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高牆邊緣的三花貓＞


脫離了遠超乎想像的黑暗世界，習得一技之長之後到陌生的城鎮試著開始全新的生活，卻仍然找不到任何能夠讓封閉的內心透進亮光的出口。

葉小花到了自由新鎮以後，渾渾噩噩的生活已經維持了一兩週，新開的酒吧老闆早已熟悉她的穿著和面容，也已經習慣看著她在吧檯旁喝著酒觀察著來來往往的年輕女孩。

鼓譟的音樂、閃爍的燈光，伴著令人微醺的空氣。葉小花總是在吧檯的角落用那雙湛藍目光掃試著人群，不時和身材姣好的女孩眉來眼去，偶爾有看對眼的、說得上話的，在攀談過後與對方結伴離開已經是每兩三天就能看到的景象，對葉小花來說，每天在不同的床鋪上醒來也幾乎成為了她的日常。

但她沒有一次在下床後回頭留下任何話。





「妳看起來很寂寞。」

翠綠雙瞳中含著隱晦且輕柔的笑意，葉小花望著李子瑄微微上揚的嘴角，一言不發轉過身把自己以及剛才招待她那杯轟炸機的黑小姐的帳給結清。

那雙眼瞳中的光芒揮之不去，葉小花的心頭躁動著，她想不出任何一句話去回應那位陌生的計程車司機所給出的答案。

「那就麻煩妳載我了。」

葉小花走回李子瑄面前，臉上的笑容仍佯裝得一派輕鬆。

「呃、好。我還以為妳生氣了？」李子瑄乾笑，看著葉小花朝樓梯口邁步便緊接著跟上，「希望沒有冒犯到妳……？」

「沒有啊。」葉小花輕笑著回過頭，「美女說的話怎麼會是冒犯？」

「呃──謝謝？」李子瑄輕輕蹙眉，她不曾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被用這樣的語句搭訕——而且還是在已經三十歲的這一天。

葉小花聽那語調，嘴角上揚著，在尋歡的場合穿梭再久，她都沒遇到過像李子瑄這樣的女性，面對這些輕佻的言語，反應竟能平淡到如此有趣。

「那就麻煩妳幫我標示一下導航的位置了。」

在李子瑄的引領下搭進店門口不遠處的計程車，葉小花聽對方這樣告知，嘴角勾起漫不經心的淺笑，「妳隨便找間旅館就好了，我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這樣……我知道了。」李子瑄瞥了眼後照鏡，看見這名乘客有些疲憊地靠到椅背上休息，在衛星導航上搜索了片刻後伸手點下目的地。

「請記得繫上安全帶。」

平穩而輕柔的嗓音，葉小花聞言便扣上了安全帶，視線飄往後照鏡中準備開動車子的李子瑄，神情謹慎專注到她有些猶豫該不該繼續開口搭話。

「……我還以為妳會拒絕載我。」

沉默了片刻，葉小花訕笑著說道。

「難得有客人了，當然不想隨便放過賺錢的機會啊。」李子瑄的語調平淡，後照鏡中的綠瞳也同樣淡然。

「不怕我對妳怎麼樣嗎？到目的之後把妳也拖進旅館之類的。」葉小花的眉梢微微上揚，句末也跟著添上調笑氣息。

「我覺得——」平靜的柔和嗓音依舊耐人尋味，李子瑄仍將視線專注在路況上，沒有去注意到後照鏡內注視著她的葉小花，「妳應該不會那樣做。」

葉小花聞言沉默，眉頭因不解而輕輕收攏，而李子瑄看對方沒有回應便接著開口：「要是真的有什麼意外，大不了我不賺這一趟直接開走嘛！」

「妳到底為什麼……可以這麼輕鬆地說出這種話？」葉小花捏緊手心，「這個世界可沒有妳想的那麼單純。」

「就因為知道這個世界其實充滿著意想不到的黑暗，所以才認為妳不會啊。」

計程車緩緩停在紅燈下，李子瑄望向鏡中的葉小花，「真的想做壞事的話應該不會問我那種問題吧？」

葉小花聞言不禁嗤笑，她確實沒打算用這麼強硬的方式對待任何女孩子，會想讓這位司機載她回去也只是單純認為這個人有趣、想多聊聊幾句——而且不是在她待慣了的聲色場所裡。

第一次有這樣一個人讓葉小花想透過這個方式認識她。

「很難說啊。說不定我聽完妳的回答之後就變得想欺負妳了。」

道出口的字句仍舊輕佻，葉小花直視著照後鏡中那雙綠瞳，「妳把我想得太善良了。」

「……好吧。」李子瑄輕輕蹙眉，打著方向盤把車子停到路肩，「到了，跳表是122塊，給我120就可以了。」

「把我載回酒吧。」

「蛤？」

李子瑄錯愕地回頭看向葉小花，「妳說什麼？」

「我說我想回酒吧，錢還是會照付。」葉小花的眼神和語調同樣不以為然，「怎麼了？我突然不想休息了，不行嗎？」

「是沒什麼不行啦……」李子瑄有些困擾地撓兩下臉頰，翠綠雙瞳小心翼翼地透過後照鏡觀察葉小花，「可是妳才剛從酒吧回來，不改去其他的地方嗎？」

「反正我整天除了工作之外就是去酒吧喝酒泡妹子，根本不知道還有哪裡能去。」葉小花的嘴角又勾起了難以察覺的弧度，「這樣妳還會把我想得那麼善良嗎？」

車內在葉小花語畢後陷入了片刻沉默，正當她想說些什麼化解尷尬時就聽見駕駛座傳來爽朗笑聲，看後照鏡內的李子瑄笑得不能自已，葉小花的眉間不禁鎖上了困惑，「笑什麼？」

「對不起，可是……」李子瑄的笑聲還沒停下，笑累了才用指腹抹掉眼角滲出的淚，「我覺得妳這樣真的很像那種青春期的叛逆學生。」

李子瑄轉頭用自己的雙眼直視著後座的葉小花，臉上仍掛著笑容，卻充滿著和剛才截然不同的溫柔笑意。

「果然很寂寞對嗎？」

她口中道出的字句無比輕柔，卻讓葉小花感受到了以往不曾有過的殺傷力。

「別講得好像看穿我了一樣。如果不寂寞的話也不會跑去那種地方找樂子了啊。」葉小花嘴上回應得平淡，放在腿上的手還是悄悄躁動著想分散心裡那股煩悶感受。

「我也沒有認為自己看透妳了啦，今天才第一次見面，我甚至連妳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李子瑄輕笑著，「對不起啦我太雞婆了，不該對乘客這麼多意見。妳先給我120吧，我再重新跳表。」

葉小花看著對方真的把跳表機給重新歸零，默默從拿出錢包拿出了鈔票和零錢遞到前座，「……葉小花。」

「嗯？」李子瑄接過車資，有些疑惑地歪過頭看向對方，只見葉小花揚起淺笑靠回椅背上，「我的名字。妳剛剛不是說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嗎？現在妳知道了。」

「喔……小花啊……」翠綠雙瞳中閃過了一絲意外神情，但又馬上揚起友善微笑，「很可愛的名字！」

「可愛？」葉小花嗤笑，「我只覺得會取這種名字的父母很隨便。」

「會嗎？」李子瑄放開手煞車，臉上的笑容比起最初又自然了不少，「希望自己的女兒可以像花一樣，我覺得這個名字很棒。」

那個人？怎麼可能。

腦海中閃過了父親酗酒後的各種殘虐對待，回想起屈辱的痛苦回憶讓葉小花感到有些反胃。

「……想太多了吧。」視線飄到車窗外，葉小花只希望自己臉上不要透出任何一點的不自然，「我也沒有因為這個名字而真的變得像花一樣啊，無聊。」

像我這種髒透雙手的人，怎麼可能會是花。泥土還差不多吧。

「看起來或許是這樣啦，葉小姐妳比起花可能更像……呃、堅果？」

專注駕駛的李子瑄沒有看見葉小花神情中的不自在，但能從語調聽出她心中肯定埋藏著某些不願被探究的過往。僅憑這不到一小時的「交情」、加上往後也不知道會不會再和對方打交道，李子瑄並不打算花太多心力去思考這位乘客的私事，卻又似乎對這個人表現出的叛逆氣質放心不下。

「但我覺得──」李子瑄停頓了片刻後繼續開口：「其實每個人心裡應該都有一朵花吧，只是葉小姐妳的那朵花還沒開而已。」

這個人到底在說什麼？

葉小花的眉頭又收攏了一些，如果是平常被看上的女孩子這樣說的話她肯定會不爽到極點，但此刻心中產生的煩躁感卻有別於以往──比起惱怒，心頭湧出的陌生暖意和疑惑更讓她感到焦躁。

「李小姐，我看妳是真的沒看過壞人。」

再度投向後照鏡的蒼藍目光蓋上了冰冷武裝，葉小花拚命壓抑著語調中的動搖，「看來我剛剛真的該把妳拖進旅館裡的。」

「磅！」

李子瑄似乎是對葉小花的回應感到有些吃驚，過彎時竟撞倒了紅綠燈。

「呃……抱歉。」李子瑄憨笑，「我還以為距離很安全的……」

「……每個人難免都會有點視差。」葉小花輕聲嘆氣，「等下到了我幫妳修吧。」

「咦？」李子瑄的表情和語調同樣詫異，也不知道是因為話題的突然轉移還是因為得知葉小花會修車這件事。

「我是修車工。」葉小花揚起嘴角回應，語氣似乎又添回了些許輕佻，「計程車應該滿常需要叫修的吧？指定我的話可以算妳便宜一點喔。」

「呃……我會慎重考慮。」李子瑄乾笑，「那等下就麻煩妳了。費用看車錢扣一扣之後我要給妳多少吧。」

「沒關係啦，第一次我就不收錢了。」葉小花將手肘靠到車窗旁，拳頭頂著臉頰盯向李子瑄尷尬笑著的側臉，「除非我沒辦法安全到目的地，那我可能會需要醫療賠償。」

「啊哈哈……我會更小心的。」李子瑄無奈輕笑，確認路況的眼神明顯比剛才又更謹慎了不少。

也因為那份謹慎，車內就這樣陷入了沉默。雖然葉小花自己有些擔心繼續搭話又會害這名駕駛分心，但在這樣狹窄的空間內只剩下引擎的運轉聲實在讓她感到有些窒息。

「話說回來……」

葉小花的視線開始在車內外游移著尋找話題，這才發現窗外的景色無比陌生，罕見地因吃驚而愣了片刻，「李小姐，我不是說我要回酒吧嗎？這裡跟剛才的路不一樣吧？」

「因為妳剛才說除了工作跟酒吧之外沒有其他地方能去，所以想說在去酒吧前可以推薦妳一些其他的地方……我是不是真的太雞婆了。」李子瑄的語調有些心虛，「啊、這段繞到路的不會收錢啦！我只是今天剛好發現一些不錯的地方想順便找人分享一下而已。」

「這個人……」葉小花沉默著凝視照後鏡中那雙小心翼翼的綠瞳，回憶從在酒吧看見李子瑄時她臉上那份掩不去的倦意，以及在確定了阿狗願意與她合作後那雙眼神中閃過的希望，不禁猜想這個人在決定到酒吧載酒客之前是不是已經走投無路了呢？

「還說我……」葉小花對於李子瑄的打算沒有提出任何意見，只有靜靜看著她專注駕駛的側臉，在心中喃喃自語著──

「明明妳自己也很寂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