前到家似地狂奔而去，顯得慢條斯理地收拾的姜太顯像個異類。
　　當崔杋圭到達教室時，裡頭只剩下姜太顯一人了。崔杋圭有些訝異地環視著空蕩蕩的教室，不禁感嘆道：「哇……好難得在這個時間看到空曠的教室啊。」
　　「因為他們都很怕。」姜太顯靠上椅子，慢慢地走到崔杋圭身邊，兩人一同往樓梯的方向走去。
　　「是那個綁架案嗎？」崔杋圭邊說，邊忍不住咋舌。「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但還是覺得他好可憐……舌頭都被割掉了，應該也不能講話了吧。」
　　姜太顯點點頭，「嗯。聽說他對兇手的事情閉口不提，所以警察也束手無策。」
　　「寫字也不行嗎？」
　　「嗯，不見的那隻手好像也是慣用手來著。」
　　「特別留下一隻手，或許兇手其實滿溫柔的？至少一隻手還可以做事。」
　　「但他也不能說話了。」
　　「應該有不用說話的工作吧？譬如發傳單之類的？」
　　「誰知道呢。」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討論著案件的話題，邊慢慢地走到校門口。
　　夕陽的餘暉灑落在無人的校園，替這寧謐又孤寂的場景添加了一絲溫暖，姜太顯微微瞇起眼，仰望著天邊似火焰一般橘紅耀眼的夕陽，低聲嘆道：「那個同學也不會再來學校了，好像沒辦法跟他道歉了。」
　　「說什麼呢。」崔杋圭回過頭，抬起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該道歉的不是你啊。」
　　因為對方背對陽光，使姜太顯不大能看清崔杋圭現在的表情，但也能從大概輪廓看出，他現在是笑著的。見姜太顯有些發愣，崔杋圭又有些用力地揉弄了幾下他的髮絲，這才放下手，朝姜太顯揮手道別。
　　「快趁天黑前回家吧，明天見。」崔杋圭說完後先是走了幾步，後又轉過身向姜太顯揮了揮手，直到見對方也朝自己道別，這才滿足地笑了笑，頭也不回地離開。
　　姜太顯看著崔杋圭的背影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眼前，他才慢慢地放下手，一雙秀氣的眉深鎖著，表情十分複雜。
　　「……你不是說，不知道他是誰嗎？」
　　崔杋圭，你到底還有哪些事沒有告訴我？

※

　　距離那樁綁架案已經過了兩個多月，兇手在那之後就沒有再犯下其他罪行，讓長期處在精神緊繃的校園與警方終於有了一絲喘息空間。
　　風平浪靜的生活往往能讓人忘記恐懼與痛苦，停擺了好一陣子的社團活動再次開始、學生們也不再趕著日落前離開校園，就連原先安插在校園附近的警力也一一撤除，日子彷彿回到了兩個月前的平安順遂。
　　但這並不包括姜太顯。
　　他偏過頭，躲過了朝自己的頭部飛來的盤子，陶瓷撞擊到牆面上瞬間碎成好幾個碎片，有一片甚至彈了回來擦過姜太顯的側頸，鮮血絲絲流下。
　　他迅速又隨意地抹了抹，後又立刻放下，生怕這般舉動又惹怒了面前的人，可下一秒自己就被扯著頭髮向前拖去，對方一發力就讓自己仰起頭，直直與他對視。
　　「真是……你為什麼偏偏是像到她呢？」男人左右端詳著姜太顯的臉，隨後又用力地將他推開，使他跌坐在地。
　　反射性為了撐住身體而伸出的手不偏不倚地壓在了散落一地的盤子碎片上，姜太顯倒吸了一口涼氣，卻是不敢將手移開，只得就著碎片，緩慢地向後移動著。
　　「如果你長得像我，或許我就打不下手了。」男人拿起皮帶，抬起手就是往姜太顯身上一頓打。
　　「為什麼、是、像她、呢？」男人像是瘋了似地不斷揮舞著皮帶，嘴裡還念念有詞，「是想、讓我、感到、罪惡感、是嗎？」
　　姜太顯抬起手護住臉，以防皮帶在自己臉上留下傷痕。見姜太顯把自己縮成一團，男人就越打越用力，直到最後打累了，才將幾乎快要斷裂的皮帶甩在姜太顯身上，頭也不回地走上樓梯。
　　「明天我要出差，你自己看著辦。」男人說完便走進房間內，用力地甩上房門。姜太顯維持著縮在一起的姿勢，好一會才鬆開手，扶著牆壁慢慢地站起來，一拐一拐地走進廚房拿出掃把與抹布，清理著地上的碎片與鮮血。
　　費勁地將客廳打掃乾淨，姜太顯看了眼時間，時針就落在十一與十二的交界處，他想了想，最後還是穿上外套，離開家中。
　　當崔杋圭打開門時，臉上已經不是最初見到他這般狼狽樣貌時的錯愕與驚慌，只見他上下掃視了自己幾眼，隨後像是不忍再看地閉上眼側過身，讓他進入家門。
　　桌上早已擺好了醫藥箱，沙發上的換洗衣物疊得整齊，像是為他的到來做好了萬全準備一般。姜太顯動作遲緩地脫下外套，接過崔杋圭遞來的衣服就往浴室走去，而崔杋圭就如同往常一般拿著小籃子跟在他身後，在他進入浴室前將籃子遞給對方，後在門口等待著他換下衣服，交給自己清洗。
　　一切自然地彷彿是本該就要存在於生命中的一部分。
　　約莫四十分鐘過去，姜太顯緩緩地打開浴室門，扶著牆壁慢慢地走到客廳。崔杋圭見到他四肢傷口都流下潺潺鮮血，有些不悅地皺起眉頭。
　　「你又洗很熱的熱水了？」看著姜太顯坐到自己面前，崔杋圭用鑷子夾起消毒用紗布，開始清理傷口旁的血跡。
　　「很冷。」姜太顯短短兩個字就堵得崔杋圭不知道該如何回覆，他有些責難地看了姜太顯一眼，可對方臉上那肉眼可見的悲傷讓他又默默地收回了視線，專心地開始上藥。
　　「他今天跟我說，如果我長得像他，他可能就不會打我了。」
　　姜太顯看著自己滿是傷疤的手臂，低語道。
　　「難怪他打我時老是想朝著臉打，但打在臉上就遮不住了，所以我只能用手擋，然後他就更生氣。」
　　「在打完我時，他只扔下一句他明天要出差，讓我自己看著辦就回了房間。自己看著辦什麼？說得好像平時是他在打理我的生活一樣。」
　　「不過這樣也好，只有一天也足夠，不用看到他、也不用被打了。」
　　說完，姜太顯還鬆了口氣，頭往前一靠就倚在崔杋圭肩上。
　　將手臂上的繃帶打了一個結，崔杋圭把姜太顯的手翻回正面，右手掌心上那深紅色的傷口讓崔杋圭瞪大了雙眼，扶著手臂的手微微顫抖著。閉眼歇息的姜太顯並未注意到不對勁，而崔杋圭則是努力地深呼吸，強迫自己平復情緒，才再拿過紗布，一下一下、溫柔地清理傷口。
　　過深的傷口還是不斷往外溢著血，崔杋圭索性拿起一疊紗布，直接壓在傷口上試圖止血。期間，他換掉好幾片被血液浸染得濕透的紗布，好不容易才止住鮮血，他連忙在傷口上塗抹藥膏，再迅速地蓋上紗布、纏上繃帶，這才將傷口處理完畢。
　　崔杋圭一副大功告成似地拍了拍手，卻忘記靠在自己肩上的人，一番動作把對方給震得搖頭晃腦。他連忙扶正姜太顯的頭，但對方臉上也沒有半點責怪與不滿，反倒是溫柔地笑著看崔杋圭，額頭輕輕地靠上他的。
　　「今天有為我做的小點心嗎？」
　　崔杋圭看著這般溫柔的姜太顯，一時之間竟有些失神，直到對方輕輕掐了下自己的大腿，他才猛地回過神來，邊喊著邊跑進廚房。
　　「有有有！你等我！」
　　看著對方又在廚房裡瞎忙起來，姜太顯的心裡才終於有點踏實感。明明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家，他卻覺得這個地方才是自己真正的歸屬，沒有毆打、沒有恐懼，那有些昏暗的橘紅色燈光在此時就像他黑暗人生中的太陽，照亮了獨自一人舔舐傷口的他，赤裸裸地將他的悲傷與痛苦公諸於世，又同時給予了最溫暖的撫慰。
　　可當他望著忙碌完畢的崔杋圭捧著盤子與小碗朝自己走來，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時，腦子裡竟是不合時宜地浮現了自己母親的臉。那淺淺的笑容一瞬間與崔杋圭互相疊合，讓姜太顯的笑容一僵，本來溢滿雙眼的溫柔與淡淡的幸福瞬間崩塌。
　　他又想起了掛在半空中、瞪大雙眼指著自己的母親，有些淒然地垂下眼。
　　不可能的，他逃不過的。
　　幸福始終無法與他相伴。
　　崔杋圭當然沒有錯過這般場景，他看著姜太顯有些微微顫抖的身體，也大概把他現在的心理狀況摸清了七八分。他將手上的物品放到桌上，坐到姜太顯身邊並牽起他的手，生怕弄疼他的傷口似地輕輕握著，柔聲地道：「不要怕。」
　　他知道姜太顯在恐懼些什麼。
　　過往的傷痛已然成為纏繞在他身上的繩，日復一日、越加收緊，使他無法呼吸。崔杋圭一下一下地拍著姜太顯的背，輕聲說著：「不要怕，我在、我在。」
　　直到姜太顯終於脫離恐慌，崔杋圭才放開手，輕輕抹了抹姜太顯額間的冷汗。將盤子與碗移到姜太顯面前，剛熱好的濃湯還冒著熱氣，盤子上的香蒜麵包飽滿著美麗的光澤，他用叉子插起一塊，送到姜太顯的嘴邊。
　　「因為很晚了，吃甜食對胃的負擔太大，所以我做了鹹食。」看著姜太顯接過叉子，小口小口地啃食起麵包，崔杋圭才滿意地笑了笑，抬手用湯匙攪弄因為擱置一段時間、導致上方結了一層薄膜的濃湯。
　　姜太顯吃得很慢很慢，當他把盤子與碗清空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崔杋圭將碗盤洗完，隨意地擦了擦手後便走到正在發呆的姜太顯旁邊，有些興致高昂的提議道。
　　「明天我可以去住你家嗎？」
　　什麼？
　　姜太顯有些錯愕地看向崔杋圭，一雙大眼充滿了疑惑與不解。
　　被姜太顯的反應弄得發笑，崔杋圭輕咳了幾聲，解釋道：「不是說他明天不在嗎？所以我想去住你家。」
　　「我想多點時間陪陪你。」他順了順姜太顯的髮絲，嘴邊的笑帶著一絲淡淡的溫柔。「或是當作陪陪我也好，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那為什麼不是住你家呢？姜太顯的疑問還沒有脫出口，崔杋圭那有些期待的小眼神就堵住了他的嘴。
　　他捏了捏手指，思考了好一下子才點頭答應。見姜太顯妥協，崔杋圭高興得伸手抱住他，只是因為害怕弄疼傷口，他只能輕輕地環住對方，沒辦法透過力道表達自己的心喜。
　　「……快到來了。」
　　「嗯？」一聲低喃讓姜太顯抬起頭，但崔杋圭也沒有再說話，只是抬手撫過姜太顯側頸的傷。他將頭靠在姜太顯頭上，一下一下地蹭著，像隻在撒嬌的小狗。
　　能夠用力擁抱你的那天，快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