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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SHP｜石哈】
＃死結


（下）


＃

遺憾的是，今天會是他們待在這間房子裡的最後一天。

用完早餐，哈利端著空盤子到流理台，指揮水龍頭與洗碗海綿將餐具清洗乾淨後，兩人便提早出發，抵達魔法部。

他們來的時間很早，大部分的員工都還沒上班，哈利猜這是金利的特意安排，讓他們不會受到太多的關注。

哈利不是第一次進魔法部，但每次來都讓他有不太好的經歷。無論是聽審會、神秘部門、恩不里居的辦公室，或是那道拱門──哈利忽地有點反胃，扯扯領口，想讓呼吸順暢一點。

說實話，他實在是不喜歡這個地方，就算他明白現任的魔法部長是金利，已經與以前不同。

哈利希望今天的聽審會結果，能讓他對魔法部增加一些較好的回憶。

「被告，賽佛勒斯‧石內卜。被告證人，哈利‧詹姆‧波特。」

熟悉的審判室，四周的座椅上坐滿巫審加碼的巫師及女巫，曾經是康尼留斯‧夫子坐的位置上，坐著金利‧俠鉤帽。

「質詢者，金利‧俠鉤帽，魔法部部長。」金利友善地對哈利眨眨眼，在被巫審加碼發現之前，換上公事公辦的表情與口吻。

「對被告，賽佛勒斯‧石內卜的指控如下：於去年的六月三十日，施展不赦咒之一的索命咒，謀殺霍格華茲前任校長阿不思‧鄧不利多。而後，協助佛地魔掌控霍格華茲，吸收學生成為食死人黨羽，並縱容食死人以黑魔法懲罰反抗的學生。」

金利唸完指控，低頭望向坐在圓形空地中心，腰背挺直的石內卜，詢問，「你是賽佛勒斯‧石內卜？」

「是的。」石內卜平板地回答。

「你是否在去年的六月二十日，對阿不思‧鄧不利多施展索命咒？」

哈利的胸口疼了一下，他轉頭看身旁的石內卜，石內卜一雙黑眼毫無波瀾，仍是那平板的語調，「是的。」

「你是出自『自己的意願』才向其施展咒語的嗎？」

金利暗示地加重語氣，石內卜的表情終於有了一點變化，他抬起眼，由左至右，緩慢地掃視坐在上方的每一名巫師及女巫，最後把目光落回金利身上，詭異地揚起唇角，輕柔地回覆。

「我想，咒語完美地達成了目的，而在座諸位應該明白不赦咒施展成功的條件。」

審判席間傳來一陣騷動，許多巫師和女巫皺起了眉，金利似乎對石內卜的發言很意外，一時停住追問。

其中最錯愕的是哈利，他難以置信地瞪向石內卜。

「──我就說，他是邪惡的食死人！」一名男巫爆出憤恨的怒吼，他站起身，指著石內卜，「鄧不利多教授是我們當中許多人的恩師，卻被這名食死人殘忍殺害，我要求立刻將他送進阿茲卡班，終身監禁！」

「石內卜教授不是食死人！」哈利沒時間探究石內卜說出這句話的原因，他立刻出聲反駁，「就算他曾經是，但鄧不利多教授已經為他證明過清白。這次他是作為我方間諜，潛伏在佛地魔身邊，冒著生命危險獲取情報。」

「波特先生，我很感謝你打敗了『那個人』，拯救魔法界。」那名男巫僵硬地對哈利點頭致意，依然氣呼呼的，胸膛起伏，瞪著下方，「可是我現在不得不懷疑你被被告控制。他是間諜？據你所說，他殺害了曾為他證明清白的恩人！這也是間諜的工作？」

「我必須說，沒錯。」哈利無畏地回看男巫，鏡片後的翠綠眸子滿是堅定，「我沒有被控制，石內卜教授也不是食死人。事實上，由石內卜教授來給予鄧不利多教授死亡，正是鄧不利多教授本人的授意，為了取信於佛地魔。」

男巫一臉懷疑，在他繼續質疑之前，金利輕咳兩聲，敲敲槌子，「冷靜，先生們。」

那名男巫忿忿不平地坐回椅子上，哈利看見審判席間的人們在交頭接耳，審視地打量他與石內卜。

哈利自己也想好好看看石內卜，搞清楚他在想什麼。可是石內卜是優秀的鎖心術專家，他低眉歛目，神情平淡，彷彿剛才的爭吵與他無關。

哈利看不透，可有什麼模模糊糊地浮現在他腦子裡，促使他將觀察的目光移向石內卜的領口。

似乎是為了緩解緊張氣氛，金利接下來的發言語氣相當平和，「石內卜先生，根據證人──哈利‧波特先生在今年五月二日所提出的陳述，謀殺阿不思‧鄧不利多一事，是被害者生前對你提出的要求。這是事實嗎？」

「無論起因為何，索命咒成功了。這是事實。」石內卜平淡地回答。

「事實是，這是為了最終的勝利，不得不的犧牲。」哈利搶過話，對著審判席宣告，「在這次的戰爭中，被告遵循鄧不利多教授的計劃行事，成為戰勝佛地魔的最大關鍵，不該將此事以單純謀殺罪論處。」

「安靜，波特。這與你無關。」石內卜打斷哈利，像在聖蒙果時一樣，但這次哈利不再收聲。

哈利轉向石內卜，綠眼透過鏡片瞪著他的教授，咬著牙，「你才給我安靜，石內卜！」

這一刻，哈利宛如回到霍格華茲，以學生的身分，頂撞他所討厭的教授，連稱呼都沒加。

「鄧不利多教授雖然是在石內卜教授的咒語下失去性命，但在那之前，他已經喝下了佛地魔所製造的致命毒藥──由我親手餵他喝下的。這麼說起來，我也算是謀殺他的共犯？」哈利轉回審判席，捏著拳，逼自己不要回想起那陰暗的洞窟，與鄧不利多請他停下的哀求聲。

「而在更早之前，鄧不利多教授死前一年，就中了佛地魔所施的詛咒，是靠著石內卜教授的治療，才爭取到多一年的壽命，來完善對抗佛地魔的計劃。」哈利朗聲說著，深深吸一口氣，做出結論，「殺了鄧不利多教授的罪魁禍首，是佛地魔。」

說完，哈利再一次看向石內卜，忍住胸中湧出的酸澀，輕聲道，「不是您，先生。」

哈利想，他大概猜到石內卜一直想將罪名攬到身上的原因了。

石內卜不在乎外界的責罵，不在乎他人的看法，從未打算為自己解釋，因為自始至終，最不能原諒他的，就是石內卜自己。

要不是在尖叫屋中瀕臨死亡，死前必須將哈利額頭上有靈魂碎片的秘密傳達出去，石內卜絕對不可能交出記憶，他會寧願那樣死去。

從莉莉，到鄧不利多，石內卜將一切歸咎於自身，並以痛苦作為贖罪──否則，他不會放任自己的傷在晚上疼痛。

哈利想通了，以石內卜的魔藥造詣、黑魔法的精熟程度，怎麼可能做不出比聖蒙果更好的治療魔藥？他只是沒有去用，要以用身體的疼痛來具現化內心的疼痛。

「佛地魔死了，不再有戰爭，我也不再需要被保護。」哈利低聲喃喃，音量極小，只有在他身旁的石內卜聽得見，「請您為自己活下去，先生。」

石內卜沒有回話，他只是凝視著哈利，跟幾小時前，站在樓梯往下看時一模一樣的眼神。

金利再一次輕敲槌子，提醒哈利與石內卜專注於聽審，「若證人所言為實，基於被告行為是出自被害者本身的意願，有戰爭期間的特殊戰略意義，並結合被害者的身體狀況，應可減輕其刑。」

「主席，我請求發言。」一名女巫舉起手，她正好坐在剛才發言的男巫旁邊，臉上滿是不同意。金利允許了她的請求，女巫點點頭，起身說道，「我也曾經是鄧不利多教授的學生，非常尊敬他，所以從情感上來說，我無法原諒被告。但很可惜，既然今天身為巫審加碼的一員，我就有義務依照事實來進行判斷，不能隨自己的心情來定罪。」

說著，女巫憤恨地瞪向石內卜，才繼續說道，「假設證人波特先生前述為實，也別忘了被告還有另一項罪名──掌控霍格華茲，吸收學生成為食死人，縱容食死人以黑魔法懲罰反抗的學生。這件事要如何解釋？學生可沒有主動請食死人對自己施虐，所有霍格華茲的在校生與教師都能夠為此作證。」

「我還是必須說，這是取信佛地魔的一環。」哈利回覆，「若非如此，霍格華茲會完全淪落到食死人的魔掌中，狀況會比現在更糟糕。且石內卜教授並未放任食死人為非作歹，過去一年，他都致力於讓學生不會受到無法逆轉的傷害。」

「我對你的發言表示懷疑，波特先生。」女巫瞇起眼，「據我所知，你這一年沒有待在霍格華茲。」

「的確沒有，不過就像您說的，有人能為此作證。」哈利順從地回應，看向金利，「請主席允許我請證人出席。」

金利揚起淺淺的笑意，通過哈利的申請，審判室的門打開，門邊傳來腳步聲──複數的。

領頭的那名女巫站到石內卜椅子的另一側，高高昂起頭，神色凜然，不怒而威。

「霍格華茲副校長，麥米奈娃，出席賽佛勒斯‧石內卜的聽審會，為其作證，並宣示一切發言屬實。」

「菲力‧孚立維，同上。」

「帕莫娜‧芽菜，同上。」

「帕琵‧龐芮，同上。」

來自霍格華茲的教授們報出姓名，圍住了石內卜的椅子，這或許是哈利第一次在石內卜臉上見到可被稱之為錯愕的神情，他忍不住跟著泛起笑，向自己的教授們致意。

審判席上的那位女巫愣住了，金利示意她坐下，接續主持聽審會。他向新到的證人重複一次石內卜被指控的罪名，詢問道，「證人，請你們說明，這一年間，被告在霍格華茲是否有以上行為？」

「霍格華茲內，確實有食死人以黑魔法懲罰學生。」麥教授回應，眉頭蹙起，能感受到她對此事的不滿，但接下來的話，又讓她微彎起眼，「而戰爭結束後，我們為曾受罰的學生們再次做了全面性的檢查與治療，卻意外發現了一個巧合──幾乎所有學生都說，他們的懲罰經常臨時結束，可能是因為卡羅兄妹被校長臨時召喚，也可能是因為學校某處發生了找不到兇手的大爆炸。」

「為了治療來到醫院廂房的受傷學生，我從圖書館禁書區借了一本治療魔藥調配大全，尋找針對黑魔法傷害的解藥。裡頭夾了許多改良配方的筆記，而它們都能發揮不錯的效果，讓學生們少受許多苦。」龐芮夫人眨眨眼，「我猜這本書曾經被某位魔藥學專家擁有過。」

「幸運的是，那些配方所需的重要材料，我恰好都在這兩年間陸續得到植物種子，種在了溫室，正欣欣向榮。」芽菜教授笑瞇瞇地說，「我差點以為自己不小心喝了福來福喜。」

「喔，那我可能也喝到了一些。」孚立維教授咯咯笑著接話，「露娜‧羅古德小姐用她獨特的眼鏡，發現雷文克勞交誼廳的書櫃裡有夾層，而裡頭放了好幾本黑魔法防禦術的書──在食死人沒收了圖書館內相關的書籍以後，這些實用的書幫了我們大忙。」

石內卜幾分鐘前的錯愕神情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五官的緊繃僵硬，一如他在魔藥課上會出現的表情。即使是能騙過佛地魔的優秀鎖心者，也不免有動搖的時候，就算石內卜很快調整過來，哈利仍然能從他緊握的拳頭和抿住的唇，感受到石內卜流露出的一絲彆扭。

這項新奇發現讓哈利的心情沒來由地輕快起來，所幸他壓抑住了嘴角，平和地注視著審判席中的每一位巫師及女巫。

「石內卜教授擔任校長時，並沒有放任食死人為所欲為。即便不在明面上維護，也在暗處試著協助減輕傷害。而我必須說，打敗佛地魔的重要武器與最關鍵的情報，都是由他傳遞給我的，沒有石內卜教授，我就無法戰勝佛地魔──甚至，少了他的保護，我不可能活到現在。」

哈利見到，提出異議的那兩位巫審加碼成員看上去雖還是半信半疑，但至少臉色和緩了不少。他露出微笑，誠摯地開口，「我很感謝他。」

石內卜的臉以極細微的幅度飛快地抽搐了一下。

「庭上所述的罪名，從表面上看來，賽佛勒斯‧石內卜的行為皆符合指控。然而這是基於他的間諜身份所需，我想他做得很成功，連他的同事也全都被瞞在鼓裡。」麥教授做出結論，「但霍格華茲不會被騙。她會保護學生們，拒絕對學校與學生們有惡意的人成為校長──兩年前的總督察女士就是很好的例子。」

提到曾任黑魔法防禦術教授的那個人，麥教授挑挑眉，繼續說道，「賽佛勒斯‧石內卜沒有被霍格華茲拒絕，石像鬼允許他進入校長室，並接受他更改通關密語。我們應該早一點察覺這件事的，很抱歉。」

最後一句話是對著石內卜說的，女巫的眼中流露出歉意。面對麥教授，石內卜張張嘴，卻沒發出聲音，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過了幾秒，他才搖搖頭，輕聲說道，「妳沒錯，妳一直是最勇於保護學生的那一位，米奈娃。」

麥教授笑了，眼角泛著一絲水光。

「謝謝證人的發言。」金利說，「請問是否還有需要補充的證據？若證言已經陳述完畢，請稍候片刻，巫審加碼團討論後會做出裁決──」

金利話音未收，一陣怪誕歌聲忽然在審判室中響起，巫審加碼團所有人都睜大了眼，尋找樂聲來源，哈利也訝異地仰頭，去迎接半空中冒出的金紅光芒。

一聲清亮的啼叫，優雅身影掠過審判席，朝著審判室中心飛去，輕巧地落在石內卜的肩上，美麗的羽毛襯著黑袍，顯得更加耀眼。

「佛客使！」哈利驚喜地喊，鳳凰親暱地伸長脖子，用腦袋蹭了蹭哈利。

石內卜側頭，雙眸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佛客使，明亮的金與紅映在漆黑的瞳中，彷彿搖曳著火光。他的唇掀了掀，無聲地喚著鳳凰主人的名字。

站在周圍的教授們則紅了眼眶，靜靜地拭去淚水。

「這是阿不思‧鄧不利多的鳳凰。」金利說，語氣中滿是懷念。

多數的巫審加碼團都敬畏地欣賞著這抹金紅，鄧不利多擁有一隻鳳凰不是什麼大秘密，或許有些人曾經耳聞，可都沒親眼見過。

哈利事先並沒料到佛客使會出現，這算是意外之喜。他感謝地輕撫鳳凰的背，對審判席朗聲開口，「是的，這是鄧不利多教授的鳳凰，佛客使。相信各位都聽說過，鳳凰是一種非常忠心的生物，只有對鄧不利多教授展現出真正忠誠的人，才能將佛客使召喚到身邊。」

佛客使配合地拍拍翅膀，站穩在石內卜肩膀，改成輕蹭石內卜。石內卜不自在地想躲開，佛客使卻鳴叫著抗議。

哈利咧開嘴，心平氣和地完成自己最後的論述，「不僅如此，鳳凰對所有控制魔咒、魔藥免疫，不僅忠實，還很誠實。在霍格華茲決戰當天，牠已經救過石內卜教授，現在又出現在這裡，正好證明了石內卜教授最真實的立場。」

說完，哈利向審判席禮貌地鞠了一躬，「以上說明，等候您們的裁決。」

巫審加碼團這才從鳳凰的吸引中回過神來，互相窸窸窣窣地議論著。約莫十分鐘過後，討論聲告一段落，金利的聲音在審判室中響起，「誰贊成解除對被告所有的指控？」

一隻手、兩隻手，越來越多隻手舉到半空中。哈利彷彿見到五年級那場聽審會在眼前重現，超過半數的巫審加碼團舉起了手，只有零星的幾人表達反對，結果十分明顯。

金利帶著微笑，敲下手中的槌子。

「依據投票，我在此宣布，被告賽佛勒斯‧石內卜無罪。」


賽佛勒斯‧石內卜無罪。

哈利之前表現得再怎麼平靜，也是聽到這句話才真正落下心中的大石。

他欣喜地轉向石內卜，對方已經從審判椅中起身，而麥教授正在與他說話。

「賽佛勒斯，恭喜你。」麥教授柔和地說，「我們對你做了許多很失禮的事，本不該還這麼說──但你目前依然是被霍格華茲承認的校長，我希望你能回到學校。」

「妳比我更適合這個職位，米奈娃。」石內卜回應，垂著眼，「況且，我不認為那些學生會樂意見到一名邪惡的食死人回去教書。」

「應該不需要我提醒你，你才剛被宣判無罪？有了霍格華茲的支持，能更快消除外界的質疑。」麥教授說，在石內卜提出反對前，她輕聲歎氣制止他，「我知道你不在意這些。可你不該再承受這些罪名，我們有責任這麼做。」

「回來吧，我還想跟你討論決鬥的技巧。」孚立維教授插話，促狹地擠擠眼睛，「你打敗了一名決鬥大師！」

「……我很抱歉。」石內卜乾巴巴地道歉，孚立維教授笑著表示原諒。

「我也需要你偶爾來幫我照顧藥草們，你總是讓它們得到很好的照顧，而且不會浪費任何一寸材料。」芽菜教授佯怒著抱怨，「史拉轟教授總是多拿一些藥草去賣，還以為我沒發現呢。」

「他確實這樣。」石內卜的眉眼稍稍放鬆。

「說到史拉轟教授，他的魔藥課不太會發生事故，不過他也真的很忙碌，有時候請他替醫院廂房調製一些魔藥，都要等上好長一段時間。」龐芮夫人補充，「也可能是因為這些學生太容易受傷──學校真該停辦魁地奇。」

「我不得不同意。」石內卜點頭。

「所以我得尋求你的協助，賽佛勒斯。你的魔藥不僅效果好，還能嚇跑那些動不動就受傷的孩子。」龐芮夫人微笑，「是吧，波特先生？」

矛頭指向自己，哈利侷促地笑了笑，身為醫院廂房的常客，他對那些魔藥的恐怖味道記憶猶新，卻沒有因此減少進醫院廂房的次數，顯然石內卜也是這麼認為。

「以波特的記性，我很懷疑這是否有用。」石內卜挑眉。

「別對他這麼苛刻。」龐芮夫人和藹地笑出聲，「我注意到你的氣色比一個多月前好很多，梅林，你一個月前昏迷時的樣子簡直糟透了。看來波特先生在這段時間內將你的身體照顧得很好，他寫信跟我問了很多照顧病人的方式，還有對恢復健康有益的食譜。」

石內卜愣了愣。

「他也鍥而不捨地每天寫信來學校，說明你的狀況，請我們出庭作證。」孚立維教授補充，芽菜教授同樣說道，「不只寫給教授，他還寫信給霍格華茲的學生們，詢問這一年間發生的事，尋找蛛絲馬跡。就是這樣，我們才會找到端倪，察覺你做的事。」

石內卜探究地盯著哈利，哈利開始感受到耳根發紅，手足無措──他並沒有打算讓石內卜知道這些。

幸好麥教授拯救了他的尷尬。

「這次戰爭中，我們已經失去夠多優秀的教授，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了。霍格華茲需要你，請你回來吧。」

石內卜沉默半晌，最終，他點了頭。

麥教授笑了。

「歡迎回家，賽佛勒斯。」


＃


新學期開始，哈利‧波特回到霍格華茲，和他的好友們一起完成最後一年的學業。

賽佛勒斯‧石內卜回到霍格華茲，婉拒校長職位，讓位給麥米奈娃，再次擔任黑魔法防禦術教授。

而哈利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養成了一個習慣，只要他有空，就會拿出劫盜地圖，看著石內卜的名字和足跡發呆。

這習慣不是突然形成的，也許一切都有跡可循。


聽證會結束後的那段時間，石內卜回到紡紗街的家，哈利則回到古里某街，將被食死人破壞過的布萊克老宅收拾乾淨。

收拾完房子，哈利又來到霍格華茲，協助重建被損壞的城堡。城堡重建完，他便到處去看看教授需不需要幫忙，其中最常到魯霸‧海格那裡，餵餵巴嘴，或是照顧其他的「可愛生物」──當然是在哈利確認自己應付得來的情況下。

看起來相當充實，但哈利明白事實不是這樣。

戰爭結束後一個多月，哈利先是待在聖蒙果，邊陪伴昏迷的石內卜，邊寫信給霍格華茲師生；對方清醒後，又有兩個星期跟石內卜待在同一間屋子，為了他的身體研究食譜，為了他的聽證會持續收集證據。

現在石內卜被宣判無罪，打敗佛地魔的人生目標也完成了，似乎是個完美結局，生活一切回歸正常。哈利卻頓時感到茫然與空虛，不知道自己應該要做什麼，只得到處幫自己找事情來忙碌。

否則，他會一直想到石內卜。

事實上，已經有好幾次，哈利會突然不自覺地左右張望，等確認真的沒有那抹黑色身影後，才沉默地繼續手邊的事。

每天半夜，躺在古里某街十二號的床上時，他的思緒也會不由自主飄向石內卜。想著他的傷還會不會痛，想著他有沒有按時吃飯，關心石內卜好像成了一種再自然不過的事。

這是以前的哈利從來沒預料到自己竟然會有的想法。

這個想法從聽證會後延續到霍格華茲開學，且仍未停歇。


開學後，憑藉著劫盜地圖與隱形斗篷，哈利越來越常遊蕩在地窖附近，就為了看一眼石內卜。

沒辦法，因為石內卜不再罰他勞動服務了──這又是另一項哈利從來沒預料到自己竟然會有的想法。

從其他人眼中，石內卜和哈利的關係似乎沒有以前那麼劍拔弩張。原本每堂課都會故意挑哈利毛病的石內卜，不再針對那些雞毛蒜皮的小問題大作文章，只是普通提醒幾句，就放過他不管。這嚇得榮恩在下課後拉著哈利，偷偷問石內卜是不是得了什麼受傷的後遺症，並為哈利慶幸逃過一劫。

哈利沒告訴榮恩，他其實有一點點期待勞動服務，那代表他可以跟石內卜處在同一個空間，就像之前的那段日子。

哈利將這份懷念藏得很好，可是當麥教授找他到校長室時，他還是有一瞬間以為自己洩漏了什麼。

「讓我擔任黑魔法防禦術的教授？」

「是的，你的黑魔法防禦術成績一向很不錯，波特先生。」麥教授微笑，「我記得你在五年級曾提過想當正氣師。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提供你另一項畢業後的選擇：留在霍格華茲，擔任黑魔法防禦術教授。」

「那石內卜教授呢？」哈利立刻問道，語氣帶了點不易察覺的著急。

「史拉轟教授預計在明年退休，石內卜教授已經答應重新教導魔藥學。」

石內卜沒有要離開霍格華茲。

聽到這，哈利偷偷鬆了口氣，一抬頭，卻看見麥教授透過鏡片，對他眨眨眼，眼中含著笑意。這個小動作讓哈利想起了鄧不利多，好像看透一切。哈利忍不住乾咳兩聲，「但是，我從入學起就聽說石內卜教授更傾向教這門課，他真的願意讓出位置？」

「前提是，學校能找到一名合格、正常的黑魔法防禦術教授，你很明顯符合這個資格。」麥教授將一個格子花紋的錫罐推向哈利，示意他吃一塊餅乾，「恩不里居女士擔任黑魔法防禦術教授的那一年，五年級的普等巫測成績卻出乎意料的好，我猜你功不可沒？」

那一年，鄧不利多的軍隊成立，哈利在萬應室帶著成員練習黑魔法防禦術。

哈利從錫罐內拿了一塊薑汁蠑螈餅，猶豫地咬了一口，「我確實對黑魔法防禦術有興趣，也有過教人的經驗。但我沒想過成為教授，不確定自己到底能不能勝任──」

「你可以更有自信一點，我相信你可以做到。」麥教授溫和地笑著，「說實話，是石內卜教授向我推薦你的。」

石內卜？

哈利震驚到忘了繼續咬餅乾，麥教授又悠悠地補了一句，「而且，他答應在這段時間，讓你擔任助教，隨時到辦公室見習，幫助你更快掌握這份工作的重點，以利畢業後順利銜接。」

餅乾從手中掉落，哈利急忙發揮搜捕手的反應能力，抓回那塊餅乾，塞進嘴裡，咬了咬吞下去，順便消化麥教授所說的話。

石內卜推薦他當黑魔法防禦術教授。

他可以光明正大進入石內卜的辦公室。

他在畢業後，可以留在霍格華茲，跟石內卜當同事。

「看來，你們的關係改善很多。」麥教授笑瞇瞇地問，「如何，波特先生，你願意接下這份工作嗎？」

「好。」哈利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伴隨著微微鼓譟的心跳，「我願意。麥教授，請讓我在畢業後擔任黑魔法防禦術教授。」


因此，哈利再一次來到地窖的辦公室門前時，沒有穿著隱形斗篷。

哈利對這扇門一點都不陌生，他在這裡學習過鎖心術，進行過勞動服務，抄寫過一篇篇他的父親與教父的罪行。

每次來到這裡，他都想拔腿逃跑，從未有任何一次像現在這樣主動接近，還帶著莫名的期盼。

哈利抬起手，敲敲門，過了漫長的幾秒鐘，沉重木門緩緩拉開，露出石內卜緊繃著的臉。

「晚安，石內卜教授。」

哈利故作鎮定地問好，企圖掩蓋內心的忐忑，「麥教授和我提到，我這學期會擔任您的助教──」

「嗯。」石內卜沒等哈利說完，轉身進屋，留下一句冷冷的命令，「進來，波特。」

哈利順從地進了門，石內卜的辦公室與他上次進來時沒什麼兩樣，一個架子擺放著上千個裝滿五顏六色魔藥的玻璃瓶，一個架子擺著各種動植物器官，一個櫥櫃放著各式各樣的魔藥材料。

石內卜走到其中一個書架前，抽出一本厚重的書籍，扔給哈利。哈利趕緊往前一步，抱住那本書，差點因此讓眼鏡與書撞上。

哈利還沒抱穩那本書，石內卜便揮揮魔杖，讓書自動翻到所需的那一頁。

「這是明天的授課內容，離開前全部記下來，有問題就問。」石內卜的語氣聽不出喜怒，隨手指向一把椅子，示意哈利過去，「如果明天的表現不如預期，我很樂意讓葛來分多的沙漏少上一點寶石。」

「我明白了，先生。」

哈利抱著書到椅子上坐下，石內卜則回到他的辦公桌，拿起羽毛筆，在羊皮紙上寫字。

那可能是某個年級的作業，哈利想著，在羽毛筆間摩擦紙捲的沙沙聲中，低頭閱讀指定的章節，章節標題大大地寫著「無聲咒」。

哈利眨了下眼睛。

這是六年級的課程，他上石內卜第一堂黑魔法防禦術的教學內容。

哈利擅長攻擊與防禦咒語，不僅學習速度快，威力也很強大，但他不擅長無聲咒。六年級那時，他到了學期末都沒能很好地掌握，即使在外逃亡的一年有進步一些，在妙麗的訓練下能施展出特定的隱匿咒語，可摸著良心說，整體並達不到能被稱為優秀的標準。

集中精神和心靈的力量。

石內卜是這麼說的，和鎖心術一樣，哈利總是參透不了其中的奧妙。具體來說，到底應該怎麼做──哈利將視線移到標題下方的內文，微微睜大了眼。

書籍上印刷的內容與《標準咒語第六級》上大同小異，可在書頁的空白處，哈利看見了熟悉的手寫字體，略顯得潦草，卻註記著相當有用的訊息。

──『無聲咒不代表在腦子裡「默唸」咒語。感受每種咒語的不同魔力流動與目的，直接由思考引導到魔杖尖施展。』

哈利抬頭，悄悄望了一眼滿臉不耐煩批改作業的石內卜，從長袍口袋掏出自己的魔杖，指著放在膝蓋上的書，輕輕地揮和彈，並在心中默唸咒語。

溫咖癲啦唯啊薩。

書頁飄起來，又落下，哈利閉上眼，回想自己施展飄浮咒的感覺，手重複著揮和彈的動作幾次，再張開眼，將魔杖對準書本。

這次，哈利沒有默唸咒語音節，只是讓咒語自然地從腦中流過，同時揮動魔杖，神奇的是，一股順暢無比的魔力瞬間從手臂流到杖尖，書本穩穩地飄浮起來。

成功了。哈利驚歎地控制著書落回自己腿上，轉頭看向石內卜，石內卜卻頭也不抬，潑來一桶冷水，「別高興得太早，波特，這只代表你勉強趕上了六年級的進度。」

「是的，先生。」

哈利收起魔杖，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揚，他繼續讀著書裡的內容，去理解每一句註釋。

這些註釋的字跡與《進階魔藥調配學》還是有一點差別。混血王子的魔藥筆記像是上課中的隨筆與塗鴉，看得出經過了一些年份，但哈利手中這本書的筆記，筆跡是新的，哈利甚至能聞到淡淡的墨水味。

是石內卜特地寫給他看的。

哈利感覺，胸口似乎有股暖流。


＃


黑魔法防禦術助教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剛開始的幾堂，還有低年級學生抱持著欣賞英雄的心態來上課，雙眼發亮地看著哈利，在課堂中竊竊私語。不過哈利擺出一副認真協助的態度，絕不回應任何與教學無關的話題，加上石內卜的冷面鎮壓，漸漸地，學生們便明白要在這堂課追星是行不通的。

至於高年級的學生，去年一整年都經歷過食死人的荼毒，就算石內卜洗清了罪名，還是有部分的人心裡有疙瘩，敢怒不敢言。哈利心裡清楚，上課時更身體力行地配合，示範石內卜所說的每一項技巧，下課後則和同學們友好溝通，所以看在哈利的面子上，也沒什麼人來找石內卜麻煩。

在上課、作業與助教工作之間，哈利調整著作息，慢慢摸索出平衡。

自己所修的課程與助教課程之外的空堂時間，哈利首先選擇到圖書館完成作業，這讓妙麗很欣慰。榮恩原本不是很情願，可兩位好友都這麼做了，只好陪著他們，苦著一張臉翻書找資料，試圖把有用的段落加進自己的論文裡。

作業完成以後，哈利會到石內卜的辦公室報到，預習下一堂課的內容。如果預習提前結束，石內卜會允許他借閱書櫃中的黑魔法防禦術書籍，每本都寫著註釋。

於是，在石內卜的辦公室中經常會出現這樣的場景，哈利抱著一本書窩在椅子裡，石內卜坐在辦公桌前，在一片寂靜中，各自做著自己的事，就好像回到了那間小屋。

不同的是，在辦公室裡，哈利一抬頭就能看見石內卜。

以及，哈利偶爾遇到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去問對方。只要石內卜判斷問題合理，便會回答他，沒有嘲諷，沒有憤怒，而是用他低沉微啞的嗓音，對哈利的疑問進行解釋。

哈利發現，石內卜所會的，比想像中多很多，包括許多在霍格華茲課本裡不會出現的知識。黑魔法的變化多端，防禦術的臨機應變，連帶著用來緩解症狀的魔藥。有一部分的敘述，哈利懷疑石內卜親眼見過──戰爭中，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這也是石內卜會在課堂上拿殘酷照片來嚇他們的原因吧。

殘忍，卻真實，足以警醒即將面臨戰爭的年輕巫師與女巫，可惜當時的哈利忙著憎恨石內卜，根本沒聽進去。

望著此時此刻，仔細為自己解答的石內卜，哈利不禁想著，要是石內卜從一年級時就用這種方式來教導他，他是絕對不可能會討厭石內卜的。


「──要不是知道你是去找石內卜，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瞞著我們偷談戀愛。」

和作業奮鬥到挫敗的榮恩‧衛斯理趴在寫到一半的羊皮紙上，望著收拾書包準備離開的哈利。哈利像被石化般停住動作，腦子轉不過彎，遲疑了好幾秒才開口，「……什麼？」

「你最近一把作業寫完，就會馬上離開，簡直像是要趕去約會。」榮恩歎了口氣，手指戳著羊皮紙的空白部份，「怎麼能拋下最好的朋友不顧？不是應該互相幫忙嗎？」

「自己的作業自己做，榮恩‧衛斯理。」

才抱怨到一半，一本厚重的書就敲中紅色腦袋，妙麗‧格蘭傑對哀嚎的榮恩翻了個白眼，「哈利又不是去找石內卜教授玩的。」

「我知道他有助教的工作，可是，不覺得他在石內卜那裡待太久了嗎？」榮恩終於從羊皮紙中抬起頭，看著哈利，「你甚至退出了魁地奇球隊，把所有空閒時間都耗在石內卜的辦公室。」

「我今年本來就沒辦法參加球隊，你不也一樣？」哈利無奈地笑了笑，「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不過我這段時間確實和石內卜學了不少，如果以後要成為教授，這些都很有幫助。」

「看吧，哈利多認真在為未來做準備。」妙麗插著腰，瞪向榮恩，「你應該跟他學學，我們也快要畢業了，在此之前，還有超勞巫測在等著！」

榮恩發出痛苦的呻吟。儘管身為戰爭中擁有重要地位的英雄，妙麗依然沒變，不浪費最後一年的學生生涯，開學前就做好一整年的超勞巫測讀書進度表，一邊謹慎規劃畢業後的出路，一邊時不時向兩位好友散發出她的焦慮。

哈利同情地拍拍榮恩的肩膀，以還有助教工作當藉口，背起書包，一溜煙離開圖書館。

前往地窖的途中，哈利想著榮恩說的話，仔細說來也沒錯。

他退出了從一年級起就成為正式隊員的魁地奇球隊，當然，跟他晚了一年畢業，導致超過年齡限制也有關係。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他想把握時間，和石內卜多學一些。

哈利在校的黑魔法防禦術成績一向很好，加上在鄧不利多軍隊的成功教學經驗，雖然不敢誇口說足以擔任教授，仍是有一定程度的信心。沒想到石內卜提供的書籍與講解，開拓了他更廣闊的視野，讓哈利見識到黑魔法與其防禦術的千變萬化、博大精深，進而認知到自己的不足，激發學習動力。

石內卜彷彿一座無窮無盡的寶藏山，越挖掘，越得知其寶貴，越捨不得離開。

哈利承認，他把所有空閒時間都耗在石內卜的辦公室是事實，和好友們相處的時間變少了，難怪榮恩會抱怨。可是再怎麼說，他的懷疑還是有點誇張。

哈利笑著搖搖頭，敲響了石內卜辦公室的木門。

居然以為他在偷談戀愛？能跟誰談，石內卜嗎──

木門打開了，石內卜出現在門後，哈利自然而然地微微仰頭，要和自己的教授打招呼，卻在和石內卜對上眼的一瞬間，被細小的電流竄過全身。

噴湧而出的熱意侵襲他的腦袋，燒壞他的語言能力。哈利半張著嘴，愣愣地瞧著石內卜，耳膜傳來的鼓動震耳欲聾。

──他能跟誰談戀愛？

石內卜蹙眉，面色不善地瞪著哈利，「連最基本的禮貌都忘了嗎，波特？如果你的大腦消失，或許該去的地方是醫院廂房。」

──石內卜？

「抱歉，教授。」哈利急忙出聲，差點咬了舌頭。石內卜哼了聲，不再理會哈利，逕自走回辦公桌，哈利跟在他後面，關上了木門，本能地坐在自己的指定座位上，開始翻書。

書上的文字卻如同一團亂麻，完全進不去眼中。

──跟石內卜談戀愛？

哈利瞄了眼石內卜，又快速收回視線，心臟怦咚怦咚跳著，為這荒謬至極的念頭。然而哈利發覺，他對此沒有一絲一毫的厭惡，甚至，他感覺自己正在被又甜又蓬鬆的棉花糖填滿。

為什麼他甘願窩在聖蒙果照顧沒有反應的石內卜，為什麼石內卜會不斷闖進他的思緒，為什麼他對石內卜的恨意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以為是因為感謝，卻尚有另一個解答，在這一刻揭露出來。

他可能、也許、大概──不，是肯定。

喜歡上石內卜了。


＃


賽佛勒斯‧石內卜喜歡哈利‧波特的母親，莉莉‧伊凡。

莉莉‧伊凡選擇了詹姆‧波特。

詹姆‧波特與賽佛勒斯‧石內卜互相憎恨。

所以賽佛勒斯‧石內卜厭惡著哈利‧波特。

哈利苦笑，他早就清楚自己和石內卜之間的關係複雜難解，只是沒料到他還能把這一切弄得更混亂。

哈利‧波特喜歡賽佛勒斯‧石內卜。

一個他曾經討厭、對方也曾經討厭他的人。


哈利越發頻繁地來找石內卜，每次的拜訪，都會帶來一些什麼。

若是早上，會有一杯黑咖啡；若是下午，會有一杯熱紅茶；若是晚上，會有一杯花草茶。

第一次將飲品端給石內卜，石內卜沉默地盯著哈利許久，久到哈利快維持不住微笑，汗即將浸濕背部，石內卜才叫哈利把杯子放在桌邊，並唸了句有時間當家庭小精靈，不如練習熬魔藥。

說是這麼說，石內卜仍是收下了每一杯茶或咖啡，並在哈利離開前喝完。

一開始只有飲品，後來，盤子內會多出幾塊小餅乾或三明治，都做成適合放入口中的大小，量也不多，正好是能配著茶吃完的份量。

收到點心時，石內卜同樣先默不作聲，用深邃的黑眸凝視著哈利。哈利猜不出石內卜在想什麼，但令他感到欣喜的是，石內卜終究沒有拒絕，只是諷刺他要不要改當烹飪學的教授。

代表石內卜在稱讚他做的東西好吃？

這個想法僅僅在哈利腦子裡存在了一秒，就被他自嘲著丟掉，不過偷偷保留了這個想法帶給他的快樂。

胸膛中似乎出現一顆小氣球，儲存這些累積起來的微小快樂，帶給哈利一整天的愉悅。


哈利更致力於尋找這些小小的喜悅，例如，趁著每次出入石內卜的辦公室，一點一點地改造辦公室角落。

先是茶杯，再來是茶具，然後是茶葉。

每隔幾天，就多一件小物品，漸漸擴展出一張泡茶桌。

先是坐墊，再來是靠墊，然後是寫字桌與文具。

哈利建造了專屬於他的座位，在石內卜的地盤裡。

哈利相信石內卜絕對有注意到，因為在哈利裝飾出金紅色扶手椅的那一天，石內卜對著椅子蹙緊了眉頭，難看到哈利覺得吼吼燒的咒語正在石內卜的喉嚨裡滾。

可石內卜終究放過了他，選擇對哈利的小動作視而不見。

石內卜不再那麼排斥他了。

哈利舒服地窩在扶手椅裡，用書本掩蓋住自己的表情，偷瞄石內卜。

哈利為此感到滿足。

這樣就好，先這樣就好。

哈利不敢奢望石內卜會喜歡自己，能在石內卜的空間內佔有一席之地，已經是很大的進步。

當然，哈利敢做這些事的前提，是他沒有忘記石內卜允許他來打擾的主要目的。

哈利的黑魔法防禦術學得越來越精熟，從掌握書籍中的知識，到思考內容的正確性。跟石內卜的對話，也從單純的提問，升級到討論是否有其他應對方法，有幾次，哈利還敢挑戰石內卜的筆記漏洞。

意外的是，雖然討論過程差點吵起來，從結果上來說，石內卜並不因此生氣。

「看來你那頭雜草下的東西確實有在運轉，波特。」

在某次哈利辯贏以後，石內卜很輕很輕地笑了一聲，唇角淺淺揚起。

哈利呆呆地看著石內卜。

不是冷笑，不是嘲諷的笑，不是充滿惡意的笑。

是真正的，說不定連本人都沒有留意到，自然流露出的笑。

石內卜在對他笑。

快樂的小氣球瞬間被灌滿了氣，但似乎同時被戳破一個小洞，無論再怎麼鼓脹，氣體都會慢慢從孔中漏出。

「波特」。

石內卜還是這麼叫他，聽了將近八年的稱呼，一次比一次刺耳。


這顆小氣球，最終在哈利畢業的那一天爆炸。

順利在黑魔法防禦術的超勞巫測中取得「優秀」的成績，麥教授依照約定，在畢業典禮結束後，找哈利到校長室，交給他教授聘書。

他能夠繼續留在霍格華茲，和石內卜一起。

哈利冒著被罵莽撞的風險，衝進石內卜的辦公室，將聘書展示給對方看，咧著燦爛的笑容，「教授，我也成為教授了！」

「安靜，別大驚小怪。」石內卜挑眉，依然是如耳語般輕柔的音量，「這並不值得驚訝，畢竟校長還沒有老眼昏花。」

小氣球在膨脹，自信在膨脹。

「我想，您可以直接說我很優秀。」哈利哼哼兩聲，石內卜從他的辦公桌前離開，走到哈利面前，垂下眼看著他，「只是證明你還不至於無可救藥。如果你在我這裡浪費了一年的時間，我會很……不滿。」

哈利昂起頭，翠綠眼睛回望石內卜，盈著滿滿笑意，細細描繪著對方的臉，「謝謝您這一年的指導，石內卜教授。」

石內卜好像有剎那間的恍神，而後，他抿抿唇，不自在地抬起手，放在那頭雜亂無章的黑髮上，揉了一下。

小氣球在膨脹，迅速膨脹。

「雖然並不期待往後在霍格華茲見到你的日子，但──」石內卜的聲調很僵硬，可那雙漆黑眼睛不閃不躲，明確地映出了哈利的影子。

很輕很輕的氣音，帶著前所未有過的平和，石內卜低聲道，「恭喜你畢業，哈利。」

「哈利」。

砰。

裝在氣球內的情感全部宣洩出來，哈利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的第一反應是拉住石內卜的手，抓到自己胸前，並往前跨了一步，幾乎貼到了石內卜身上。

「──我喜歡你，教授。」

哈利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自己的手在發抖，他的眼睛離不開石內卜，期盼、渴望、感謝、眷戀，所有一切交織在一起。

這一秒，關於詹姆、關於莉莉，關於他們之間雜亂交錯的愛恨，都被哈利暫時拋在腦後，他的眼中，只有石內卜。

石內卜的瞳孔倏地擴大，因著哈利的逼近，他的身體略微向後。哈利察覺到距離被拉開，下意識將石內卜的手抓得更緊時，卻突然感受到手上傳來的一股壓力。

是石內卜回握住他？

哈利還來不及綻開笑，石內卜就鬆了手，猛地推開哈利，那一瞬的手指交握短暫到像是錯覺。

石內卜瞪著哈利，臉色變得像是他第一次見到哈利那樣──不，更糟，像是他抓到哈利偷看儲思盆時那樣。

面色慘白，滿是厭惡。

「你在跟我開玩笑？」憤恨的句子從石內卜齒縫間迸出，哈利沒料到石內卜會有這種反應，慌亂地反駁，「我沒有！教授，我說的是真的──」

哈利想再次往前，向石內卜解釋自己的想法，可石內卜迅速地往後退，拒絕了哈利的接近。短短幾步的距離，中間卻彷彿矗立起一道高牆，將兩人遠遠隔開。

牆上纏滿了哈利拋開的一團團死結，如荊棘般尖利，準備刺傷所有試圖攀爬的人。

「看來你跟令尊一樣風趣，波特先生。」石內卜很快收斂好所有外顯的情緒，擺出一張冷若寒霜的臉，毫無感情地拿出魔杖。隨著杖尖揮動，哈利所佈置的茶具、坐墊、所有偷偷藏在角落的裝飾，無一例外飄向空中。

「教授──」哈利蒼白著臉，宛如自己也被吊到半空，輕飄飄地站不穩。石內卜控制著那些物品飛到門邊，冰冷地說道，「不知道是什麼讓你產生這種奇怪的誤會，波特。不過我是看在莉莉的面子上，才勉為其難教你這一年。既然你已經畢業，就請帶著你的垃圾，離開我的辦公室。」

隨著話音落下，辦公室的木門砰地敞開，哈利連同他的東西一起被摔到走廊上。茶具碎了一地，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地窖的長廊中迴盪。

木門關了起來，哈利沒有站起身，他往後躺下，躺在陶瓷碎片之中，盡力睜大眼，不讓淚水流出眼眶。

他搞砸了。

衝動、自大、魯莽，學不會控制自己的感情，搞砸了好不容易擁有的一席之地。

不，連那一席之地都可能不是他所擁有的，那屬於莉莉。

他永遠，都是詹姆和莉莉的兒子。

和莉莉一模一樣的綠眼睛模糊了。


＃


整個暑假，哈利都待在古里某街十二號，足不出戶。

桌上是一到七年級的教學計畫表，哈利安排著每堂課的內容，當他累了，就抓起《進階魔藥調配學》蓋住臉，直接躺在地板上休息。

他從萬應室拿回來的，曾屬於混血王子的課本。

哈利每天問著自己同一個問題，是否能夠忍受往後沒有石內卜的生活？

答案是不能。

第一天、第二天、到第六十天，答案都是不能。

反正，再差也差不過現在了，不是嗎？

葛來分多一向勇氣十足。

能有第一聲哈利，就能有第二聲。

他相信那天不到一秒的回握是真的。

魔藥學課本下，綠眸無比堅定。


於是，九月一日，哈利‧波特正式上任霍格華茲黑魔法防禦術教授的那一天，他拎著一籃食物，敲響了沉重木門。

「午安，教授。」

哈利對來開門的人綻開了笑。

他會是最鍥而不捨的訪客，哪怕不受歡迎，哪怕僅僅只是見上一面。




＃　＃




哈利聽見，身旁有窸窣的對話聲。

頭很痛，身體很疲憊，是魔力耗盡的症狀。哈利不想動彈，但充盈在鼻間的氣味以及熟悉的聲音，讓他勉強張開了眼。

是石內卜。

石內卜沒有看著他，而是對著牆，低聲說著什麼。

「他是個很有魅力的孩子吧？」一道蒼老而有智慧的嗓音笑著，從牆上傳出，「我相信這段時間，你確實看見了他的另一面，賽佛勒斯。」

「與我是否看見無關，阿不思。」石內卜輕聲說，「他是莉莉的兒子。」

「你能將他與詹姆分別看待，卻沒辦法區分他與莉莉？」

「他不是莉莉，也不是那頭蠢鹿，我很清楚。」石內卜反駁，語氣中有些微煩躁，「你明白我的意思，阿不思──是我害死他的父母。」

「而你因此懺悔，並做出了彌補。」畫像中的鄧不利多歎了口氣。

「這不會改變事實。」石內卜硬梆梆地回答，「我是本該死在戰爭中的人，我的年紀甚至比他的父親大。」

「這些事，哈利知道的不比你少。」

「他太年輕。」

「他成年了，還擊敗了有史以來最邪惡的巫師，佛地魔。他所經歷過的比同齡的孩子多得多。」

「所以會有更多且更好的選擇在等待著他。」

「你對他來說是最好的，賽佛勒斯。」鄧不利多慈愛地喚著石內卜的名字，對好友、對晚輩、對他所喜愛的學生，「他面對了這一切，為什麼不回應他的勇氣？」

「……我不是葛來分多。」

「勇氣並不是葛來分多的專利，史萊哲林也該有足夠的野心。」

石內卜沒回話，半晌，他才出聲，「你該回校長室休息了，阿不思。」

鄧不利多在畫像內點點頭，走向畫框邊緣。

在他完全消失前，哈利確信，那位老者對他眨了眨眼。

像是一個提示，哈利趕緊閉起眼睛，裝做自己還沒醒。

他聽見腳步聲朝自己靠近，有個溫暖的觸感拂過額前的瀏海，哈利盡了全力，來壓抑自己不要睜眼。

那根手指收了回去，隨後，一條毛毯覆上他的身體。

腳步聲又遠離，接著是大釜中的魔藥沸騰的聲音。

身體的每一處都沒有力氣，但哈利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靴底小範圍的移動，長袍布料摩擦。銀匕首切過藥材，以等速在木板上輕敲。火焰在燃燒，魔藥在滾動，攪拌棒在大釜內繞圈。勺子撈起魔藥，藥液流入玻璃瓶。

哈利不必看見，都能在腦海里勾勒出石內卜熬煮魔藥的畫面。

那是他所期盼的所有。

躺到一鍋魔藥熬完，哈利終於捨得睜眼，裝成剛醒的惺忪樣子，沙啞著嗓音，朝那黑漆漆的背影喚道，「……教授？」

下一秒，石內卜熄滅了釜底的火焰，走向哈利身邊，端起放在床頭櫃的杯子，施咒加熱杯中的液體，遞給坐起身的哈利，命令道，「喝。」

香甜的味道飄散，不是魔藥，是熱可可。

哈利捧著杯子，透過氤氳上升的霧氣，望著石內卜。

他好喜歡，好喜歡眼前這個人。

「謝謝您。」

石內卜不領情，召喚來三四瓶魔藥，冷著臉嘲諷，「魔力耗盡到昏倒？連一年級生都知道不該發生的狀況，波特教授倒是做了良好的示範。難道催狂魔變異成會吸收別人的腦子？」

明明是諷刺的話，哈利聽在耳中只想笑，石內卜一直都是這樣，用毒舌包裝著關心。哈利這麼想著，也這麼笑出來了，石內卜還沒蹙眉問他在笑什麼，哈利先開了口。

「那些催狂魔呢？」

「格蘭傑小姐與衛斯理先生及時趕到，魔法部回收了那些催狂魔。」石內卜冷冷地說道，「若非如此，現在這裡躺著的就是你的空殼。」

「可惜沒有，您一定覺得很遺憾吧？」哈利笑著喝了一口熱可可，模仿著石內卜的口吻。石內卜的眉間忽然染上怒意，提高音量，「如果你這麼想，我很樂意立刻去向魔法部借一隻催狂魔──」

哈利笑得更燦爛了，不等石內卜說完，便打斷他的話，「教授，今年的暑假，我能去您家拜訪嗎？」

「……什麼？」

突然的話題轉變，石內卜難得接不上話，哈利平心靜氣，清晰地重複了一次，「今年暑假，我想去找您，或是邀請您來我家──兩個月不能見面，實在太久了。」

石內卜瞪著哈利，幾秒後，別開了眼。

「我很忙，波特。恐怕沒辦法配合你那唐突的拜訪。」

石內卜語氣單調地說，把魔藥塞給哈利，威脅道，「把這些喝掉。」

哈利略顯失望地哦了一聲，無精打采地放下手中的可可，先苦著臉將口味奇怪的魔藥灌完，再拿回杯子，一口氣喝完，用可可來沖淡嘴裡的魔藥味。

魔藥沒多久就發揮作用，魔力慢慢回到哈利身體，頭痛緩解不少，但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困倦。哈利打了個呵欠，沉重地半垂著眼皮，順從著身體的意志，緩緩躺回床上。

「真的不行嗎？教授？」

哈利不放棄地再問一次，石內卜的臉在他眼前逐漸模糊。

他似乎見到石內卜輕輕歎了一口氣。

在即將陷入夢鄉之際，石內卜輕柔的話語響起，聽起來似近似遠，遠到像在房間角落，又近到像覆在耳邊的低喃。

「正式的邀約禮節，應該是決定好時間與地點，再發出邀請函或拜訪信來通知行程。」

「那表示……您會答應？」哈利強撐著睡意，含糊地向石內卜確認，石內卜的回應是伸出手，溫暖的掌心輕輕掩住了哈利的眼。

「先睡吧，哈利。」

低沉、悅耳的輕喚。

「哈利」。

哈利傻傻漾開笑，用最後一絲意識，抬手勾住石內卜的手指，石內卜沒有掙脫。

那兩隻手的手指緊緊交纏著，宛如一輩子都解不開，一輩子都不想解開的死結。


＃


哈利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從床上醒來，揉著睡眼走出臥室，來到客廳。

陽光從落地窗外灑進來，陽台種的草藥欣欣向榮，而一名黑袍男人坐在扶手椅內，就著日光閱讀手中的書籍。

哈利露出笑容，加快腳步，走向那名男人。

「早安，教授。」

男人抬起頭，黑髮中夾雜著銀絲，臉上的皺紋多了幾條，但哈利認為，那只會增添對方的魅力。

而最讓他移不開眼的，是他回給哈利的淺笑。

「早安，哈利。」

石內卜的嗓音在耳邊迴盪，哈利覺得，他現在一定可以召喚出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護法。




－FIN.－
2024.09.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