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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白,春天的粉,夏天的綠,秋天的橙。 只要是保科眼中的景色無論是空中飛鳥、潺潺水流或竄動不止的篝火。全都很美。 然而此時的保科卻低著頭雙腳一前一後隨性地前後擺動,腳上木屐時不時碰到一起發出一下又一下與許願牌相近的碰撞聲。 「你不能坐好嗎?」直到村裡最後一盞燭火熄滅,整個村子除了月光只剩下黑暗,沒人在意窩在遠處漆黑屋瓦上的究竟是村長養的那隻老貓還是上個月才來到村子的野貓。特別緩慢的頻率晃得鳴海都快睡著了,他才終於出聲阻止「萬一把樹幹晃斷了我們都會摔下去。」 「說的也是呢。」 停下動作後保科朝他展開的笑顏仍舊是他所熟悉的,但還是有點不一樣,比如鳴海不是第一次對他說這句話,但以前的保科會說"怎麼可能斷掉。"「所以今天為什麼這麼晚還不回去?」 「嘛~是為什麼呢?」 「你愛說不說。」 保科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眼睛彎彎的但仍然沒有回答鳴海的問題,雙手一撐將身體推向前方不遠處的粗壯樹幹。擁有千年歷史的大樹主幹是他與他張開雙手都無法環抱的,而其分枝在承接保科的重量時也只是輕微晃動。 其實保科說的是對的,怎麼可能斷掉? 腳穿木屐,身穿寬鬆的白色上衣搭著深紫色的絝,柔韌布料展開如翅。保科動作順暢俐落沒用多久便從高處回到地面,然黑暗與泥地上交錯隆起的樹根卻害保科在落地的瞬間重心不穩直接栽進一旁的落葉堆裡。 「噗哧—」事情發生得太突然讓在上方目睹全過程的鳴海弦沒忍住笑出聲。 整個人陷進乾燥柔軟的枯葉間保科並不在意鳴海的嘲笑,翻身把雙手枕在腦後愜意地仰躺「弦不要笑了快點下來。」笑眯眯的與還坐在樹上的鳴海弦對上視線,那自上而下的眼神因笑意少了銳利顯得溫暖又柔軟,是保科很喜歡的。 因而散開來的草葉在他身下如同失去光澤的羽毛毫無生機。讓保科像被折去羽翼的雄鷹。 鳴海弦用和保科相同的路線同樣熟練地從樹上翻下來還挑釁似的在落地前來了一個空翻,不一樣的是他安穩落地。 「你好幼稚。」 「不起來嗎?」鳴海弦朝保科宗四郎伸出手但後者卻完全沒有要抓的意思,還維持原本的姿勢勾著眼看他「扭到腳了?」 「不要弦的右手,給我左手。」保科宗四郎總在奇怪的地方有自己的堅持,而這正是鳴海從小到大都沒摸清緣由的事情之一。 忘了從幾歲起保科不再讓他碰他的右手。 「還有,」保科在鳴海弦聽話地收回朝他伸出的右手替換成左手後才快速地伸手握住「弦是知道的吧?我是不會受傷的。」 也是這個養成了保科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反正他是不會受傷的。 「可是這也沒什麼值得開心的。」被從落葉堆中拉起,保科隨意地拍掉身上的泥土及落葉低頭喃喃,鳴海則是伸手撥掉卡在保科頭頂的,枯黃葉片落地前在空中翻了幾圈鳴海就那麼看著「一起嗎?在附近走走。」直到保科開口。 近乎平行的視野中闖進一雙紅色的眼睛。像雜貨舖玻璃罐中莓果味的糖也像床底生鏽鐵盒裡的琉璃彈珠,鳴海弦看著保科眨了眨眼,每每對上那雙平時總瞇著的眼他就會像被施了什麼術法,回過神時已經跟在保科身後。 如若不是一起長大讓他確定保科家的小兒子對這些一竅不通,鳴海會以為保科真的學過什麼巫術。「那就,走吧。」 他們沒有選擇走前院的階梯回村子,而是繞到神社後方走那條久未經修整且蜿蜒曲折的山道,即使滿月也不足以照亮這條被兩側樹叢夾擊的小徑,所以保科還偷偷順走了神社備用的燈籠與蠟燭。 鳴海看著只覺家賊難防。 其實保科宗四郎打開神社緣側儲物櫃取出那米色燈籠時,鳴海弦差點沒忍住直接開口數落他,又想到保科本來就不是個循規蹈矩的人,張開的嘴什麼都沒說便乾脆地閉上了。 默默接過對方手中的燈籠用火柴替他點上燭芯,微弱的火光在燈籠的米白紗布中緩緩亮起,光不是很強,卻也足夠驅走腳邊的陰暗。 「弦可是共犯哦。」 有些無奈的看了眼身邊因為他的舉動心情明顯轉好的人,鳴海只是用平靜聽不出喜怒的語調回了句——知道了。 這條山路他們不是沒走過,只是這個時間還是頭一次,踩斷枯枝時發出的細碎聲響在只有他們的現在顯得無比清晰,幾次聽見周遭些微異動鳴海回頭又只見樹影搖晃,還有風吹過灌木窸窸窣窣的,一切都讓人不安。 可能是發現他不斷分神,保科抬起手輕輕抓住鳴海弦的衣袖,一如他們兒時在林裡亂闖時那樣,總是走在前面的人會像牽寵物一樣拉著他。燈籠提得不高不低恰好照著兩人前方約兩步的距離「⋯你會怕嗎?」保科邊走邊輕聲問,聲音是一種說不上來的安然。 「沒有。」鳴海輕描淡寫地答也沒甩開那隻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只是默默地拉近兩人的距離,木屐幾乎要踢上保科的。 偶爾有不知名的鳥自頭頂飛過,翅膀拍擊聲格外突兀。燈籠晃啊晃,沿途低矮的樹叢被燈籠光照出長長的影子。鳴海幾次想開口問目的地但保科似乎沒打算停下腳步,他便吞回去換了問題。 「你就這麼想往黑裡鑽嗎?」他的聲音很輕也很小,小到讓人懷疑他其實在自言自語。 「只是覺得如果不這樣做,好像⋯⋯會後悔。」保科腳步不明所以地慢下來,沒回頭但話語間帶點鼻音答地含糊,提燈籠的手幾不可查地縮了縮像是不想把路照得太清楚,火光因此在他側臉映出不穩的亮與暗。「就走嘛。」他說著,語氣又忽然平靜下來。 鳴海怔了一下,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再次湧現。他側頭看向保科,熟悉的臉在米色燈光下氤氳得像蒙了層霧,輪廓卻又清晰得讓人無法忽視。 「你要是被狐狸附身就眨三下眼。」 保科聞言停下腳步轉頭與他對視,然後真的對著鳴海弦慢慢眨了三下眼,在雙方動作停滯幾秒後前者提著燈籠笑得放肆又沒良心,那聲音大概都能傳回村子裡。 「喂,別鬧了,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啊。」為了回應他的話,保科強忍笑意的聲音聽上去還有些抖,和劇烈晃動的火光一起。 看著笑到腰都挺不直的人,被笑到惱火的鳴海擰起眉繞過保科徑直往林子深處去。 保科提著燈籠跟上去走在鳴海前方,左手還握著對方在這種氣溫下顯得單薄的衣袖,從地下滲出來的水氣圍著燈籠的光,兩人原本輪廓清晰的影子逐漸變得朦朧。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現一塊被群樹圈圍的空地,中央是由無數石塊縱橫交錯拼湊而成的圓形高台,落葉鋪滿表面,月光毫無阻礙的照亮這個地方。保科鬆開攥著鳴海衣袖的手伸手撥開眼前的垂枝,把燈籠掛在一根突出的枝節上,然後走到石台周圍。 從石縫長出的草葉輕輕刮擦腳踝,蒲公英被四面而來的風推到高處,白絮混著土壤的味道漫天起舞。 抬腳爬上高台,寬鬆的絝輕輕拍在小腿上「鳴海可以再和我跳一次地堅舞嗎?」保科走到中央才詢問鳴海的意願卻沒有回頭看他,只是自顧自地用木屐將中央散亂的木炭餘燼踢到一起。去年年末舉行花祭留下墨色的、灰色的以及未燃燒完全的各種讓保科白色的布襪變得骯髒。 沉默像夜霧纏上他們。 就在保科以為鳴海不想打算作罷時後者靜靜的拿著東西來到他面前。不曉得從哪撿來的竹子一長一短,還有兩根剛被折下來帶著綠葉的樹枝,正好用以替代刀、矛與手鈴。 「鳴海還記得怎麼跳嗎?」 「記得。」比較短的竹子還有樹枝被塞進保科手裡,鳴海則拿著長的。 花祭中由兩名男性共舞以淨化場地、驅邪避災的地堅舞一直是由保科宗一郎跟保科宗四郎負責。但鳴海曾在宗四郎十歲那年替受傷的宗一郎跳過一次。 他與保科右手持鈴、左手分別握著刀與矛。那年的保科穿著淡藍色的上衣領口是天空藍還有靛色的縫線,他們圍著中央堆砌整齊的營火踏步。那日縈繞在耳邊的陣陣鼓聲與清脆鈴鐺如臨在耳,金黃色的鈴噹被火光照得刺眼,就連保科手中的刀也因轉身與揮舞手臂的動作在鳴海眼底留下殘影。 平時愛玩又不受控制的人認真專注起來耀眼得鳴海移不開視線。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跳完那支舞的。 鳴海的思緒是被保科拉回來的。少了鼓聲與鈴噹,他們的木屐以不相同的頻率踏在石板上便是另一種清晰,像是在考驗他跟保科的默契一般,鳴海笑了笑重新調整節奏。 圍著燒黑的地板踏地、繞圈。沒有了礙事的火堆阻擋視線鳴海就能把保科的動作看很清楚,包含但不限於每個頓點抑或是隨動作飛揚的髮絲。 而面對自己連續做了十幾年的事保科宗四郎說不上喜歡或不喜歡,簡單單調的步伐與鼓拍他是提不起興趣的,但某人幾乎要貫穿他的視線卻讓他滿足。 保科在一舞結束時低下頭,樹枝與竹子脫離掌心落到地面,身體隨稍微急促的呼吸起伏。 「好累喔。」保科忽然說。 「誰讓你晚上不睡覺跑到山上來發神經?」 把腳邊的竹子踢進中央那堆餘燼後保科才終於抬起視線看向鳴海,早些時間那雙眼睛裡鳴海沒能讀懂的那些什麼像是被放下了一點。 天空也逐漸亮起來。 「下山吧。」語畢保科就下了台階往燈籠的方向走去將鳴海丟在原地。遠處燈籠裡的燭火靜靜地燃著,在風中顫抖,但始終沒滅,仍然在樹林裡投出的模糊的圓。 鳴海慢悠悠地走近最後站在保科身旁,保科眼裡卻只有林子深處無法被照亮的黑。 這回不再是雜草叢生的路線,一塊又一塊的木板銜接在一起成為階梯,可以通到村口。保科拉著鳴海弦走山路繞了村子半圈。 風吹進林間時葉子都發出沙沙聲,劃在臉上的風也有些刺。但保科沒有說冷。 「弦,你知道嗎?剛才從神社下來的時候,我想起小時候我們也偷偷拿過燈籠。」 被保科一提鳴海弦才想起那件事,小時候的燈籠還是白色油紙製的,很容易被風吹熄,一但熄掉就得蹲在地上借著火柴點火。那一次他們想去抓螢火蟲,但蠟燭才剛點起來就被保科宗一郎發現了。 「想起來了。」 「還有,我小時候說我以後要住到山裡來。」 「你還說長大要當山神的護衛。」 「那是因為他們說我會一直跟山神在一起。」 「那現在還想嗎?」 保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回頭看著地上自己的與鳴海的影子。米色的光落在他們兩人身上,身後兩團黑影緊緊貼著沒有分岔,但一點一點亮起的天空卻又讓它變得透明。 他們繼續往下走了數十階,過了兩個彎保科才終於說「弦,我是真的這麼想過,但現在我不知道。」 「你現在比較像會放火把神社燒掉的那種。」這句話落下的瞬間,似乎一切都停止流動,昆蟲不叫了、風停了、燭心不晃了,保科也靜止了呼吸。 然後保科笑了,笑聲不像平時打鬧也不是什麼開懷大笑,只是幾個很輕的極易被吹散被忽略的氣音串在一起。好像有點苦澀。 鳴海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只是將視線落在前方向下綿延的階梯,花草在微風吹拂下微微顫動。然後他想起許願牌的碰撞聲,想起保科說自己不會受傷時的語氣,也想起一次又一次肆無忌憚的笑容與虎牙,一切都不對勁。 「你該不會要搬走吧?」 「不會。我會"永遠"留在這個地方。」保科說得很輕,輕到連火光都沒被驚動,但永遠兩個字卻咬得很重。 「但我怕在山裡走丟。」保科走著走著忽然停下來回頭面對鳴海,燈籠的光把他的眼眸照得透亮。平時總是在笑現在卻無比認真的眼睛,細長又冰冷,尖銳得幾乎要劃傷鳴海弦。 對上的一瞬間,鳴海彷彿看見另一個他不認識的保科,又像看見那個深夜裡靜靜坐在神社下發呆的保科。兩個截然不同的影子在他腦海中交錯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個像剛落下的雪,鬆軟又乾淨。一個像懸在頭頂的冰柱,危險但美麗。 鳴海弦眨了下眼然後說。「我不會讓你走丟。」 所謂的喜歡,只有自己知道也很好。 「雖然很開心,但這不是弦能決定的事哦。」保科鬆開手任由燈籠落在泥地上,火焰理所當然地點燃米白色紗布。「就像蠟燭無法決定自己要繼續燃燒或是熄滅,一切都要看提燈籠的人。」 鳴海低下頭注視變成一團火球的燈籠,竹編的骨架變得焦黑最後碎成灰燼、所剩無幾的乳白色蠟燭融進焦黑泥土。保科則是抬頭看了看漸漸從靛色轉為水藍的天空。 保科覺得自己很糟糕,這一晚他一直偷偷地向鳴海傳遞些什麼,他不是心胸寬闊的人所以那些他裝不下、接不住的東西都希望有人替他接著。 當他們再次對上視線,瞇瞇眼又恢復成了鳴海所熟悉的樣子。夜霧在不知不覺間淡去,跟那個讓他感到陌生的保科宗四郎一起。 「弦要看嗎?」被保科舉起的手小幅度晃動,寬鬆袖口隨著少年的動作滑到手肘,原本被柔軟布料遮擋的手腕暴露在空氣中。 保科右手手腕總是纏著繃帶,從來沒有人成功從保科嘴裡套出過真正的原因,更別說一窺隱藏在層層繃帶底下的傷口?疤痕?胎記?除了保科家的人以外大概沒人知道答案。 但鳴海是個例外。 「為什麼現在告訴我?」 「因為明天是我二十歲的生日哦。」 鳴海愣了一下。太陽終於爬過東邊的山,保科宗四郎今日所有的反常都在這一刻有了答案。 「弦還記得嗎?小時候在祭典上踢籐球打翻整桌祭品被父親揍了一頓的事。」 「記得。」 保科宗四郎在五歲時高燒昏迷多日,父親將各種苦澀的藥物灌進他的胃裡卻怎麼也不見好,能憑一己之力掀翻保科家屋頂的小兒子在一夕之間變得奄奄一息,誰都束手無策。 聽說那是個雷雨交加的夜。 被選為神子的人都這樣,讓神在身上烙下印記是唯一解。然後二十歲時被獻給山神,成為祂的護衛、侍從又或是看門犬,誰知道呢?甚至連這場獻祭究竟能換來什麼都猶未可知。 「我是故意的。」所有人都因為保科不敬神靈而以為他不信神靈,其實不然。他曾天真的認為只要自己足夠失控,山神總是會放過他的,畢竟,誰都希望自己養的狗乖巧聽話吧。 「被選上大概是榮幸,但那並不妨礙我希望祂討厭我。」 說好聽一點,保科所展現出來的是這個年紀怎麼都培養不出的釋然,但直白地說,他就只是放棄掙扎了。 向上延伸的煙囪逐一竄出白煙,停在屋簷的麻雀被貓輕易趕跑。保科的聲音很輕,比作風的話說不定都無法讓水面產生漣漪。 「弦回家好好睡一覺吧。」 鳴海沒有回應保科,而是自顧自地從口袋掏出水果糖拆開包裝後塞進對方的嘴裡。 - 初見時保科以一顆糖與全身髒兮兮的鳴海弦成為朋友。以故事來說這個收尾方式應該能稱得上不錯,但可惜的是他們都不再是能接受這種甜膩味道的小孩子,當橘子味的糖迅速在舌尖化開,保科還是不住皺眉。 - 夜晚的山道入口被火炬照亮猶如白晝。 一席純白紗布衣點綴鮮紅縫線讓繫於保科腰間的金黃鈴噹格外搶眼,保科宗一郎手心向上讓雙眼被紫色綢緞綁著的保科宗四郎輕輕搭著走得緩慢。陣陣鼓聲又沉又重每一下都像敲在心上,保科已然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 傳統草鞋踩過貧瘠黃土的感覺根本無法讓保科宗四郎感到踏實,心底難以言喻的空虛感使他對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興趣。整天沒進食也不覺得餓,不在意時間、不在意自己上山後會怎樣,是死是活似乎都無所謂。 「有看見鳴海嗎?」保科小聲的問,他只想知道鳴海是不是也來觀禮了。 「沒有。」 聞言保科輕輕勾起唇角,鳴海弦一直都不是喜歡看熱鬧的性格,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就走吧。」 以往保科總是走得很快,不是為了要甩掉誰只是習慣這樣,是為了藏起自己的表情與想法讓人無法輕易跟上自然而然產生的節奏,像是想走一條只有自己的路所以從來沒等過誰。 和鄰居完鬼抓人的時候、被父親拿著藤條追打的時候,還有坐在樹上的時候,總是跑得最快又爬得最高。 雖說如此還是有那麼一個人總是被他拉著走。一個不會試圖超過他或是窺探他一切的人。 由於雙眼被矇著,保科無法很快的將所有人拋在身後。腳上的草鞋很輕但身體卻很沈重。 形制久遠的外衣單薄,上頭的銀線紋樣被保科宗一郎手裡的火把照得耀眼,沿路的風極冷,盤過腰間驚動鈴鐺讓保科不住哆嗦。 被領著遠離山腳耳邊的鼓聲漸漸模糊,周圍的寂靜讓保科覺得自己進入了不得了的空間。保科宗一郎一言不發的將火把塞進他手中,就算不刻意去聽也知道他是屏著氣離開的。 往前走、左轉、直走、右轉。 腦中低沉的嗓音領著保科深入山林。單純跟隨指令與等待讓保科百無聊賴地開始想其他無關緊要的問題,關於眼睛上的布料沒被取下,保科宗一郎把火把留給他是有什麼意義?比起他,他自己下山應該更需要吧? 還想到鳴海在聽見他即將滿二十歲時恍然的表情。 「停下來。」 這次不是出現在腦中的聲音,而是在他前方不遠的地方。又低又啞的嗓音讓他瞬間想起些什麼,模糊得保科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發生的記憶像砸破結冰湖面的石頭沉進最深處。 保科立刻就扯下了矇住雙眼的紫色布條,但視線是在他適應光線後才漸漸清晰起來。 黑色布鞋與黑袍完美修飾了身形,周身溢散冷冽的氣息加上瞳孔內顯然不屬於人類的十字標記,整體形象高貴且不容褻瀆,保科有那麼一瞬間想自己應該在他面前虔誠地跪下來。 "擁有和鳴海弦相似外貌的人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笨蛋,不是會乖乖讓他拖著走的單純傢伙。"儘管保科這麼跟自己說也無法阻止腦子擅自將兩個身影疊加到一起。 『弦知道了明天是我生日,不祝我生日快樂嗎?』 『你又不快樂。如果不想去就不要去,你可以跟我在一起。』 『欸~我可是山神的人,鳴海難不成想跟山神搶嗎?』 他跟鳴海弦的對話最後斷在這。鳴海當下對他口中山神的不屑一顧,鄙視的態度一度讓保科想著原來還有比他更不崇敬神靈的人。 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香味,像是中藥材混合了一點花香。保科低下頭看自己的手,明晃晃的印記刻在右手腕內側沒有繃帶遮掩,簡直就跟笑話一樣。 所謂喜歡,只能是一個人或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即使是神也不能介在中間,所以保科後來都不用右手觸碰鳴海。「是為了監視我嗎?」 鳴海聳了聳肩不置可否。「你可以下山。」 「你為什麼不說?」保科的聲音小而平靜,就如昨晚綿延的細語。 保科並不如鳴海預想的那樣生氣,因為怕保科放火燒神殿,他特意把兩側火盆與各式器皿全都收起來,使得這個地方空曠得像廢墟的行為顯得有點多餘。 但也有風暴來臨前寧靜的感覺。 「中間是有一度想放開你的,可是我怕你逃走。」鳴海走近保科拿走了他手中的火把,僅一個彈指手裡的東西便被鳴海換成了一個燈籠「你知道嗎?你像嚮往自由卻被抓進籠子的獸。我知道只要我放你出去,就算籠子裡有溫暖柔軟的床、有水、有食物更甚至可以保護你不受傷害你也是不會回來的。」 鳴海從來不是一個話多的人,這似乎是他說過最長的一段話,明明是在陳述事實,但聽進保科耳裡就像在裝可憐。用冷漠不苟言笑的表情說這種話很糟糕,偏偏保科受用。 「哦?所以呢?」 「可是你說你怕在山裡迷路,昨夜對著我說這句話的你像是死了。」而將燈籠丟在地上靜靜看火焰吞噬燈籠布的你卻興奮雀躍。「我對屍體沒有興趣。」 嗯? 再次沈默著為保科點燃燈籠內的蠟燭,鳴海輕輕吐了一口氣聲音又悶又不情願,語調有點勉強但更多的是無可奈何,他說,這次你是提燈籠的人了。 看著"祂"彆扭的動作和寫在臉上的不樂意,保科忽然有點想笑,然後第一個想法是"鳴海弦也太不適合當神明了吧?"想裝寬容都裝不好,態度強硬地把他留在這裡保科還會覺得比較帥氣。 記憶雖然模糊得像一灘混濁的水,但他卻記得以前的鳴海不會顧慮這麼多,是個會跟小孩子較真的⋯幼稚鬼。保科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眼睛對焦在有些遙遠的地方。 「弦,我走上來的時候在想我離開了你會怎麼樣。」保科的語氣終於不再從容,偷偷帶著一點沉重、掙扎與動搖,讓鳴海也不自覺地陷進去。「我很惡劣地把自己承受不住的東西全都丟給你。」 鳴海微微一愣,他從來沒聽過保科用這種口吻說話。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笑得灑脫、隨便的少年,這是那具靈魂最真實的樣子。風暴終於還是來了。 保科第一次朝鳴海弦伸出右手「住在山裡很無聊,一起下山嗎?」 欸? 「你不生氣嗎?」隱隱發著光的印記是他自己親手烙下,鳴海看著保科的手久久無法回神。「不想知道為什麼是你嗎?」 「因為我打賭輸了。」保科是在看到鳴海那雙眼睛時想起來的「雖然畫面很模糊,但身體卻沒忘記那晚幾乎要死去的感覺。」 - 那年冬天初雪下得又大又急,風從北方灌進森林,大量銀色絨絮覆蓋保科留下的記號,好不容易摘了一大籃的蘑菇,保科回頭才發現已經找不到來時的路。 山徑被積雪吞沒,寒氣在林間漫開,每個方向看起來都一樣『騙人的吧⋯。』保科低語時從體內呼出的氣結成一團白霧。 『是真的哦。』聲音從上方傳來,突兀中還有些許回音。保科抬起頭先見黑袍垂墜、一隻腳在空中晃啊晃,又見雪花落在他肩上讓衣袍濕了一塊。 『你是誰?』 『我是這裡的神明,我只是想說你別偷摘給我的祭品啊』鳴海一躍而下,鞋尖輕點在雪地上雪面卻沒留下鞋印。 『我沒有偷摘。』 『這是我的地盤,所有東西都是我的。』 『所以你知道怎麼從這裡出去嗎?告訴我我可以把蘑菇都給你。』 『不止知道,還知道即使告訴你了你也走不出去。』 『我可以!我很聰明!地堅舞我看一次就學會了!』 『不然,來打個賭吧。我告訴你方向,然後我賭你沒辦法獨自走出這片森林。如果你輸了,』鳴海說到一半停頓了一下才接續下文『蘑菇頭,我要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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