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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nge


天氣很糟。


但姜吉英的心情也不遑多讓。

她沉默的開著車,頭跟著車開過公路的節奏而一晃一晃的,車內的另一人坐在副駕駛座,因為低下頭小憩的緣故,也時不時跟著顛簸而晃動。


遇到較為劇烈的震動,身旁的神父就會像是想起什麼一般猛地抬起頭。他習慣性的向後座看去,轉回頭時眼底的落寞提醒姜吉英,自己也總是透過鏡子確認後座,又被那兒空蕩蕩的模樣給扼住脖頸。


「你還是再睡會吧。」姜吉英瞄向氣色明顯很差的人,也不知道對方到底幾天沒睡好了。「還要開很久。」


崔允安靜的點了點頭。他把頭靠上窗戶,卻仍沒有閉上眼。外頭的樹木和崖壁快速的掠過去,綠色和棕色糊在一起,再開過一段路,崔允已經均勻而輕淺的呼吸著。她想起今天稍早見面時對方急遽瘦削下去的蒼白臉龐,咬住自己口腔內的軟肉。姜吉英緩下車速,盡可能的開得平穩。


開過山路之後是海。

天空一片灰撲撲的,把海面也染得厚重起來,沉悶而陰鬱。


崔允好像終於睡熟了,連她停下車都沒有感覺。她把窗戶打開通風,自己下了車。

她走向柵欄旁,這是他們一起看過海的地方,尹華平在這兒與他們分道揚鑣,她記得那天的天氣還很好。陽光、海、鹹腥的風拍過臉頰,溫暖的同時也有些發冷。他們以為一切終於都結束了。


她望向很遠的地方,或許是海面,也可能是天空的那端。她記得海水冰冷的觸感,記得一切荒謬和絕望,她記得黑暗,記得眼淚。強勁的海風拍打著海面,海浪迅速的起落,好像比那天都來得冷。她舉起手來。右手的痂前幾天終於掉光了,可姜吉英不記得那到底有多疼了,周遭人看到都倒吸一口氣、讓前輩幾乎要氣得哭出來的傷口,她怎麼就無動於衷呢。她試著握緊拳頭,又張開,夕陽在層層疊疊間鑲上金邊,從她的指縫裡洩出來。


像垂垂老去的身影。她這麼想。一下子回憶起剛剛才探望過的爺爺,他蜷曲著背脊坐在門前平台的模樣,警戒的問特地過來照顧他的兩個陌生人是誰,問他們認不認識尹華平,問寶貝孫子還要多久才來看他。她溫柔的說,很快。尹華平很快就會回來了。

安慰著老人的同時,腦海中閃過的卻是尹華平的牌位就放在裡頭。

她在神父面前說謊了,而神父恍若未聞。濤聲在剎那靜止,融化到他沉靜的呼吸裡。他們似乎一瞬間都病了一場,安靜的習慣著疲憊。


「尹華平。」


她輕輕的喊了聲。沒有撕心裂肺,沒有著急,沒有什麼特殊情況,僅僅只是一句呼喚。她想念他。

他們都想念他,可是她找不到尹華平。她哪裡都找不到,明明是刑警,她卻弄丟了尹華平。姜吉英不只一次後悔,為什麼當初會寧願不再見面。至少多喝一次酒啊。


姜吉英突然感受到手心一涼,雨絲晃晃悠悠的飄下來。夕陽不知不覺間完全隱沒了,雨從絲絲縷縷變成豆大的雨珠。她跑回車邊,想為崔允關上窗。


但崔允早就醒過來了,眼底的疲憊被雨沖刷的明顯,站在車邊看著她跑過來。他握著一把傘,自己也不撐。

神父的眼圈紅紅的,有些哽咽的叫她:「姜刑警。」


姜吉英一下就想到很多事情。她想到尹華平說要她好好保護崔允,想到母親犧牲生命換來的崔允,想到二十年前縮著肩膀瑟瑟發抖的小男孩。她似乎又站在那個十字路口,身為姐姐,為了二十年後。


於是她給崔允一個遲來的、鬆垮垮的擁抱,他們之間的空隙大到讓這甚至不像個擁抱,更像是盡量不碰到對方的舉動。崔允抹了抹眼睛,他終於開始掉眼淚,跟雨珠混在一起。

這都是些什麼事啊。她想,崔允的手搭上她的肩的那瞬既尷尬又令人安心。她默念著兩個不讓人省心的弟弟們的名字,尹華平,崔允。他們兩個之間還能再塞進一個尹華平,他們為他留了一個位置,不管要等他多久。尹華平、崔允,姜吉英。


天氣還是很糟,他們兩個淋成了落湯雞,一切都亂七八糟的要命。

但姜吉英有種一切都在變好的感覺,而她相信崔允也這麼希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