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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38

搖晃繩鈴。鞠躬兩次。拍手兩次。雙手合十。

許願。

新年參拜神社的時候,善逸身旁的人都換了一輪又一輪,善逸還是繼續站著許願。投五元就想要換這麼多願望啊——這樣鄙夷的輕笑聲鑽進他的耳朵。

善逸的心中掛念著很多人。用箱子比喻的話,他在心之箱裡儲存著人們的溫暖,有些他來得及回報、有些他來不及。在神明庇佑之下,善逸認真地將這個箱子裡的溫暖一個個拿出來,在陽光下細數,祈求他們平安幸福。

在這個箱子裡,有的只有一面之緣、有的是跟他相處過的小狗小貓。如果不知道名字,他就會盡可能的敘述他們的模樣。儘管是孤兒,可是還是有許多美好的好事,餵養他長大,他深深地感謝著這點。

雖然總是在殿前的角落站的腰痠腿麻,但每當許願完畢,內心到四肢都會流動汩汩的暖意,風特別乾淨,雲朵特別潔白。


而在安產的神明前,善逸願望很簡短。

——祈求神明。小孩是人的話,請保佑他健康平安快樂的長大。還有,最重要的是,

如果我發生了什麼,
宇髓先生不要太傷心。


那不是你的錯。




藤之屋燈火通明,燒熱水的尖銳聲響。來往匆忙的腳步聲,踩踏在木板上猶如戰鼓。

主要負責接生的,是新式助產婦蒹井,高田醫生在旁邊待命,助產婦不被允許動用醫療器械,一旦產程太長以致於難產,就由她接手更困難的手術,例如剖腹。如果胎兒在腹中已死,也由她出手碎胎。

榻榻米上墊著裝稻草灰的被子,再疊上夾著舊棉花的油紙,最上層是厚厚的舊衣服。善逸躺在上面,他穿著肌襦絆,看起來年紀很小。臀下墊的衣服已經被不斷流出的羊水變成深色。

「老爺,請讓開。」蒹井的聲音很沙啞。宇髓鬆開緊抱著的手,蒹井往善逸的腰下塞枕頭墊高,兩條腿分開,擺成寢產的姿勢。她聽高田醫生提過夫人的身體狀況,肌襦絆的下擺敞開,在恥骨的中間,夫人的肌膚裂出產口。

蒹井開始消毒手指。

「您可以緊握夫人的手。」她頭也不抬的說:「夫人會非常需要您。」


蝴蝶忍悄聲無息地站在屋內一角。她並非產婦人科專長,她在此只有一個原因。

那封確認善逸懷孕的抽血報告,附上宇髓的信。信中言簡意賅,大致的意思是,因為不知道胎兒是人是鬼,也不知道血鬼術是否會傷害到現場人士,而具備醫學、血鬼術知識和戰鬥能力的只有蝴蝶,所以央請她來。

「我無法確保自己在善逸生產的場合下還能顧及現場所有人。」信末,宇髓寫道:「以及,如果胎兒是人,請妳華麗地做個見證。」

「如果胎兒是鬼,妳先將它放在產箱裡。由我殺死它。」



宇髓緊握他的手。善逸的額際全都是冷汗,張著嘴卻好像呼吸不到空氣般,下背部傳來極度疼痛,不自主的開始向下用力,可是疼痛沒有結束、身體也彷彿失去控制,痛的上身不斷拱起,大哭著喊「宇髓先生」、「斷掉了、腰要鋸斷了」的話語,哭得口齒不清。

「我在這、我在⋯⋯」宇髓反覆地說,在他耳邊喃喃,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血的味道濃厚地飄來。彷彿將他帶回少年時那個、因為聽見極度痛苦地悶哼,而追索過去的記憶。

從天花板垂吊的粗繩,母親就趴在上面,緊咬牙關,血從嘴角流出來,一呼一吸間還冒著血泡,上身抽搐著不斷拱起,兩個女人推著母親的背跟臀部,接生婆喝著酒,蹲在地上,指爪劃開,手伸進去——

他沒再見過母親。

母親死了。父親身邊換另一個女人,然後大起肚子。




「摸到胎兒的頭了!」蒹井說道,指揮另一個助產婦去推善逸的腹部,她對著善逸說:「夫人,跟著我說的方式用力!」

「看著夫人有沒有呼吸,不可以憋氣過頭!」她厲聲對宇髓指示,就開始下令。

善逸緊抓住宇髓的手用力,上半身用力到抬起、再無法施力地倒下,跟著指示再一次、再一次,宇髓在蒹井的命令下替他扳開大腿,往內扳,幫他一起用力。

善逸的臉痛苦到扭曲,意識不清地只能靠著宇髓在耳邊提醒,宇髓近乎神經質的提醒他怎麼呼吸,確認他活著。


活著。只要善逸活著就好。不要像晨露一樣消失。


他祈求的一直是如此。



感覺自己漂浮在上空。善逸聆聽著男人悲傷又痛苦的聲音,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向下扯,回到疼痛不堪、正在撕扯的肉體。



再用力。呼吸。善逸,你做得很好。很華麗。

我愛你。



⋯⋯我也愛你。宇髓先生。

非常非常愛。



善逸流下眼淚。




死抓著宇髓的手,善逸痛苦地抬起上身,壓住腹部,助產婦往外推,蒹井雙手都是鮮血,出來了、再用力——


⋯⋯下身有種溜出般輕鬆的感覺,那劇痛的肉塊拔出,善逸再沒有一絲力氣撐住,陡地往後倒。宇髓抽出手,顫抖著緊緊抱住他的上身,臉貼在善逸濕淋淋的額頭。

宏亮的哭聲響起,宇髓沒有立即去看。他親著善逸的額頭、髮絲。此生沒有什麼戰鬥比這還要疼痛又致命。

胎盤滑落,蒹井這才真正的鬆口氣。蝴蝶安靜地走到助產婦身旁,探頭看她替孩子剪臍、擦拭血污。

小孩緊握著小拳頭,有初雪般細絨的銀髮。

她伸手接過。

「很可愛喲。」蝴蝶低語,笨拙地搖晃了下。小孩張開嘴又哭了,嘴巴是肉色的牙齦,沒有鬼牙。

她走到宇髓和善逸身旁,中間穿過一道晨曦淡藍的光芒。宇髓側過身看她,蝴蝶蹲下來,將哭泣不停的小小孩朝向他們。

「跟善逸有點像呢。」蝴蝶說。

宇髓沈默,蝴蝶低下頭逗了逗小孩的臉頰,體貼地沒有看宇髓眼睛裡薄薄的淚光。

宇髓撩起善逸的頭髮,在他耳邊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善逸的眼皮一動。

她站起身,將小孩交給蒹井。

接下來、就是血鬼術的事了。

宇髓恢復了一點冷靜,抬頭問:「產口怎麼樣了?」

「還沒有合攏,宇髓先生需要餵血試試看。」蝴蝶說,宇髓借了手術刀割開手掌,靠近半昏迷的善逸的嘴邊,讓他仰頭喝進去。

善逸的喉頭吞嚥了下。

同時、在場的兩個柱都興起了警戒。宇髓緊扣住善逸,蝴蝶握住刀柄。

善逸沒有伸手要看他保護了那麼久的小小孩。原本以為是昏迷的關係,但——

宇髓抽開手不讓他喝,善逸卻扭動著身體繼續往他的手湊。

——張開的嘴,露出尖銳的鬼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