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A與B來到北歐已經過了一個月，任務依然毫無進展。


不，與其說毫無進展，根本就是原地倒退。由於北歐各處已經陸續入夏，別提極光了，天空亮得連人造衛星都看不見。他們完全成了無頭蒼蠅，除了手頭還有些社長存在銀行裡的資金外，基本已經和街上的流浪漢無異。

然而，事態不只是如此。或許北極圈的日光果真存在著神秘力量，可以攝人神智，待在極晝底下的時間越長，A感覺自己也開始變得奇怪。他每晚都會作夢，夢裡不是故鄉的酒吧，而是一片黑暗。那種介於死亡與睡眠間的真實黑暗，令A感受不到自己的手腳，他像是融化了，或者黑暗覆蓋他，在他的頭頂，在他的旁側，在他的身軀之中。

就是在那樣的深潭裡，總有一道視線注視著他。

A看不見那雙凝視著自己的眼睛，卻能感覺到它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像是一對巨大的瞳孔籠罩在上方，眨個眼就能將他擠扁。

——你是誰？

——你究竟想說什麼？

但是，沒有回答，永遠只是黑暗。為此A每天都睡不好，總是翻來覆去，反覆驚醒，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他似乎開始出現幻覺。尤當是暴露在無止無休的黯淡日光下，或許是那光線太過沉悶壓抑，有時會讓A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夢中，回到了黑暗裡，被一雙巨大的、彷彿在訴說著什麼的眼睛壓在腦袋上，渾身動彈不得。

除此之外，他還會看到C。

是在遠方那個咖啡廳的玻璃牆後嗎？還是在那條步道的長椅上坐著？剛剛穿越馬路口時，與車子擦身而過的，不正是C嗎？

A覺得自己快要瘋了。那個男人有時只是靜靜看著他，有時會對他說話，說著囁嚅的字句，為了避免被旁人認為自己是神經病，他只能強作鎮定，假裝看不到也聽不到。


閉嘴閉嘴，不要再說了，C已經死了。


五年前就已死去，C下地時，他石碑旁的小苗如今已成長為一棵小樹，樹枝綠蔭蔥蓊，就連地上的野草也青青如茵，一點土色都看不見了。

A知道C是為什麼而死的，他經歷過那樣的時代。為了生存，為了更大的利益，不得不殺死身邊同行者的時代，將人們的價值貼上標籤，寫入數字，拾起大的，捨棄小的，他嗅過伏滿蒼蠅的腐屍，也聽過亡魂們的歌，在組織中的日日夜夜，他麻木地於黑夜中行走。

A是個柔軟的人，如果沒有容器，就會成為一灘散開的泥，但若盛裝在杯子裡，便會化作杯子的形狀，與杯縫緊閉地貼合，彷彿與生俱來。組織首領深知此事，於是教了他許多，例如理性的意義，例如最優解，少年A就這麼接過了首領遞來的刀柄，蠻不在乎地奪走了許多性命。那流動的、透明的泥水，不會因為杯子的凹凸不平而崩潰，反倒會填平杯子的裂縫，使其看上去光滑無比，而這泥水自身，既不會感到愧疚，也不會感到懊悔，唯有麻木。那時期的A就是個徹底的惡棍，無德之徒，毫無良知可言，唯一能夠撫慰他的，只有在酒吧與幾位密友談天說地的時光。

然而——就連這一點點的慰藉，最終也被所謂的「最優解」毀滅了。

人類有時候便是這樣，懵懵懂懂時，即便身處垃圾堆中也能面色淡然地待著，但一旦親自喝下了發臭的餿水，親眼目睹了腐肉上的蛆蟲，牠們醜陋地蠕動著的模樣，就會連一點點酸味也覺惡臭難當。

『去救人的一側吧。』

那是C的遺言。自從C死去後，A便暗暗下定決心，要將這句話奉如圭臬，從那日起，他便是胸懷信仰的信徒。這是他與亡魂的誓約，他不想再過著殺人者的生活了，他厭倦了在血與屍塊中尋找自我的日子，也厭倦了下水道的味道，更重要的是，A不想再見到C那樣的死亡了。


他尊敬死亡，甚至愛慕它，但那些擁有生之意志、在人世間披荊斬棘的勇者們，他們應該活下去。


因此，當C的幽靈在耳邊唸唸叨叨，A就想著，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去做的，已經約定好了，一定會去做的，事到如今，就算要死，要成為惡魔一般的獨裁者，要我從大樓頂端跳下去，摔個粉身碎骨，我也會拯救的。

那是除了自己之外，任何人都能獲得救贖的美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