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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言論警察即將到來的消息,人群中響起一片譁然,但很快的便平息,芙洛菈從群眾中站出,走到莫言的面前,說:「我們不怪你。」

莫言屏住呼吸,不敢相信的看著她、看著他們,喉頭泛起一陣酸澀,他努力的深呼吸,問:「……為什麼?」

「誰都會犯錯,小孩子會犯錯,但他們會被大人引導到正確的道路,也當然可能會被壞人引誘到錯誤的道路;大人也會犯錯,但是大人跟小孩的差別絕不是在於年齡。兩樣。一個人犯錯並不單單只是一個人的錯——應該說,你是基於你所受的教育而做出的行動,即便這個世界是見行不見心,但人類就是這麼一個感性的生物,我們喜歡你,你也並非違反了當時所被灌輸的道理,所以即便你錯了,我們也不怪罪你。」芙洛菈踮起腳尖,摸了摸莫言的頭,就像是在童話故事裡父母安慰著受傷孩子的畫面,「莫言,被矇蔽而做出錯誤的選項,這個責任並不全在於你,你也是受害者,誰都不該怪罪於受害者。」

「普羅米修斯大人。」芙洛菈收回手,看向米薩,難得的喊出了他的全名,「是時候讓事情結束了。」

「是呀,該結束了。」米薩抬頭對著上城派來的飛行鏡頭,微笑著說:「也許在你們那些高高在上的眼裡,世界、社會、個人,我們就是一顆顆裝滿了氣的氣球,壓力大體積就小、溫度低速度就慢,但……

「我們每個人都是躁動的粒子,碰撞、摩擦,最終在壓力下爆炸。我們被迫沉默,但我們不甘於死寂。」

鏡頭安靜的注視著這副光景,用記憶體記下這些人最後的樣子,鏡頭外的直播擠滿了人群——這場直播是沒有私人放送的,要觀看的人必須到政府建立的直播牆,這是當初建立下城直播頻道的時候就訂下的規則。

政府十分慌張,但眼下情況也無法切掉直播,只能讓眾人看著言論自由為自己發聲。

米薩看著眾人,突然想起了曾經。

當初在建立言論自由的聚集地時,圖書館的人來了。
「我能給你們一些有代價的武器。」他們這麼說。

他和一同創立的人討論後,選擇了瞄準向上的飛彈,作為交換,這個武器的發動需要以人命為引,必須要在關上並放氣體燃料的時候按下開關才會啟動。平時聚會的地方便是它的燃料燃燒處——準確的說是爆炸更來得確切。

這個秘密米薩一直瞞著大家沒有說,也期望沒有用到這個武器的一天。

隨著當初的同伴逐漸在動盪中死去,這個秘密也被逐漸埋沒。

直到今天。

言論自由的人在米薩的指示下掰開房間正中的地板,裡面是一個碩大的按鈕,足以讓所有人一同按下。

他們數到三,一同按下了房間正中的按鈕,氣體燃料從房間的四周散出,逐漸充滿了房間。

米薩沒有參與按按鈕,只是在周圍悠然的散步著,背著大家逕自走了一段距離,到了平時辯論的台上。他淡笑著撫摸著桌面。「準備要再見了呢。」接著,按下了藏在講台上的暗鈕。

米薩看著門在眾人反應過來前逐漸關上。

莫言也沒有參與按按鈕,目光一直跟著米薩,在門關上時腦海中還是米薩剛才的表情,他靈光一乍,猛的衝了過去。

莫言的奔跑比門闔上的動作快了一點,光滑的牆面探出隔牆,莫言鑽進逐漸縮小的縫隙。

莫言從地上爬起來,站到了米薩面前。

「你不應該在這。」米薩看著還在喘氣的莫言,垂下眼瞼,說。

「我想要在這。」

「……這是你自己做出的選擇嗎?」

「是,是我想要和你一起。」莫言朝著米薩走近一步,仰著頭看台上的他。

「……謝謝。」

米薩走下台階,牽起莫言的手,靠在額頭,低聲說:「說實話吧,我不渴求溫柔的結局,我的世界也不該有這種東西出現……但是很謝謝你,我第一次從心底覺得,能出生真是太好了,能幫的上大家真的太好了。」

莫言回握。

米薩定下心神,放下莫言的手走回台上,打開廣播對外面被隔絕的人說:「想留的人留,想走的快走!我們需要的是殉道者,不是盲目信徒,你還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麼的請好好活著,死亡什麼時候都不遲,所以不要急著選擇,我不會要你們更勇敢一點,只請三思。」米薩肅穆的說,「世界上最不可怕的是死亡,最可怕的是盲目從眾的死亡。我希望你們能用自己的方式選擇,無論留或走,對的起你自己就行,這就是你的自由。」

他們用監視畫面看著大部分的人在聽到話後立刻轉身就跑,只有少數的留下。

這已經比他當初預料的少很多了,「可能是因為不能跟他們的普羅米修斯、他們所謂的神明死在一起,所以才離開吧。」看著稀少的人,米薩喃喃:「……真是太好了。」

莫言跟著走到台上,伸手牽起米薩的手,拉回了米薩的思緒。米薩笑著把莫言的手掌立起,用自己的手掌覆上後,漸漸十指交扣。

米薩把頭頂著莫言的下頜,看不見表情。

「我一直覺得,原子一定是覺得孤單才會互相吸引,但太過於靠近卻又會互相排除,這跟人不像嗎?
原子在空蕩宇宙間飄蕩,遇到了引力將他們聚合,就像細碎零散的意識組成了生命個體。原子和引力相遇,形成了生命,我和你相遇,形成了我生的意義。」

說到這,米薩抬頭看著莫言,一字一句:「能遇見你,真的太好了。」

「我也是。」

他們額頭相靠,無話,直到氣體燃料充滿了整個空間,呼吸逐漸變得困難,但他們誰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安靜的做著不知道還有幾次的呼吸。

直到爆炸響起。

空間中的粒子不斷增加,隨著數目的增加,它們對四周所加上的壓力提高,但堅固的周遭依然禁錮著它們,於是粒子們摩擦、撞擊,要這空間為它們開放,它們渴望到更大的環境裡,它們渴望自由。
這時,火光出現了,它們商討後,決定將自身引爆,用瞬時而巨大的力推開囚籠推開鐐銬,即便自己消亡也要為後面的同伴開出新的道路。

火焰吞噬了燃料。


淺生抱著狸狸盡力的奔跑。

儘管他跑的很快了、儘管當初在米薩話落他們就轉身逃跑了,但預計會捲入爆炸的範圍太大了,他帶著一個孩子,比不上其他獨自奔跑的人。

芙洛菈有想幫助他,但卻在一開始就被他拒絕了:「你跑不動。」

「……你要活下去,你們都要活下去。」芙洛菈低聲說:「我先去前面等你們。」

「好,等會兒見。」淺生應答,但他已經隱約猜到結局了,所以剛才芙洛菈看向狸狸的眼神才會那麼深、那麼沉,就像是想要把記憶刻在腦海深處一般的用力。

狸狸在旁邊拉著他的衣襬,奮力的跟著,邊喘氣邊道:「如果不行,淺叔叔自己跑吧,狸狸可以的——」

「可以個鬼。」淺生直接把狸狸攔腰抱起,「閉嘴,不要打擾我跑步。」

「……淺叔叔,謝謝你。」

狸狸像是知道自己即將在此處喪命,留遺言般,叨叨絮絮的說個不停。

「淺叔叔,你知道狸狸一開始其實很討厭你嗎?你都不笑,像是全世界都在欺負你一樣,後來我才發現你只是懶得笑。」

「你對我很凶,但是我一撒嬌你就沒辦法,淺叔叔你每次的表情都很有趣,我很喜歡。」

「雖然我說喜歡米薩大人,但是我最喜歡的還是叔叔你喔。」

爆炸在此時被點燃,劇烈的聲響覆蓋率他們的耳膜,留下發出尖銳聲響的耳鳴,所有的聲音都被隔絕了,只能感受到自己心臟的跳動和沉重的呼吸聲。

狸狸被爆炸嚇到,瑟縮了一下後繼續說:「淺叔叔,帶著狸狸的喜歡活下去吧,狸狸……狸狸可能要變成火燒狸了。」她看著逐漸逼近的火勢,表情淡然的不像是要死去,甚至還開了個玩笑。

「啊,剛才爆炸聲太大,我們都聽不到聲音了。沒關係,狸狸知道淺叔叔知道的,淺叔叔一直都知道的,只是害羞而已。」

淺生一直沉默,只是奮力的跑著。他眼前模糊,後面是陣陣熱浪,爆炸造成的巨響使他耳鳴,聽不見其他人的呼喊。儘管很小心,但他還是不小心被地上的障礙絆倒,在地上滾了幾圈,他盡力的爬起來,正要繼續往前跑的時候,像是感應到什麼、更像是一聲尖嘯劃破了默片的白噪音,他側頭一看,被他抱著的孩子張嘴在說著什麼,但他完全接收不到。

原來要隔絕人與人的連結和感覺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情嗎?他站起了,雙腳機械性的邁著,心卻在想其他事情,他盡力的分辨著狸狸的口型,想要知道最後的最後,她到底在說些什麼跟逃生無關的話。

「——淺叔叔,狸狸真的很喜歡你,再見。」

狸狸想掰開他的手,但淺生的懷抱過於用力,不得已,狸狸只好用嘴巴奮力一咬。

突如其來的疼痛讓淺生的力道一鬆,狸狸順勢扳開手,從臂彎上落下,跟在淺生旁邊一起用力的跑著。

所以他才討厭孩子。

看著狸狸艱難地跑著,淺生想,那麼脆弱,需要其他人照顧,只有自己根本活不下去,卻始終沒有自知之明,所以他才討厭孩子。

他感受到身後逼近的火焰,等會可能是他最後能逃跑的機會,他明白,但他不明白。他轉身,把狸狸抱起後,用力的向火焰的反方向推去。

推出去的同時,他大喊著,他不知道狸狸有沒有聽到,他不會知道,也再也無法知道。

所以他才討厭孩子。在爆炸吞噬的時候,他仍然在想。

「——我陪著你,活下去。」

狸狸好像在一陣尖銳的耳鳴中聽到了淺生的聲音,沒有平常的譏諷跟不耐,就像是平常平凡的對話,沒有過於起伏的情感,平凡的像她總在睡前對淺叔叔說的「明天見」。

狸狸在地上滾了一圈,來不及——或者說是無法回頭,後面的火焰逼近,她忍下轉身的慾望,一步又一步的向前方邁出。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逃出去,不知道芙洛菈姐姐是不是還活著,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不知道如果自己逃出去了後該怎麼辦,就像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出生在下城。

她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但她此刻知道一件事情:向前跑才對得起淺叔叔。

所以她奮力的邁開腿,不問一切、不回頭。

她會活下去的。

但只有信念是不足以讓她一直奔跑,她跑不動了。

狸狸奮力的向前一撲,滑行了一段距離後停下,她喘了幾口氣後撐著手臂將自己翻轉過來,她睜著眼看著天空,捨不得眨眼。

像是得到了命運女神到垂憐,火光並沒有向她繼續逼近,而是在不遠處停下蔓延。

在短暫的休息後了,狸狸恢復了一些體力,她支起身,看著遠處的火光燃燒半邊天際,接著她看到了一支箭。

她不太懂那到底是什麼,但她看著。

那隻箭從言論自由的地方向上射出,底部還帶著言論自由燃燒的火,緩慢而快速的飛上天空,正當她以為又要發生像平常私自放飛行物到限空時的物體爆炸,箭卻慢慢的捅破了人造天空。

被破壞的天空邊緣是透明的,所以她看的很清楚。

他們都看的很清楚。

言論自由的箭穿過了下城和中城的隔閡、穿過了中城和上城的隔閡、穿過了上城的天空,飛向天際——也許進到了宇宙,但再遠的地方他們也看不見了。

更出乎他們意料的東西傾瀉而下。

是光。在聲音無法傳達的狀況下,他們看見了光。

就如從宇宙看,真空隔絕了聲音的傳播,人類的生命不過是一段段的默片,情感從來無法用言語表達。真空隔絕了聲音、隔絕了熱,空蕩而孤寂的空間裡遇不到能觸碰的原子,你的血液在真空中沸騰,耳膜再也聽不到聲音。

在荒誕的現實裡,有人發覺自己就是個笑話,再怎麼奔跑也會在紅皇后理論下留在原地而放棄掙扎,但也有人大聲的叫喊著,即便是在真空的默片,其他人也能看見他。

因為光。

在真空所形成的默片中,唯有光。

人類的情感始終因光而一同波動。

狸狸愣愣的看著屬於自然大眾的光,站了起身,就連芙洛菈衝過來抱住她都要沒有反應,只是直視著下城天空的開口、直視著那道光,哪怕對他們而言過於強烈的光刺痛了她的眼,也不願移開視線。

不知怎麼地,狸狸突然想起了米薩開玩笑似對她說的話。

「我想要成為光。」米薩笑得肆意張揚。

「世界太大、宇宙太大,聲音傳達不到,但是光可以,光漫步在空蕩而寒冷的黑暗,溫柔的擁抱遇到的每一處事物。」

米薩把手對著人造天空張開,像是要觸碰遙遠的星空。

「我不是神靈,我點不起太陽,但我能以身殉道,以薪柴點起微光,我要這永恆的夜燃起燭光,我要人們走向光芒,我要這夜不再孤獨漫長。」

「儘管耀眼,但只有一顆的太陽總會落下,唯有繁星一直都在,哪怕在太陽的對比下並不起眼。」米薩摸了摸狸狸的頭,「但星星很多,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那顆。」

「你們要自己為自己點燈,成為在漆黑地面上的星星。但再那之前,我想要讓你們先看見光。」

所以米薩成為了光。

宇宙源於一場大爆炸,這意味著宇宙以前的歷史終止於這場大爆炸;他們止於這一場爆炸,但綻放的星火卻形成了新的世界。莫言在言論自由的火焰中燃燒,送火者為漆黑的夜點起了光。

這個世界所演的默片背景是一片漆黑布幕,人們畏懼黑夜而不敢靠近,選擇苟且的活著 ,但當有勇者伸出手掌抓向天空,將沉重的帷幕撕開一角,人們才發現,原來光一直都在。

「我們真的有光了,普羅米修斯大人。」

狸狸直視著光,眼角流下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