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茸茶{白露}

正值夏天的尾巴,柏油路面都蒸騰著熱氣,無風且陽光普照的下午讓阿帕基有些吃不消。冷汗從額間留下,唇膏幾乎要被晒化,露出原本蒼白的顏色來。
沿路綠蔥蔥的行道樹彷彿沒有盡頭,卻生得高大,無法提供蔭蔽。他也過了可以躲在矮圍牆陰影下的身高,只踏著葉間縫隙漏下的光,在還沒中暑前走回別墅。
是別墅,不是家。阿帕基堅信他一畢業就能搬出去,早早拒絕了養父給的零花錢,去同學的修車廠做點簡單的工作。他把打工的錢分成幾份,一份是日常生活用,一份存下,準備在畢業後還清養父人情,徹底和對方斷開關係。
走進這間別墅,厚重的窗簾緊貼著玻璃,一絲光線都透不進來,時間留動就像被掐止一般。屋外是下午,屋內是永夜,以門為界線,拉開一條明暗交接線。
一般來說這樣古老陰暗的別墅會聯想到吸血鬼什麼的,不過阿帕基對那些幻想生物從來不相信,他會去猜測的,也只有養父那些見不得光的生意。
對方沒有刻意和他提,但關於教父的傳言不斷,好的、壞的、猜測的、捏造的、親眼見到的,有人說他拯救了那不勒斯,也有人認為他是籠罩整個地區的惡魔。身為教父唯一的養子,阿帕基撞見的機會自然比別人多。他早早就知曉教父手下每死去一個人,院子裡的花就又多開了一朵。奼紫嫣紅,百花齊放。
養父知道後也不生氣,屈膝蹲下到和當時尚且年幼的阿帕基持平的高度,告訴他良好的社會秩序背後是需要維護的,如果阿帕基有興趣以後也可以接觸。
於是阿帕基在志願表填上了警校。

快步穿過走廊,阿帕基到廚房時看見冰箱門半掩著,不詳的預感浮上心頭。打開一看,果然,之前買的冰棒果然不見了。
「喬魯諾……」他咬牙切齒地低語。
「什麼事?」一隻白皙的手從後面伸來,拿走了冰箱裡的布丁,順帶關上冰箱門,「冰箱不要一直開著,裡面的食物會壞掉。」
「我當然知道,廢話。」阿帕基轉身過來,雙手抱臂,「你吃了我的冰棒,對吧?」
「不是給我的嗎?」
「我有寫名字了。」
「那可能是我太累了沒看清楚,抱歉。」喬魯諾微微偏著頭,神情無辜,「你要吃我的布丁嗎?」
太累?喬魯諾才不會累。阿帕基忿忿不平地想著,教父能接待一整天客人,出去辦事到半夜,回來再折騰他。
「誰要吃你過甜的垃圾食物。」他從冰箱拿了一罐氣泡水,轉身試圖推開喬魯諾。手上拿著東西並不好使勁,阿帕基推了幾次都沒推動,「讓開。」
「是福葛出差時從名店買回來的喔?」喬魯諾搖搖布丁。
「對我來說都一樣。」阿帕基沒好氣地應答,「我說,讓開。」
「你還沒說我回來了。」
「……」阿帕基白了他一眼,「我回來了。」
「看著我。」
不搞這一齣喬魯諾是不會放自己走了。阿帕基直視進對方翠綠的雙眼,說:「回來了。」
「歡迎回家。」喬魯諾上前擁抱住他。
「你好無聊啊。」阿帕基不太情願的被對方抬起頭,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臉頰。
「好習慣是需要保持的。」喬魯諾讓開路。
阿帕基懶的反駁他養父那堆規矩和禮儀。喬魯諾執著又沒耐性,他可以一遍又一遍的和自己好好說明道理,也會一次就讓阿帕基明白要去遵守規則。關於後者阿帕基不是沒領教過,眼下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哼一聲權當嘲諷過了。
「好久沒見到你了。」
「學校宿舍要清潔滅鼠,暫時關閉了。」阿帕基沒好氣地回答,走向客廳重重地倒在沙發上,一雙長腿跨了上去,整個人陷在靠墊中。
「最近學校生活怎麼樣?」喬魯諾在他腳邊坐下,布丁被放在了茶几上。
「在精進格鬥技法,你想試試嗎。」阿帕基懶懶地抬起眼皮。
「我認為我已經領教過不少次。」
「哼。」阿帕基扭開瓶蓋,打開的瞬間發出啵的一聲。他往嘴裡灌了一大口驅散火氣,氣泡刺激著口腔,舌間皆是細小的刺痛感。
喬魯諾不讓他在自己面前喝酒,阿帕基也就喝氣泡水解解饞,喝完整罐他還是覺得熱,伸手就要按冷氣的遙控器。
「剛出汗就吹冷氣會感冒的。」
一隻手附在阿帕基手上阻止他,冰冷得凍的他一抖。
「我去洗澡。」他猛地站起,忽略從方才碰觸的地方上竄的電流。

冷水從頭頂流淌而下,感覺發熱的腦袋一下變得清明,頭頂盤旋的熱氣被沖散。鏡子裡,他的頭髮最近又長了些,尾端在耳廓附近,偶爾刺到一下癢癢的。
阿帕基想著要不要和同學一樣理個小平頭,看上去精神些。
他不容易曬黑,在陽光下待久了也只變得通紅一片,過幾天脫皮了又是原本白皙的皮膚。又貧血,臉上幾乎沒什麼血色,他學著時尚雜誌畫上了黑色的口紅和細眉,頭髮稍長些倒像遊走於暗夜的鬼魅。
在這座陰森的別墅住久了,自己也快融為其中一部分。
他又想起自己樣貌漂亮的養父,柔軟的金色捲髮長至腰際,隱藏起氣勢和威懾力後甚至不像成年人。額前謎樣捲成圓圈的髮讓他看起來年紀又小了一些,像個貴族少爺,和這座別墅倒也十分相配。
阿帕基打算盡快把理髮的事提上日程。
洗澡在一連串思考和機械化的動作中結束,甚至感覺不太真切,沒有確實地放鬆到。他又多沖了一段時間,確認身上沒有殘留的泡沫。
玫瑰香。
阿帕基又擰開水龍頭,把自己從頭到腳沖上幾遍,肌膚被他搓得發紅,香味的懸浮粒子依舊纏繞不去,他後知後覺感到作嘔。
圍上浴巾在腰間,阿帕基推開門,就看見喬魯諾坐在床邊上,帶著一身玫瑰香氣。
「你動我的洗髮精幹嘛?」他走到喬魯諾跟前。
「商店買一送一。」喬魯諾無辜地看著他,「你原本的用完了吧。」
他總是這樣。把他的手伸到一切自己的地方,阿帕基早早劃定界線和領地,被喬魯諾侵犯的以致無立足之地。阿帕基惱怒地想,在擁有足夠多證據把罄竹難書的養父關起來前,自己搞不好先忍不住揍他一頓。實際上他們也確實打過幾次架了,喬魯諾總有方法讓他無法反駁。
「我遲早會把你雙手扭到背後、扣上手銬。」
「怎麼突然說這個?」
「想親手把你送進監獄。」
喬魯諾輕輕地笑了,聲音悶悶的,像抑制著自己不去放肆地笑。阿帕基踢了他一腳,質問道:「笑什麼?」
「覺得你很有意思。」
「你是覺得我做不到嗎?」阿帕基挑眉,露出利齒。
「怎麼會,我相信你的能力。」喬魯諾一下恢復了正常的模樣,那幅恰到好處的微笑。
「你會抓住我的把柄,但是你也會幫我隱瞞。」他捉住阿帕基不安分的腳,「我不準備說服你,我要你親眼去看,去理解我做的。」
「你不會離開我的。」在光潔的膝蓋落下親吻。
一觸即分,冰冷柔軟的感覺卻殘留在肌膚上。「媽的!」阿帕基猛地抽回腳,差點打在喬魯諾臉上。
「雷歐,不要說髒話。」
「你根本就是個變態。」阿帕基起身,「我一輩子都不會為你所驅使。不是你培養成功的幼苗,不會成為你用來犯罪的棋子。」他穿過對方西裝胸前的簍空,抵在胸口的手指用力地戳出凹陷。
喬魯諾看著他眼裡燃燒著的火焰,輕嘆了口氣。
「我從來沒有打算那樣對你,你走的是你自己的路。只是有些事,我希望你自己發覺到之後去思考。」他放軟聲音溫和地說,「我道歉,我確實不該預想你的選擇,未來無限的可能性都是你 所擁有的。」
喬魯諾想了想,補充道:「要是我的所作所為確實和你的理想背道而馳,逮捕我也是可以的。」
「你有病啊?」
「我很認真。」喬魯諾的語氣緩慢而堅定。
「我才不信。」阿帕基別開目光。
「你該信了,我不表明點決心好像在跟你玩耍似的。」
阿帕基瞪他一眼。
「別生氣。我尊重你的意志。」喬魯諾安撫他。
效果不彰,阿帕基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獅子,隨時準備把自己的養父咬斷氣。他不悅地瞪視道貌岸然的教父,對方予以笑容回應,眼睛明亮得燦若星辰。阿帕基忽然有些洩氣,喬魯諾到底油鹽不進,十年前他會在阿帕基瞪他時表現出恰到好處的無辜神情,十年後自然更加爐火純青,同樣的場景已經在他們之間的爭執中出現過好幾次。歲月好像從沒在喬魯諾臉上留下痕跡。
「說真的,你到底幾歲?該不會是冒名頂替去申請收養我的吧?」
他說得直白,喬魯諾也不介意,柔聲回答阿帕基:「跟你福葛叔叔差不多大喔。」
「他都快要四十了,你呢?不老不死的怪物嗎?」
「可能是吧。」喬魯諾淡然地回應,語氣輕鬆的不像在說自己的事,他起身平視阿帕基,「我在等你陪我一起老去。」
「你……」
「難得你願意陪我聊聊天,這時候就別說些掃興的話了。」他語氣輕快,摟住阿帕基的動作卻沉穩有力,不容拒絕。
喬魯諾的手指摩挲過阿帕基的指尖,十指捲曲向上滑動,靈活地扣住束縛他的行動。
阿帕基整個人都在對方的掌控之下,蛇冰涼的身軀纏住他,露出毒牙,不容置疑的是要把他吞食乾淨。不願坐以待斃,他一口咬上養父粉嫩的唇瓣,沒手下留情,齒痕滲出鮮血來,暈開的紫黑色唇膏和對方的鮮血混合在相交的唾液裡。
他作勢要再咬,卻被喬魯諾掐住下巴,迫使阿帕基張開嘴。攪動的水聲在安靜的空間格外清晰,唾液從唇邊流淌而下。他閃躲不及被對方逮住,濕軟的舌舔過上顎,阿帕基在一陣酥麻感裡輕哼出聲,連尾椎都止不住地顫慄。
阿帕基也不知道自己又刺激到喬魯諾哪,有時候養父會說些奇怪的話語,但卻從來不給自己追究的機會,把所有問題以吻封緘。阿帕基態度再強勢也沒有用,哪怕發展到互不相讓地毆打,雙方都鼻青臉腫喬魯諾依舊閃爍其詞。
或許跟教父隱匿的過去有關。從來沒人知道喬巴拿閣下怎麼發跡的,關於他的過往被洗得乾淨,一絲痕跡也沒有。黑髮的槍手告訴他喬魯諾掃平了統治那不勒斯的黑暗勢力,白髮的軍師給了胡亂編造起故事的槍手一個肘擊,彬彬有禮地告訴阿帕基時候到了教父自然會說。
結果他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他本以為喬魯諾會再更進一步,但對方只是親吻過濕漉漉的白色髮絲。
「要我幫你吹乾嗎?」

那是他們那晚最後一句話。再來就是開學後忙碌的生活,緊湊的排程填滿了阿帕基的生活,一直到聖誕節將近,他們才被學校趕回家團聚。
阿帕基不太願意,轉念一想這也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聖誕節,最後一次以養父子的身份一同渡過節日。
在這之後,他會戴上警徽保護街道和人民,這是他一直以來的夢想,其中的規劃包括將喬魯諾繩之以法。
推開門,眼前的景象卻讓他為之一振。
半裸的男人倒在門後,雜亂的粉色長髮遮住他的容貌,長髮上深色不規則的斑點格外詭異,彷彿隨時會跳起來吞食人類。
胸口上是一個龐然大洞,裡頭的切面整齊俐落,深紅色的血液蔓延在磁磚的縫隙中。
像一顆巨大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