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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狩外傳：不死鳥（第二回）「生之喜悅」

鳶尾將劊刑引介給速食店之外，也帶她到可供居住的地方。他們從市區走向黑梔河的河岸，跨越著名的跨河鐵板橋。雜亂無章的窮人混居區地板像是勉強疊架的書櫃，一層層推擠著蓋上天空，而屋子正是攀附著這些層架的塑膠、發白的橡膠、骯髒的合板構築而成，甚至包含幾座補丁帳篷。

泛紅鐵地板讓空氣充滿鏽蝕味，轟轟硿硿的腳步聲則填充了所有空隙。

「只要一下雨，這裡就會淹水。」鳶尾放大音量，指著腳底的鐵地板，空隙間可以看見金屬腳柱和支架，泡在半公分高的黑水中「冬冷夏熱春淹水，秋天政府來收稅。」

「人類真喜歡諺語、座右銘之類的。」劊刑其實也沒有太多身為白詠族的人生經驗，但監獄生活久了，就會對指向特定族裔的諷刺琅琅上口，畢竟那座監獄是最高級的，危險人物多半只有在自己牢籠中被囚禁的資格，於是大家互相口頭威脅、言語冒犯、對罵成了最受歡迎的休閒活動。

「這是怨念集結成的句子，很有意義的；你也可以自己想句座右銘。」鳶尾提議時，劊刑不以為然地噴氣一聲，他只好轉換話題「這區你能來？監管人不抓？」

「我有問過，他們說出獄加前科終究等於窮。他們抓煩了，取消這區的限制，叫我別去黑街即可。」劊刑發現自己被一個黑衣小孩盯著瞧，她瞪了回去，把小孩嚇傻了，拔腿就跑，一路咚咚硿哐，混亂的腳步敲出噪音。

「你不是人類呢。」鳶尾見狀，壓低聲音說。
「白詠。」劊刑回應。

「原來不是禽族嗎？聽你的名字很像。啊，不是問你這個……」鳶尾見她沒聽懂，以氣音解釋鐵板橋區域有綁架集團專門欺騙走頭無路的少數族裔，將他們變成各種值錢商品出售。

劊刑斜著頭努力在雜音中聽清，結束後她卻只回了一句「說不定有賺頭。」讓鳶尾摸不著頭腦。

在大路上第二條轉彎處往右一拐，滿是壁癌的灰白水泥牆圏出一塊平地，地板除了中間一條窄小的走道外，塞滿了各種回收物：冷氣機、冰箱、電視、電腦、成捆的紙箱和塑膠製品等等。

「灰姨！」鳶尾圏起嘴一喊，一名粗膀子、黑髮裡參雜許多灰絲的中年婦女，出現在回收場的盡頭。劊刑這才發現路的結尾有一棟倒下L形狀的拼裝民房，其顏色和回收物完美結合在一起。

灰姨大手往骯髒沾油的圍裙抹抹，扯著豪邁的嗓子，先是問候了鳶尾的祖先「你來就來，還帶新女朋友？我家女兒你不要了啊？哈？」

灰姨又換上笑容，將擦過的手遞向劊刑「你好，我叫艾許莉，大家都叫我灰姨。我老公負責回收業，我順便做很多副業，理髮啊，飲料店啊之類的，可是黒梔河這區最紅的。」

「鷲巡劊刑。」劊刑觸碰了一下灰姨的手掌，就權充握手過了。她從囚禁變成監禁，監禁又變成軟禁，對於人際關係不太擅長，更何況這類粗手粗腳的人，交往起來會帶來一定的心理壓力。

正當劊刑想退縮，鳶尾搶先發言「這不是新女友啦，而且你女兒也對我沒有意思。小時候卡珊卓明確拒絕我了。先別說我們，灰姨，劊刑說她親人都死了，剛出獄又無依無靠，很可憐吧。你老公最近腰不好，需要人手不是嗎？當她速食店沒工作就住你這邊，你可以當免費勞工！」

灰姨不滿意地撇嘴，拍了一下鳶尾「你推薦的話我接受，以後要多來我這裡吃喝玩樂一下啊，不要老是和那群抽菸喝酒的黑幫混。」

「又沒參與什麼壞事，只是禽族的朋友啦。」鳶尾迅速退開，避免被再度攻擊。他嘻嘻笑著揮手跑開「下次見，劊刑。」

雖然一聽到禽族，劊刑的胸口都會小小震盪一次，但方才聽見禽族黑幫，讓她更有興趣了一些「下次見。」

灰姨將劊刑帶入屋子。屋子的每個角落都塞滿了雜貨小物、舊書、織物等，一些物件散發輕微霉味，甜甜的，癢癢的，意外地令她安心。

「那就是我的收集狂兼維修狂老公彼得。」客廳一方工作台上，一名棕髮棕膚的中年男子埋頭在手槍維修保養中，他輕手輕腳的調整眼前的放大鏡架，以各種工具伺候那把歿殺之鷹——禽族經典的手槍，以殺死鷹為標題。

「彼得！」灰姨又叫一次，但語氣裡明顯放棄了呼喚他。果然男人也只是咕噥一聲，沒有回頭「我們家新的住戶來了，她叫做鷲巡劊刑，是個白詠的女孩子喔。」

「觀察細微呢。」

「喔，沒什麼。白詠就是有生著這種奇怪髮色和沒精神的年輕臉蛋，還有略微自戀或自怨自艾的氣質。別擔心，你們最糟的不是這個，」灰姨穿過廚房區，向內的冰箱旁開了一個對外窗口，外面空地有幾張厚電視殼構成的椅子，以及三張以塑膠板和大暖氣機外殼做成的桌子「你們最糟的是詠林電視和白歌洗劑。那大老闆是白詠族你知道吧，那電視給我，我頂多五十塊收，隨便就燒壞；那個洗劑則是太臭了，而且廣告太洗腦。」

「這裡出菜，飲食都我做，女兒是服務生兼苦力。」推開隔間工作區域的藍色布簾，他們踏入居住區，一張有裂紋的木桌子擺在三把椅子中間，小小電視掛在牆上，顯然是客廳兼餐廳，右邊有一間小小的浴室兼廁所，以及一間主臥房「我和老公的房間」灰姨解釋著，並爬上狹窄迴旋梯通往二樓「卡珊卓住這裡，對面有間空房間是你的，本來住大兒子，但搬出去一陣子了。」

「……謝謝。」
「哪——裡的事，你還要受我差遣呢。」

劊刑在灰姨眼神激勵下推開空房間的門，門後是微微傾斜的屋頂，一張灰色單人床貼著大衣櫃，櫃子的頂端甚至貼到了天花板較低處，床邊空間有一對桌椅，牆上掛著丟了三把手術刀的木頭射靶。

「我兒子愛玩醫院廢棄物，這些很危險的，說不定會生病。」灰姨想收，卻被劊刑攔住：
「我也喜歡射靶。」

也不會感染就是了。劊刑在心中補了一句。

「好吧，你要小心。」灰姨抬高眉毛放手，指指一旁的紫色塑膠大臉盆，盆子底部還有風格奇妙的鴛鴦圖「那是垃圾桶。」

「……好。」
「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卡兒回來再找你打招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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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被留在房間中，微妙的寒冷感又湧上劊刑的心。從前的白羽歌在冷中寂寞，如今的劊刑在暖中寂寞。她總是討厭夜晚，夜晚太冰冷，她擁有的只有惡夢似的無熱之火，沒有入眠的理由。

壓力推擠著胃袋，她覺得自己就快抽離人世，不真實感竄入腦部，眼中所見的手腳，也彷彿不是自己的，是虛的。

「你不是活著的，也不是死的。」劊刑聽到自己的聲音，打了個寒顫，她立刻抓起手術刀戳戳指尖測試利度。自從入獄後，她無法達成的老習慣以及儀式，如今總算可以繼續。一刀一刀，在前臂光滑的皮膚上深深刻下血痕，痛與快樂參和在一起，比他人該流的血少上很多，但熱的血液流過手心，讓劊刑有被溫柔撫摸的感受。

啊，活著的感覺。

劊刑跪坐在地，閉上雙眼，仰頭吸氣，愉快與興奮鼓動心臟，像是在黑暗中沐浴光。

「嘿，你好——！？」
開門的女子衝了過來，讓劊刑驚訝地睜開雙眼。那是一名有著黑髮和棕膚色的女子，擁有強健的身體曲線，與自信美十足的圓臉。女子執起劊刑自行切割的手臂查看傷勢，惹得劊刑有些亢奮的嗚鳴一聲。

「滴」一滴熱血淌上陌生女子較肉感的大腿。

「啊啊……抱歉。你就是卡珊卓吧。」

「現在是說抱歉和自我介紹的時候嗎？」卡珊卓跳起身，在劊刑多說什麼前，迅速俐落地從抽屜翻出紗布和繃帶。

一股如醉酒的熱血衝上腦門，劊刑嘴一張一闔，在未開口前就對自己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不敢置信，但她還是說出口了。或許是一種自虐反應，或許是單純被第一眼的好感沖昏頭吧。繃帶纏上她細長手臂時，劊刑總算出聲：
「我是不會死的。」

「這種程度當然不會死，但還是……」

「不，我是不死身。無論大小傷口都會在八小時內復原，即使是斷臂也一樣，小的慢，大的反而快。」

「——啥？」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