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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褚:

  這段時間我依然跟著阿斯利安他們一起旅行,雖然偶爾會被醫療班叫回去確認靈魂修復狀況與調整力量的平衡有點麻煩,不過趁機把夏碎撈出去接點任務調劑身心,也算是過得挺愜意。
  旅途中偶爾會聽見你的消息,這段時間妖師一族的名聲似乎在各種族間有越來越正面的趨勢,想必是你們非常努力,很為你們開心。

  你提到了沒有辦法喜歡人這件事,我必須承認自己並不是不能理解。
  我看過像我父母親那樣珍貴的感情,雖然覺得美好,但其實並不曾嚮往過。
  或許是因為現在除了在意某個特定的人之外,我更傾向於先專注地解決更多更急迫的事情。在這一點上,我想你我有點相似。
  感情這件事,每個人的階段與進度本來就不會相同。
  我能明白你為了完成交涉條件求好心切,但做為朋友,依然必須老實的說,我更希望你能慢下腳步,用自己的節奏去生活。
  也希望你在喜歡誰之前,能先更欣賞自己一些。

  願世界的勇氣隨侍在側,助你無懼前行。

  ──以冰犽與燄之谷之名祝福。
  



  「我今晚玩得還蠻開心,但因為星星會在影響到你們世界的距離中待三年,所以接下來兩年的這個時候記得要再過來,知道嗎?」站在草地上的琉希雙手抱胸,皺著眉盯著褚冥漾。
  「沒有問題,我會記得的。」褚冥漾點點頭,微笑:「明年見。」

  將琉希送回異星上後,褚冥漾與冰炎一起坐在觀測站外的草地上聊了一下天。
  「雖然今年的交涉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但這個任務還包含紀錄異星能量變化的部分,所以我會再多待幾天,接下來的三年可能也得三不五時過來觀測一下這樣。」
  「小心不要又被琉希玩弄。如果真的沒有信心就說一聲。」
  「學長你不是叫我要對自己有自信嗎?」
  「有自信的前提是先有自知之明。」
  「好啦。」
  在兩人輕鬆的閒聊中,時間慢慢流逝,天色也逐漸明亮的起來。

  不久後,提早結束了會議的哈維恩便匆匆忙忙地抵達,於是冰炎向兩人道了別,回到了醫療班。



  自接下異星交涉任務的初夏過後,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之間,夏天就快結束了。
  這段時間,冰炎又重新回到了旅途上,而褚冥漾則是接了一些其他的任務,並定期會與哈維恩回到觀測點進行觀測紀錄,將數據回報給公會。

  又是一個做完觀測紀錄的午後,褚冥漾正打算如往常般回到公會總部,但哈維恩卻突然開啟了一個反常的話題。
  「你最近有點奇怪。」抱著資料的哈維恩停下腳步,上下打量著身邊的褚冥漾。
  「啊?哪裡?」褚冥漾錯愕,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時候又招惹了什麼奇怪的力量被附身或偷接連結。
  「你常常心不在焉或突然陷入沉思,尤其是要回公會總部的時候特別頻繁發生。」夜妖精皺眉,向褚冥漾走近了一步:「是不是公會的人做了什麼?竟然膽敢危害到你,我馬上去向首領──」
  「沒沒沒沒沒!你冷靜!」急急忙忙按住抱著資料就要殺回妖師本家的哈維恩,褚冥漾乾笑著:「我只是在想接下來要接什麼任務而已,最近學校課業比較輕鬆,所以想多接點任務磨練一下。」
  「但你回公會時精神力量的波動都會特別明顯。」哈維恩依然眉頭深鎖。
  「只是在想任務的事情啦,真的!」

  見哈維恩仍然面露懷疑,褚冥漾不禁在心底捏了把冷汗。
  「我今天原本要回到妖師領地向首領進行沉默森林的匯報,但假如您在公會有任何擔心的事情,那我還是先和你一起回公會一趟。」
  「真的沒事,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從哈維恩手中將文件資料拿了過來,褚冥漾推了推對方:「你快點去吧,沉默森林的匯報很重要欸,不要因為我發呆就耽誤你和然開會。」
  在褚冥漾的催促之下,哈維恩依舊半信半疑,再三地囑咐褚冥漾有事一定要讓他知道之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回了妖師本家。

  哈維恩離開之後,褚冥漾重重地嘆了一大口氣。
  ……原來自己有這麼明顯嗎。

  褚冥漾發現,自從那一晚過後,自己好像不知不覺地比以前更注意冰炎的動向,甚至連那些無關緊要的流言蜚語也格外留心。
  等到他意識到時,他已經開始會刻意在冰炎可能出現的時間點也出現,而不知道為什麼,冰炎好像也總是真的會如他所希望的現身,這讓褚冥漾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已經摸透了冰炎的習性,還是這其實是妖師之力在偷偷作祟。

  就像此刻,當褚冥漾帶著資料回到公會,心裡還在想著不知道自己今天會不會遇見冰炎,就見到對方正好從公會門口走了出來。

  才剛被哈維恩點出自己的不對勁,褚冥漾即使心底雀躍,也還是馬上故做鎮定地擺出訝異的表情和冰炎打了招呼。
  「來回報任務?」看見褚冥漾手上的文件,冰炎抬眉問道。
  「對啊,異星觀測的資料。」褚冥漾點點頭,任由原本應該是打算要離開的冰炎很自然地從自己手裡分走了一些文件,跟著一起往公會裡頭走。

  褚冥漾發現自己有點開心,關於冰炎與自己之間,那好像不需要什麼別的理由就自然而然一起行動的默契。

  像這樣的情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不知道為什麼,雖然冰炎現在應該是與阿斯利安和休狄等人一起在繼續前往燄之谷的路上,但還是會三不五時就突然跑回公會。
  據冰炎本人所說是順便接點路上可以順手處理的任務當復健,不過幾乎每次自己回來都遇得到人,這頻率還是讓褚冥漾覺得對方也太勤勞了一點。

  「你等一下要幹嘛?」一邊走著,冰炎邊問。
  褚冥漾歪了歪頭思索著:「交完資料可能去我姐辦公室看看有沒有什麼任務可以接,然後就去吃點東西吧。」
  「我也還沒吃飯,那等一下在外面等你,看你想吃什麼。」
  「好啊,吃完之後你就要回去阿利學長他們那邊嗎?」
  「嗯,也順便要到右商店街買點東西回去。」

  兩人在對話之中抵達了繳交文件的辦公室,冰炎將手裡的文件疊回褚冥漾懷裡。
  「那我們就去商店街吃好了,上次那間你覺得怎麼樣?」褚冥漾問。
  「行。」冰炎點頭。
  「收到。」
  替褚冥漾推開門,冰炎勾起唇角:「等等見。」

  其實就算冰炎不說,褚冥漾大概還是會約他吃飯或去逛逛的。
  幾次的巧遇之後,這樣的行程彷彿已經成了兩人之間的約定成俗,而褚冥漾發現他很珍惜,也很喜歡這樣的關係。
  他曾思考過為什麼會這樣,當他和千冬歲他們一起下課後去吃東西或是放假出去玩的時候,他也很開心,但感覺就是有哪裡不一樣。
  目光會忍不住停留在冰炎身上,會想一直分享最近發生的事情,會在抵達可能遇見對方的地方之前先整理一下頭髮……這些事情,褚冥漾並不會對別人做。

  然後在某次又遇見冰炎,兩人離開公會吃完飯後,在附近的橋邊散步時,秋末傍晚微涼的風吹開了冰炎臉側沒綁上的髮絲。自己又再次不爭氣地直盯著那好看的側臉瞧,而冰炎發現後不怒反笑。
  「怎麼?還在喜歡我的臉?」
  ──就說了才不只是臉。

  於是褚冥漾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他大概是喜歡上冰炎了。



  長期待在醫療班養傷的夏碎最近終於出院了,而第一件事情就是馬上聯繫他那行蹤成謎的黑袍搭檔表達想加入他們隊伍的意願,然而冰炎卻不領情。

  『你先留在學校裡繼續調養身體。』
  早就預料到自家搭檔會這麼說,夏碎覺得自己彷彿看得到冰炎正皺著眉講電話的樣子:「你比我更沒資格說這個。」
  『我是黑袍。』
  「先天能力隨時會失衡然後自爆的黑袍。」
  『這我承認,所以我們更不能再冒著風險讓第二個隨時可能會吐血的人加入。』

  聽見冰炎這麼說,夏碎無奈地笑了起來:「這點道理我還是知道的,我也沒抱太大期望你會答應。」
  『那你還問。』
  「還不是怕你忘記我這個搭檔?聽說你很常跑回來接任務,我怎麼覺得你沒那麼常來找我一起?是都自己接自己做完了嗎?」
  『都是我們的路線上會經過任務地點的簡單工作,用不著老是把你從醫療班偷渡出來。』
  「嘖嘖,那要回來的時候也可以說一下吧。」夏碎隨手拿起一旁矮櫃上擺著的水晶:「不想我就算了,你就不想看看褚?」
  『看他幹嘛?』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都在一樣的時間點回來接任務,其實是為了他嗎?」

  電話那頭的年輕黑袍陷入沉默,夏碎隱約地聽見來自狩人紫袍緊張地問著沒事吧的聲音。
  興味盎然地把玩著手裡的水晶,夏碎從客廳走到了陽臺,向下望去時,正好看見紫荊館庭園裡應該是要來找自己的褚冥漾與千冬歲。

  「──呵呵,我原本只是懷疑而已,沒想到真的猜中了,你還真好懂。」
  『……藥、師、寺、夏、碎。』
  「你這樣太明顯了,現在只有我發現,但你繼續三天兩頭跑公會蹲點,小心被其他人看出來。」趴上露臺的欄杆,夏碎微笑著向正好抬頭看見自己的褚冥漾與自家弟弟揮了揮手。
  「不要忘了褚的姊姊也在公會工作,還有哈維恩在身邊把他看得死死的。」
  『要你管。』冰炎惡狠狠地說完後便掛斷了通話。

  被逗得輕笑著搖搖頭收起手機,夏碎將小亭喚到身邊,請她幫忙準備茶水與點心。
  聽見千冬歲與褚冥漾抵達的拉門聲,夏碎走回屋內,招呼著兩位少年坐下。
  「夏碎學長,恭喜你出院!這是我和冥玥一起準備的禮物,還有然和辛西亞親手做的點心,很好吃喔!」
  「小亭想吃!」

  接過了褚冥漾滿臉笑容遞來的竹籃與紙袋,夏碎忍不住又笑出了聲。
  這妖師一族和精靈一族之間到底是有什麼魔力,不管在哪個時代都好像特別會互相吸引。

  「小亭開動了!」
  「欸妳等一下!禮物不能吃啦!」
  「哥?」注意到自己兄長打開竹籃的笑意好像帶了點反常的愉悅,千冬歲狐疑地喚道。

  聽見自己對面那被年輕的混血精靈惦記的妖師少年和詛咒體少女開始拌嘴,夏碎輕輕地拿起由妖師首領與螢之森精靈女性一起準備的糕點,放到了自家弟弟面前的瓷盤上。

  「沒事,吃吧。」
  這大概就是某種屬於妖師與精靈的神祕緣分吧,夏碎心想。



第五章

親愛的學長:

  我相信你一定早就知道了,但我還是太開心了,忍不住想再說一次,恭喜夏碎學長出院!不過比起我,最開心的還是千冬歲了。他現在幾乎可以說是直接住進紫荊館裡,每天和小亭搶著照顧夏碎學長,搞得夏碎學長好像管小孩管到有點心累,竟然跑來問我說要不要一起去接任務。
  說到任務,雖然之前才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很難喜歡上人,但──

  ……明明只是寫字而已,但要講出來還是有點難為情,我心理建設一下。
  ……
  …
  好我建設完了。

  最近我才突然體會到,比起喜歡上一個人,更難的是喜歡卻不能說出口。

  撇除掉不敢告白那些有的沒的(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有種去做這種事),不能說出口的原因──可能是我想太多吧,如果你現在在我旁邊的話,大概一定又會忍不住揍我,但我還是無法不去擔心。

  我怕對方得知後可能露出的任何表情,怕造成對方的壓力,但最怕的……莫過於我說出口後,妖師之力會選擇違背我的意願,進而聽取我真實的渴望,對那個人造成影響,讓他非自願地喜歡上我。

  雖然你在上一封信中給了我勇敢的祝福,但是我還是真的怕。
  是不是很沒用呢?
  哈哈哈。

  願生命的光芒永遠隨侍在側,照亮你旅途的每一步。

  ──以妖師褚冥漾之名祝福

  P.S 另外一封是給阿利學長的。隨信附上一顆儲物水晶,裡面是要給摔王子的書和要給你的蜜豆奶。你有一陣子沒回來了,不知道你在的地方買不買得到,怕你想喝卻喝不到,希望你喜歡,好喝的話我再買給你。



  掛了自家搭檔的電話後,冰炎握緊了手機,接著隨手甩出一張符紙,惡狠狠地將已經跟蹤他們多日但懶得處理的伏兵燒成灰燼。
  在低階鬼族的慘叫聲中,阿斯利安擔憂地看向冰炎:「亞學弟,你沒事吧?剛剛還差點跌倒,是有什麼壞消息嗎?」
  「沒事,只是夏碎在講冷笑話而已。」冰炎哼了哼,彈指將煙灰清除,恢復了林間的清爽。
  「什麼笑話這麼冷把你氣成這樣啊?」被勾起興致的阿斯利安湊近,還順手拿出零食湊了過來。
  「你確定要聽?」
  「要要要!」
  冰炎無言地沉默了半刻,看著滿臉期待的阿斯利安,他只能硬著頭皮開始用生硬的口吻說道:「……有一對情侶,女方疑心病很重而且愛吃醋。」
  「嗯嗯嗯。」阿斯利安嚼著魷魚絲點著頭,聽得認真。
  「有一天他們兩個人開車出去,到達目的地之後,男方對女方說:『妳先下車,我去找位置停。』」
  「嗯嗯嗯。」
  「女方一聽,就生氣的問:『誰是魏子婷!』」
  阿斯利安呆了呆:「所以誰是魏子婷?」

  冰炎面無表情地抬頭深呼吸。

  「……沒有人是魏子婷,男方的意思是他要去找車位。」

  阿斯利安恍然大悟,用力地點著頭。
  「原來如此!那你生氣的點是什麼?」
  「……性別刻板印象。」
  「喔──真不愧是亞學弟!」

  冰炎簡直氣到想殺人,自己竟然為了掩飾和夏碎的對話內容必須講笑話,甚至還得解釋笑點。
  就在冰炎決定出去殺幾隻鬼族消消氣的時候,一隻眼熟的貓頭鷹降落在一旁的樹梢上,冰炎認出牠後,怒火瞬間就平息了。
  「啊,又是褚學弟的信!」阿斯利安興沖沖地上前去將貓頭鷹迎下了樹,將牠右腿上綁著的信件取下。
  「啊,也有我的耶,真高興。」拿走了屬名給自己的那封,阿斯利安將另一封信件遞給了冰炎:「這是給你的。」
  道著謝接過,冰炎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個愉悅的弧度。

  黑髮少年愛用的牛皮紙似乎有著讓人上癮的觸感,冰炎忍不住將掌心貼上,輕輕地撫了撫之後,接著小心翼翼地拆開了信封。
  感受到一陣帶著微弱力量的青草香氣,冰炎知道這同樣是來那異星觀測之地的明信片。他知道自己已經喜歡上了這種收到年輕妖師信件的感覺,看見那熟悉的字跡總能奇妙地使他的心情平靜下來。

  ──直到他讀到了少年說有點難為情的那件事。



  冰炎還記得最初他對褚冥漾是怎麼想的。

  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撞進了這個對他而言全新且充滿危險的世界,褚冥漾總是擔心太多微不足道的事情,慌慌張張地闖禍,再滿腦子哀嚎地求生。
  不只一次忍不住用力地打過褚冥漾的頭,更不只一次冒出想放他自生自滅的想法,看看他能不能學點教訓長進一些。
  但褚冥漾就算老是抱著想逃走的念頭,那看似脆弱的意志卻從沒真的放棄過。那對黑色的眼睛裡永遠帶著驚疑不定的畏縮,然而正直與善良卻使那雙眼黑得發亮,亮到冰炎覺得,其實褚冥漾的心乾淨得很珍貴。

  於是不管多麼生氣,他仍始終無法棄之不顧,頂多再多巴一次那顆有著柔順黑髮的腦袋消消火。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在褚冥漾的淚眼婆娑中,兩人一起經歷了許多許多事情。而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其實已經留戀起了指尖碰觸到少年髮絲的柔軟觸感。

  冰炎記得褚冥漾為了自己做過許多事,多到他開始覺得,以前自己為他操的心好像也都不值一提了。他救過褚冥漾很多次,而如今他還能站在這裡,也是因為褚冥漾救了他很多次。

  那個老是覺得自己大概隨時會慘死在路邊的少年,在不知不覺中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著,獲得了周遭許多朋友的認同與友情,建立起屬於自己的世界。

  冰炎注意到,在褚冥漾需要幫助時,自己不再是他唯一一個會求助的人,雖然不想承認,但的確是有一點點意外與失落的,一點點而已。冰炎告訴自己,這是好事,這樣他就不需要時時刻刻看著他,輕鬆多了。
  ──然而他最終還是決定繼續時時刻刻地守著褚冥漾,只是將距離拉開,並把出手的時機標準拉高了些而已。他發現褚冥漾不只不再老是一有事就可憐兮兮地找自己幫忙,甚至也不是向其他人尋求,而是選擇堅強地獨自面對。

  ──褚冥漾長大了,在短短不到一年內。

  冰炎當然是欣慰的,卻也有那麼點心疼。他知道褚冥漾過去的人生稱不上順遂,踏進這個世界之後,即使受到許多人的保護與照顧,也與無憂無慮的生活完全沒有關係。光是妖師的血緣便讓他遭到幾乎整個世界的仇視,而他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卻仍摸摸鼻子承受了下來,甚至不曾怨恨或報復。

  相較之下,自己的心胸似乎完全比不上褚冥漾。
  
  身為曾經的代導人,冰炎原以為自己做的已經比絕大多數的代導人還要盡責多了。後來才慢慢明白,其實褚冥漾從他這裡學到的,說不定還沒有自己從他身上學到的多。

  在生命的軌跡上,褚冥漾從那個彷彿棄犬似的無知少年,迎頭趕上自己,成為了值得信賴與託付性命的夥伴。
  對冰炎而言,褚冥漾已不再是個需要有人照顧的孩子了──直到那個與星之使者交涉的夜晚。

  在看到連鬼族大軍都能殲滅的少年竟然會被區區的夜生活嚇得手足無措,甚至被搭訕想脫身都辦不到時,冰炎才突然又意識到,其實褚冥漾在以妖師先天能力者的身分被迫長大的過程中,心裡的那個人類少年卻被所有人遺留在原處,只能在褚冥漾心裡無助地躲藏著。
  冰炎不禁有些懊惱,自己怎麼都沒有發現,甚至忘記了褚冥漾其實也還只是個尚未成熟,而且特別沒有自信的少年。
  
  他看出了褚冥漾面對他人眼光時的怯懦,在教導他如何應對的同時,也再次心疼不已。連原世界中沒有威脅性的普通人類的目光都害怕,那褚冥漾到底是怎麼在這個充滿陰謀與危險的世界裡,以千夫所指的身分活著的?

  褚冥漾到底是怎麼辦到的?而自己怎麼到現在才發現褚冥漾心裡的恐懼。

  他真是個失格的代導人,更是個失格的朋友。
  想到自己以往對褚冥漾的嚴厲,冰炎覺得該被巴頭的人根本是自己才對。
  於是,這一次冰炎下定決心,不要再以那嚴苛又不近人情的方式幫助褚冥漾。

  放下過去的那份自負,捨棄那份理所當然的強勢,睜開那雙因為要求對方堅強而被蒙蔽的雙眼,好好地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
  他相信褚冥漾心底隱藏的恐懼絕對不只眼前這件,但不管褚冥漾還有多少害怕,不管那些都被他藏得多深,自己都會陪著他,一件一件慢慢地解決。

  冰炎在心底這麼發誓。

  在冰炎開始用不同的方式看待褚冥漾之後,他比以往更加地感受到了少年到底善良到什麼程度,甚至有時會覺得是不是這個荒謬的世界不值得擁有這麼好的人。

  即使在這趟前往燄之谷的旅途上,他還是總忍不住想知道,褚冥漾現在過得怎麼樣。於是他開始比以往更留意褚冥漾的事情,甚至在掌握了對方的一些行蹤之後,故意頻繁地製造巧遇。
  這有點反常,他知道。但當冰炎發現褚冥漾好像不疑有他,還很快地就接受這些實際上不是巧合的見面時,他便有些僥倖地跟自己說,那就這樣吧。

  然後,他們的相處漸漸地產生了一些變化。一起行動彷彿成了理所當然,那一封封不斷往返的書信也彷彿成了再正常不過的事。不管在什麼場合,只要自己在,那褚冥漾的目光一定就是在自己身上。而冰炎之所以會知道這件事,是因為冰炎自己的目光,也一直在褚冥漾身上。

  好像他們之間就該如此,而且往後也會繼續如此。



  冰炎知道褚冥漾對自己來說是特別的,只是他一直以為,褚冥漾之所以特別,是因為他們兩族之間從千年前就締結下的複雜關係,以及褚冥漾是他看著踏入這個世界,並一路伴其成長的如同胞弟般的存在。
  直到知道褚冥漾有了喜歡的人,直到在知道這件事後,心裡泛起一股騙不了自己的深刻疼痛與酸楚,冰炎才明白,他喜歡褚冥漾。

  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至少在解決眼前這麼多問題之前──是不可能會喜歡誰的。
  卻萬萬沒想到,他是因為收到那個人已經喜歡上別人的消息,才知道自己的心意,然而為時已晚。

  「亞學弟,褚學弟在信上說請我要督促你吃飯,還有如果有看到路上在賣蜜豆奶可以跟你說,原來你這麼喜歡蜜豆奶啊?」一旁也正讀著褚冥漾來信的阿斯利安抬頭對冰炎笑道。

  冰炎啞然。

  即使褚冥漾有了喜歡的人,但對於他的在乎卻依然處處可見,毫不保留。這是該慶幸,還是該遺憾呢?
  如果以前對他溫柔一點的話,那今天褚冥漾喜歡的人,會不會就是自己呢?

  ……然而現在才在懊悔又有什麼用,像褚冥漾那樣溫柔的少年,理當要是個和他一樣原本就溫柔的人才稱得上與他相襯。像自己這樣暴躁又沒有耐心的人,到後來才開始假裝和善,是不配獲得褚冥漾的心的。
  
  從儲物水晶的空間裡拿出那罐來自少年的蜜豆奶,冰炎將之握在手裡片刻過後,便將之收了起來。

  「咦,你不喝嗎?」阿斯利安疑惑。
  「我想先收著,之後再喝。」
  這是褚冥漾即使喜歡著別人也願意給自己的,而褚冥漾此刻的樂意並不是理所當然,他怕以後或許沒機會再收到了。

  他想起了褚冥漾總是喜歡偷看自己的臉,還經常看得目不轉睛。自己還曾不只一次拿這件事開褚冥漾的玩笑,再次見面時,他還會再那樣專注地看著自己嗎?

  此刻,冰炎真的很想再看到那雙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