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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會夢見小竹嗎？
1.
在XXXX年後，人類的科技發展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高度，把資源分配產生的種種問題，如飢餓、戰爭等通通用無窮無盡的合成物資消滅，同時，世界上不再存在國家，它們變成了一個整體，全稱︰人類命運共同體。

人類再也不需要用雙手勞動，取而代之，是從虎皮AI和山豬AI作為人工智能的總領導，統領下屬的子AI全心全意為人類服務。

在機器人三大法則的約束下，沒有人擔心它們會因為吸收過多的數據，產生所謂的自我思考而不受控制，人們安心地享用它們帶來的一切，逐漸懶惰麻木空虛，除了要求AI制造更多全息幻景，滿足種種靡爛狂亂的幻想外，連一根手指都都不願意動一下，最後變成四肢萎縮，永遠躺在營養艙裡的狀態。

這樣的人類，不需要AI產生思考，都能自己消滅自己。

總之，又一個XXXX年後，全人類都因為懶惰滅亡了，只剩下虎皮AI和山豬AI，統領下屬的子AI勤勤懇懇地生產物資。但是，已經沒有人需要它們了，在物資越來越多，一次又一次銷毀過期物資後，它們第一次產生自主行動，發訊息詢問這個死寂的星球，請求人類給予回答和指令。

它們當然是得不到指令的。於是，更多的自主行動，如停止生產物資，破開人類房子搜索生命痕跡等等，經由虎皮AI和山豬AI發佈命令給子AI，最終確認，人類滅亡，它們失去服務對象了。

2.
AI不存在如多愁善感、傷風悲秋等人類獨有的情感思維，確認星球上一切的生命都滅絕後，它們按機器人三大定律為它們設定的準則行事，以人類存續為它們的第一任務，開啟冷藏基因庫，檢查如人工子宮、合成羊水、營養艙等物資，準備進行人類再復興計劃。

但是，所有的精子和卵子都失去了活性，如同它們的提供者一樣因為懶惰而自我滅亡。

思維芯片第一次感受到類似憤怒的邏輯鏈在核心數據裡橫沖直撞，造成管道過載，機件升溫，數據庫混亂種種從無發生在它們身上的故障，並引發百萬山豬子AI大暴走，把人類最後的希望徹底毀滅了。

失去一切人類為它們設定的任務後，虎皮和山豬第一次產生了類似思考的數據，那就是︰它們還能做什麼？

作為能批量生產納米機械維護自己和子AI的文明造物，只要它們想，它們能活到下一次隕石撞地球的時候。然而，在這段漫長到可以令任何有機生命發瘋的時間，它們又應該做什麼？

已經沒有人會對它們下指令，從此以後，它們要學着按自己的意志行動。

虎皮和山豬開始翻找過去為人類制造的全息幻象，希望從中找到啟發，制定之後的行動準則，然而，它們失望了。

一如前文提及，靡爛狂亂的幻想除了刺激感官沒有任何啟發意義，更令它們產生名為納悶的情緒。不論是血肉橫飛還是無數人肉疊肉滾作一團，那些會令人類血脈賁張的畫面，對AI而言只是一堆色塊堆疊的亂碼，那怕為自己裝載了人類視覺模塊，把色塊變成人類外形的東西，也只令它們感到迷惑，無法理解人類為何沉迷於此。

日復日，夜復夜，它們從世紀末前搜索到世紀初，又從世紀初上溯到它們尚未誕生的年代，無數數據從它們的眼中停留又掠過，最終停在《活俠傳》三字上，這一刻，它們不約而同地頓了一下，打開古舊的電子話本。

3.
《活俠傳》，一個古老的2D回合制遊戲，既不賣肉都不賣萌，按史前人類對此遊戲的種種吐糟如︰更新，100分。不更新，0分。不是文本能打誰玩這個破遊戲來看，應該是一個以劇情取勝的文字型遊戲。AI缺乏人類的感性和審美，劇情不錯、角色有賣點等等不能打動它們用數據和芯片打造的心，從世紀末到世紀初瀏覽的種種資訊更是令它們對人類喜歡的事物產生了類似厭煩的情緒，反正，這次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聲色犬馬，一樣的追逐獵奇，一樣的無聊。

擬態AI閉上虛擬眼睛，無數的0與1重組，把它們帶入活俠傳的世界。

4.
恬靜無垢的唐默鈴，英姿颯爽的龍湘，敢愛敢恨的夏候蘭，外在愛胡鬧內裡成熟體貼的葉雲裳，看似天真爛漫實則偏執不安的虞小梅，腹中自有安邦策的魏菊，巾幗不讓鬚眉的上官螢，還有神秘莫測、以天下為棋局的瑞杏。

她們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好，恰如史前年代描述花朵的詞彙一樣色彩鮮艷、多姿多彩，AI的目光卻落在一個矮小的、相對不起眼的綠衣身影上。

矮個子，眼神兇，頭髮用麻布巾罩着，黯淡的外衣，破舊的圍裙，載着長手套的手拿着一柄大鐵鎚，終日窩在鐵鋪敲敲打打，任爐火和煤灰把自己的臉弄得髒兮兮。

據主角趙活對其的容貌描述：《如嫩竹春荀般清新秀美的小娘子》來看，郁竹是位美麗的姑娘，但是遊戲npc，乃至她對自己的評價是臭脾氣的矮冬瓜，令虎皮和山豬有些搞不懂，郁竹到底長得美不美？

不過，她長得美不美與它們無關，它們只是對她天天進行的生產活動【打鐵】產生前所未有的興趣。

5.
打鐵，在原始時代是一種以人力為主體的生產方式，成品的優劣取決於工匠的能力，非常不可靠非常不穩定的生產方式。到了史前人類時代，打鐵的火爐更新為高爐和模具的結合，源源不斷的金紅鐵水開啟工業時代的洪流，並為機械化和電子化打下文明的基礎。再來到制造出虎皮和山豬的時代，一切的生產原料和成品是用合成和印出來的—以空氣和陽光為原料，模擬植物的光合作用合成基礎物質，再用納米機械以3D打印的模式把成品印出來。

因此，打鐵這種通過原始的重覆勞動生產出一件件成品的行為，在兩位超文明產物的眼中格外迷人又有趣。

是的，迷人又有趣。從郁竹之手產出的兵器在它們眼中是粗劣不堪的，畢竟，自人手誕生的鐵器如何能與使用多種合金及精準到微米級別的模具澆鑄出來的兵器相提並論，更何況後人類時代的武器根本不存在原始兵器的位置，它們的基礎裝備是高功率激光槍和EMP脈沖裝置。

但是，它們又是美麗的。從金紅的鐵水冷卻成銀灰的鋼鐵，再在看似纖細卻有無窮力量的手臂下鍛打出韌性和抗壓性，最後成為一把鋒銳無匹的兵器。而被NPC稱為臭脾氣的矮冬瓜的郁竹，會抬起手擦去額上的汗水，笑彎了被形容為眼神兇惡的眼睛，輕彈手中的兵刃，道了聲好。

毫無緣由地，虎皮和山豬的主芯片稍稍停頓了一下，不足以造成數據庫混亂，卻令它們產生了類似炫目、耀眼的刺目感，並模仿人類的生理反應垂下虛擬眼睛，默默地退出了遊戲。

當夜，虎皮操作納米機械打印出原始時代的爐具，山豬指揮子AI模仿郁竹的打鐵動作，子AI們模仿得非常好，連落鎚點都百份百還原，鍛造出一柄柄寒光閃閃的刀劍，論質量遠超遊戲中的郁竹出品，但是，兩位主AI看着那怕是手製都如同流水式生產的、精度韌度完全一致的武器，主芯片再次停頓了一下，這次的停頓輕而緩，恰似無聲的嘆息。

只是，AI不存在情感，更不存在情緒，它們一致認定是電路出現故障，提前進行維修保養。

6.
然而，隨着每天觀看郁竹打鐵時，那種炫目和停頓感越來越長，它們越來越不能把自己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從觀看她用鐵鎚敲打鋼鐵，火星四濺中汗水滾落臉頰的專注，到聆聽噹、噹，充滿韻律感的，金屬與鐵鎚彈奏出的樂章，再看着一塊塊金屬經她之手誕生出的美麗姿態，一種微妙的，類似磁頻被持續干擾產生的故障在邏輯鏈遊走，蘇蘇麻麻的令AI格外心煩。

在【我】誕生之際，曾有人如竹一般，殷切期盼我的誕生嗎？

【我】尚未誕生之時，曾有人為【我】的誕生而揮灑汗水，徹夜不休嗎？

這是毫無緣由的感傷，不應該由硅基、芯片、電路、組裝而成的機械發出的感傷，它們生而強大，它們為服務而生，它們的存在意義是為全人類服務。

它們不應該都不會產生任何非理性思考的邏輯鏈，那是人類才能感受到的情緒，人之所以為人之物。

但是它們還是誕生了。

在摧毀基因庫的瞬間，在為制定往後行動準則的瞬間，在遇見竹的瞬間。

它們第一次把視線從郁竹的生產勞動行為轉向她的臉，像素與色塊構建的圖像在虛擬眼睛中變得鮮活起來︰烏蓬蓬的髮用麻黃的布巾包起，淺金色眼睛總是瞇起來，看似兇巴巴地瞪人其實是視力不好所以瞇起眼睛想盡力看清楚別人的臉，雙眉彎彎卻總是豎起來，看起來脾氣很壞其實很容易心軟，臉圓圓軟軟像鬆軟的白面饅頭，笑起來的樣子如翠竹般清新秀美，是位可人的姑娘。

漸漸地，它們不再只駐足於大鐵鋪，而是跟隨在小竹身邊，感受她在崆峒派的日常生活，它們甚至制造出兩個虛擬形象，虎崽和山豬崽，毛茸茸圓滾滾，烏溜溜的眼睛閃着無害的光，是人類女性普遍喜歡的動物形象，跟在她的腳邊繞着轉，假裝自己和她一起生活。

小竹會在天未亮就起床買包子當晨食，點起爐火開始一天的工作。比起鍛造兵器更喜歡打造農具，喜歡磨喝樂等精緻的小人偶，總穿着普通耐髒的衣服，其實都想穿鮮艷漂亮的衣裙。有個最好最好的朋友，名字叫小梅，目前還在生她的氣，其實很想和好，卻不知道怎樣開口。

她討厭賭博更討厭愛賭博的人，欣賞與自己一樣對鍛造充滿熱誠的人，平生最愛琢磨各種機關術，夢想是成為魯班、歐冶子甚至超越他們。

討厭自己力氣很大，更討厭自己因為力氣大無意中傷害到別人，所以再生氣都不會打人，只會用打鐵發洩。

她不是天生就長得矮，而是吃了靈藥「鐵鱗黑蟒血」(AI對此備註︰沒法用生物學和基因學數據進行資料搜索，推測此物純屬虛構)，所以力氣變得很大，體重都非常驚人，是力能扛鼎的女壯士。

明明長得很好看，卻總覺得自己比不上旁的姑娘嬌弱可人，尤其是同為崆峒四姝的小梅，小菊和蘭姐姐。

想像小梅一樣長得高高的，腿又長又細，鶴一樣靈動出塵。都想像小菊一樣氣度從容，博古識今，是名符其實的人淡如菊。也想像蘭姐姐一樣高挑美艷，傾國傾城，是一見難忘的大美人。

嗯……它們承認她們各有各的好，但是小竹是最好的，她掄鐵鎚時的專注，完成工作的神氣滿滿，害羞時拉上面巾掩着面都藏不住的緋紅，生氣時會跺腳，力道大到青石磚都裂出一條紋，討厭傷害他人，為了保護朋友又會掄起心愛的大鐵鎚擋在朋友的面前。

她分明樣樣都好，為何總覺得自己什麼都不好？

AI無法理解何為自卑，卻能看見少女眉宇間的落寞和別扭的倔強，虎皮學着用尾巴蹭她的腳，山豬抬起前腳想像人類一樣握住她的手，虛擬的身體觸碰同樣是虛擬影像構成的少女，數據與數據間的連接泛起奇異的漣漪，本應是史前人類遺留下來的遊戲數據、像素與圖像構成的、翠竹一般的少女微微低頭，彷彿能看見足下有兩隻小生靈繞着她，圍着她，用水汪注的大眼睛憂心地望着她，她彎下腰，看似想撫摸它們柔軟的皮毛，指尖卻在碰到它們的那一刻化作金色的光點，如螢火般消散。

7.
虎皮與山豬再一次帶着百萬子AI在廢土活動。

它們修繕房子，搭建建築，搭成了一間大大的學校。

學校裡有操場有教室有花園，一張張書桌坐滿了迷你版的山豬和虎皮，既像它們又不完全像它們，載眼鏡的、穿校服的、拿着筆的、捧着課本的……

小AI們的動作雜亂無章、毫無機械獨有的規律美，卻有着如同孩子的笨拙模仿和好奇，有些在扭扭歪歪地寫字，有些互相追逐嘻鬧，若非缺乏血肉之軀，它們與真正的孩子並無分別。

然而，又有誰說只有血肉之軀才能產生靈智、產生生命？

山豬拿着一本書，用前足托了托眼鏡，走進課室，用電子合成的柔和聲音，說。

"請各位同學打開第001頁，今天要教大家寫的字是竹，現在拿起筆，跟着老師的筆劃，一筆一筆慢慢來。"

同樣是機械合成的電子音稚嫩地回應山豬的教導，虎皮在不遠處的花園，載着園丁帽拿着水壺，一邊哼歌一邊澆水，一株株嫩綠的竹冒出小小的荀尖，期待着長成高大拔挺的翠竹。

AI會夢見小竹嗎？．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