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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不仁〉



  翼睜開眼睛,就見符赭捧著書立在綠窗畔,額前碎髮遮住了異色瞳,殘月將落,挨著挨著更漏也漸漸要明了,光影在他的綠髮上交橫,像是那隱隱青山,發著光,將要破曉。

  他推被而下,朝著光,走向符赭,看清了書上的字。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符赭微微抬起下頷,衣襟下的鎖骨精巧。「翼,你本應飛翔於天地之間。」

  光陰似乎慢了下來,風絮凝滯,案上的銅鏡如泛開漣漪的湖心,扭曲了符赭的容顏。

  翼不明白。

  符赭明明站在這裡,他觸手可及之處,雋朗出塵,怎麼那銅鏡裡卻是枯骨?

  「我只想跟你在一塊。」翼輕聲道,嗓音裡藏著顫抖,戰慄爬滿他的脊髓,冷了他的血。「阿赭,不要走,我不知道怎麼辦……」

  天一點一點亮了,晨曦驅趕暗影,光明侵占他的夢裡。

  「只有一面呢。」符赭的神色仍是波瀾不興,眼尾那一抹紅像血,他探出手,指若削蔥,白得近乎透明。「你不離我近一些嗎?」

  翼握住他的手,把人攬入懷裡,畢生都不要鬆手。

  為什麼要鬆手?管他什麼天地、管他什麼命運,符赭在他的懷裡,他們跌跌撞撞輾轉千年,好不容易才相認,本該一直一直相守。

  「翼,莫哭。」符赭撫著他的髮,聲音低得像是嘆息。「愛哭鬼,你要好好的,這樣我可無法放心。」

  「那我不要好好的,你也不要放心,別離開我……」

  淚水自深邃的瞳孔湧出,沿著臉頰滑落,翼恍惚間覺察,原來他的淚竟然透明無色,紅色的眼眸流出的竟然不是血,可是他的心如此疼,疼得僅能乾嚥氣,嗅覺裡獨獨有符赭的氣息。

  安心的、久違的、眷戀的。

  光從綠窗上橫掃進來,像是冰冷的雨颼颼地落在他們的身上。

  符赭的身影愈來愈淡。

  「從前你問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嗎?我說,我亦無別處要去。」

  符赭曾經以為千年歲月早已抹滅他的七情六慾,他不過一名紅塵倦客,能有什麼羈絆呢?可眼前人卻讓他甘受業火之苦,橫渡幽冥,只為了見上一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你要食言了……」

  「不,我沒有食言。」符赭把手抵在他的胸膛,佯作豁達地笑了笑。「我在你的前塵、你的血肉、你的魂魄,你就當我這次小憩久了些,好好保重自己。」

  他緩緩消失在翼的面前,一縷微風拂過,吹散輕煙裊裊。



  前世今生,黃粱一夢。

  翼醒來了,卻仍緊緊闔著眼皮,不願意面對這殘破的、沒有符赭的五欲六塵。

  天地間少了這麼一個人,還能算得上是仁嗎?

  如果注定是分離,那為何要讓符赭來到他的生命後又狠狠奪走,撕裂翼最珍貴的情感?

  太殘忍。

  他顫巍巍地伸手一探,理所當然地什麼也沒有摸到,一片虛無。

  既然天地對他不仁,他又何必對世間留情?

  血色的瞳眸裡滿是癲狂,翼推被而下,逆著光,踏入冰冷的血色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