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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座看似截然不同的城鎮,在最壞的時代裡,共同渴求的唯一目標。

  寫作是虛幻的。

  人潮從地鐵出口湧出,早晨的通勤時間像消化不良一樣,從胃裡翻騰嘔出,九十九一希從車窗外看著奔波的人們,想起過往也曾坐在咖啡廳裡,透過擦得潔白的落地窗觀察行人的步伐,他們的表情、動作、速度快慢,來揣想他的心境,構成小說裡可能會出現的人物。
  ——像幽靈一樣。

  一希閉上眼睛,文字沒有立體的形象,卻能緊緊攫住心臟,讓它麻癢、發疼,誠如「幽靈」二字,真切地像鬼魂一樣盤踞在身體之上,一篇一篇的駄作跳著歪七扭八的舞,為自己的人生而祭。

  「一希老師——」
  一希從呼喚聲中回過神,對上坐在同一台保母車上的北村想楽的雙眼。
  那雙酒紅色的眸子就像天生盈滿了香醇的葡萄酒一樣,韻味深厚,同時藏匿最深的心事,直到有人啜飲欣賞。

  一希不由得想起在英國共同拍攝劇集的時光,在高壓的機艙裡,想楽安靜地翻閱著劇本,上頭做了不少劃記,他念誦出來的語句像詩,而他將詩的結構交到自己的手上。

  寫下文字的人,落款總是寂寞。

  當文字藉由魔幻成為了真實,那麼自己所掌握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大呢?
  曾經九十九一希無法得知答案,作為「幽靈」,堆砌自己所知的文詞,剪貼散落各處的角色人生,組合而成相似的喜劇、悲劇、戀愛肥皂劇,那麼究竟擁有多少力量呢?
  沒有自我的故事,要如何讓人內心感到起伏?

  「一希老師,最近還有在寫嗎?」
  「啊?」一希有些訝異自己聽見的話,但想楽擺擺頭,狀似思考,但應該早就準備好了要提問的話語:「我最近重看了一次老師的小說呢,總覺得意猶未盡,隨著心境變化不同,寫下來的東西也會不一樣吧?我很想知道一希老師現在會寫下什麼東西呢。」
  想楽這一次是真的思考了一下,最後才決定將話說出口:「我覺得應該跟之前很不相同。所以我特別好奇呢——」


  當我說得太多的時候,會使他人受傷嗎?
  想楽深切明白,話語是利刃,會深深地刺在人們的心上,當他意會到這些的時候,那把刀也架在自己的頸子上。
  在與一希共同演出時,想楽曾說過一希「不自由」,文字明明出於自己之手,卻言不由衷,怯懦地藏起自己的想法,把自我縮得好小好小。
  那樣不會有真正的釋懷、和解,與快樂。

  但這樣直白地解剖,會被接受嗎?
  想楽擔心說得太多,話語如同鎖鏈一樣鍊住了自己,那麼,闡述他人的自由,反倒變成了自己的不自由。

  悖論始終在他的心中盤旋,一句話總先在自己的身體裡詰問,反辯,思慮再三,像一團糾結在一起的毛線球,沒辦法梳理,有時候就連自己也搞不清楚。

  直到一希跟他說:「我想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往後有什麼話,請一定要跟我說。」那些像刀刃的話語沒有切開他內心的軟肉,而是劃斷了束縛,讓自我重生。
  九十九一希不再是幽靈了,而是擁有一整個宇宙的創作者。

  想楽歪著頭,因為在意自己說出口的每一句話,他總是下意識盯著說話的對象看,看他們眉宇之間的細微表情,聽完提問之後,也許會皺緊眉頭,也許會笑,也許會眼眶泛紅。
  而一希的表情變化,像從一個幻影幢幢的世界裡,找到了指引方向的光,他不再迷失方向了;想楽在幻影幢幢的世界反側,點亮了一道微小的光,傳遞到了好遠的地方。

  一希想了想,帶著笑意給出答案:「一定不一樣了吧,如果我寫出來了,會馬上分享給想楽さん的。」

  那是真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