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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假期 - 結束實叶&岡崎依瑠花
*本文為作品<金牌得主>之GL向創作，角色關係為朋友以上戀人未滿。一切內容純屬虛構，與實際存在人物、團體、國家、事件均無關係。若有雷同，純屬巧合
*時間為53話後的3個月左右

“It’s great. Tell you what. Why don’t we do all those things together?“
— Roman Holiday
太棒了。不如這樣，我們一起去嘗試看看這些事情吧？
—電影<羅馬假期>


離開淋浴間，依瑠花恰巧與結束訓練的跳水選手們擦肩。即便年齡、性別相仿(甚至可能更加年長)扶著牆緩緩行走的依瑠花依舊揚起下領，以尖銳的自尊驅散這群用曼妙身姿相互推擠的潛鳥與她們不斷回頭的關心。
隻身前往異國他鄉的寂寥依瑠花從未感受過，就像詢問鯨豚是否嘗過駱駝奶水般荒謬，同期的加強選手們多次在海關前上演她早就看膩的十八相送，對黏呼呼的鼻涕與淚水敬謝不敏，要不是教練要求集體行動，她早該在機場的冥想室伸展補足飛行所損失的訓練時間。
近年由於前輩們於競賽上多次摘牌的關係，亞洲人的臉孔與身形在花滑圈並不會被視為一項弱勢。不過比賽是比賽，生活仍是生活，嬌小的身軀與稚嫩的臉龐在歐美的既定觀念中多是兒童的年紀，加上依瑠花還得靠拐杖與輪椅的輔助方能移動，自從踏上這片過於寬廣的大陸，四周投來的視線不減反增。
三月初的加拿大相較日本乾冷了許多，刮過整個大陸的風搧在臉上是留下血痕的疼。不論是熱情至頭疼的火爐亦或銳如刀割的冷風，僅有輔助員偶爾造訪的依瑠花還在習慣這塊一覽無遺的大陸，她善於藏匿在魚群外的暗流，卻不知道該如何在陽光普照的陸地上優游。
要形容是優游也太諷刺。
左手搭上扶手、右手拄著拐杖，緩緩走下樓梯的依瑠花在內心自嘲，相較於在暴風雪中坐在輪椅上離開多倫多皮爾遜國際機場，兩個月的康復訓練是有卓越的進步，可離自由活動還是太遠。
更別說誠二在風雪中的嘮叨最為煩人，他在離開前曾對依瑠花用沙啞的笑聲道，他終於把自家最會落跑的選手丟到一個自由到能原地起飛，實質上沒有車等於沒有腳的地方，更美妙的是現在就算生一台車給依瑠花也沒差，他就不信打著石膏的叛逆運動員能亂竄到哪裡去。
對此，於壁爐前長毛地毯上的依瑠花，在彎成三個折的冥想瑜珈中對教練比出GOE+3的中指，並用白眼叫他滾，還有其他選手在開車20分鐘的冰場等著他關心。
誠二所言不錯，上個月依瑠花拆除石膏、轉為使用夾板時，她瞄到門外輔具員慌張的語氣，以及誠二自話筒傳來的、安心又無奈的嘆息。情境令她發笑，迫使她聽了三次衛教。待脫去輔具鞋的那刻，誠二絕對會聯合整個醫院、寄養家庭以及輔助員把她綁上飛機空運日本，畢竟連她自己都不確定自己該從哪個湖冒出。
你們是關不住海豚的，依瑠花想。熟練地將拐杖與背包掛上輪椅並單手滑開手機，下週物理治療師與營養師開的清單潔白光亮得她皺眉。
依然是不合常理的熱量與輕鬆到不行的訓練，這不是懲罰先前在比賽鬧得太大，就是成人們的集體報復，他們絕對想將她養成一隻海豬！
沿著殘障坡道離開運動中心，因為是佔地極大且設施完善的運動中心，加上清潔人員定時巡檢，讓道路幾乎沒有積水，使她獨自使用輪椅也沒有風險，但隨著掌心與手套摩擦出炙熱，街道飛掠的景色越加模糊，偶有小水漥反射輪圈的亮光刺入依瑠花的眼簾，像極那些無止境索求的閃光燈，於她的視網膜上成像一個又一個黑洞。
宣布退賽後，所有贊助商消散得比泡沫還快，任本就掙扎求生的她陷入泥沼，眼睜睜看著賴以呼吸的海水在無月的黑暗中退潮離去。
若不是藉由小祈的牽線與誠二的奔走，依瑠花未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為輔助器材代言。那時，金弓女士帶著滾輪按摩器、體操護膝、護踝與輕量手動輪椅來到病房時，她差點因那些再次宣布「失敗」的器具喘不過氣，當醫護團隊與廠商來回商討，哪個輔具最適合她的現況以及拍攝現場該如何布置，因止痛藥物昏沉致無法起身，也無法拉上隔簾的她，覺得自己簡直是被人們圍觀的擱淺鯨豚。
為了靜養。誠二是在提議前往加拿大復建的理由。
撇過戴著耳機的頭，依瑠花怎麼無法在對方緊促的眉頭讀出，這個安排無非是對團隊還有她的自尊最好的考量。誠二手下當然不只她一個學生，團隊也要支援其他晉級的選手，此時能將她送往一個人力、物力都用量最少還能乖乖療養的環境，無非是最好的選擇。
刺耳的急煞差點在候車亭留下刮痕，這裡是無人知曉她的異國他鄉但依瑠花在等待公車入站時依舊戴上純黑的口罩，並將耳機的音樂調大。舉手示意司機停止放下坡道，她靈巧地操縱身下的輪椅，自月台如一道凜冽的風將自己刮進車廂，刺破旅客們的溫暖憨夢。
或許是司機或某個乘客吹起了讚賞的響哨，使記憶中的榮光得以穿過壓低的雲層，讓依瑠花在口罩下翹起嘴角，像寒風中破殼向上的初芽。


隔著兩台車窗的距離，依瑠花仍清楚看見實葉埋在方向盤上的臉。
她正推著輪椅穿過停車場前往消磨午餐與下午時光的Outlet，短暫的午時冬陽讓流浪動物們自引擎蓋下溜至車底，對著突然停下的車輪與人類眨著細長的疑惑。
無視嗎？
逃跑般的行為將愧疚的色彩染上雙頰，配合著喘不過氣的羞恥將口罩悶致窒息，卡於喉間的思念迫切地找尋出口。激動與猶豫反覆敲打心臟使血液迷茫的無所適從，頭頂發冷但末梢脹熱，使掐入輪軸的指尖忍不住顫抖，斷裂的腳裸簡直像被鐵塊燒灼般。
相認嗎？
明明是心中僅存的珍寶，卻每次都在接近的瞬間退縮不已，如此懦弱的行徑連自己都感到可恥。因抬不起頭所以視線被瀏海切割得搖晃又朦朧，依瑠花知道，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承認心中的恐懼。她不怕跌不怕摔，更不怕責備或疼痛，但她怕對方的溫柔。
那抹笑能融化所有，包含依瑠花的胸口跟傷口，迫使隱藏之下的淚水與鮮血汩汩流出。她不想讓對方看到狼狽的樣子，又渴望對方擁抱這遍體麟傷的身軀。
多麼無恥又任性，深陷痛苦時請求她的安慰，面對她的困難卻比任何人都惶恐。連逃跑都做不到的膽小鬼啊，依瑠花抹去視線中的霧氣，厭煩地發現怎麼都無法擦淨。
直到對上那雙跟她一樣浮腫的眼皮，但比她凌亂的褐髮。
明明多倫多是加拿大最大的城市，依瑠花自入境後已過了三個月，況且停車場是那麼大，兩個車窗加上隔熱紙的距離使人貼於上方也難以窺視。但她們就是在這麼神奇的地點巧遇、並於不合時宜的時間點相望。
等等絕對會下起早春罕見的暴風雪。依瑠花閉上眼絕望地想，去他媽的全球暖化幹你娘的聖嬰現象。
不知過了多久，她們就隔著車窗盯著彼此，一動也不敢動，不是深怕對方會在日光中化成泡沫的浪漫理由，更像「誰先動了就輸了」的較勁，也像誤認衝浪者為夥伴的海豚，將對方掀翻於海面上尷尬地面面相覷。
嫌一切還不夠折騰人似的，不知是誰的肚皮先受不了這堵滿腸胃卻毫無熱量的僵局，咕嚕嚕的抗議響徹停車場。
不約而同又充滿默契，依瑠花與實葉都笑了。
誇張的笑聲惹來流浪動物的怒視，也衝破了天空黑壓壓的雲層。方才卡在胸口的悶痛還沒緩解，止不下來的大笑又使腹部抽蓄，連同胃酸在飢餓中的翻攪，差點使堂堂日本加強花滑選手笑到摔下輪椅。
扶著實葉奔下車向前攙扶的手，對方同樣還在大笑的情緒就者麼順著體溫流了過來，入侵四肢百害，打斷兩人好不容易停下喘氣的休憩，繼續握緊雙方的手，亂七八糟的笑成一團。
連車底的流浪貓都看不下這場聒噪的鬧劇，在路過兩人時用尾巴甩出鄙視的弧度外，更抱怨似的長叫一聲。
摘下沾滿鼻涕與口水的口罩，依瑠花對著溜入賣場的貓丟去，抹淨少數還殘存在臉上的、髒兮兮的情緒後，她將實葉的髮絲勾至耳後，向連冬日暖光都能召喚的笑容說道。
「幹，吃飯啦！餓死了！」

實葉將她帶至對輪椅族來說十分方便的座位，桌椅高度合適加上迴轉空間大，此外還顧慮了依瑠花的習慣，是個位於角落又能觀賞到窗外的絕佳位置。還在思考該吃哪種主食，賣場美食區的電子菜單便遞到眼前，靠著彼此的肩，她們就著實葉的手機討論等等享用的美食。
「昨天吃過潛艇堡了，今天不考慮。」
「吶~但是今天有雙人餐的優惠……」看著十足的分量與低廉的價格，實葉言語間流露心動。
「就不要，我不喜歡吃橄欖。」
「……咦？但我記得潛艇堡可以客製化才對……」看著依瑠花在螢幕上匆忙下滑的指尖，實葉大約猜測出了什麼。
「莫非依瑠花不會說橄欖的英……」強行塞到面前的手機斬斷未說出口的推測，依瑠花指著過於罪惡但十分誘人的肉醬薯條加酥皮濃湯套餐，同樣有兩人組合的優惠外，照片上那巨量的牽絲起司以及依瑠花試圖掩飾窘迫的孩子氣，讓人沒有拒絕的理由。
「對了，我打算將這禮拜的cheat day移到今天，既然依瑠花都主動提議這麼罪惡的餐點，那我就不客氣了！」
將副餐甜點加入菜單的動作之流利，不容依瑠花提出任何異議，就連想要起身跟著實業一同至櫃檯結帳，才發現輪椅不知何時被人踩了剎車。
肉醬薯條配上巨量起司與辣美乃滋，酥皮濃湯外加咖哩香腸以及加價購的炸雞漢堡，還有甜點冰淇淋杯跟自己的堅果巧克力冰棒。看著對方捧著滿心歡喜的熱量炸彈歸來，依瑠花本想在轉帳餐費時吐槽幾句，卻十分湊巧的，她倆正隔著緩慢融化的冰淇淋高山相望。雪白山頂直指睫毛收攏的眼角，比依瑠花長不知多少的睫毛應該上過妝，勾著令人移不開眼的弧度，防暈染的化妝品還在，大地色的眼影卻淡了不少，不細瞧或還看不出，可襯著冰品的白，實葉眼角的紅在依瑠花心頭扎了個細小、不至於疼痛但酸楚異常的刺。
將灑滿核桃與堅果的巧克力冰棒轉向對坐的大胃王，依瑠花這才發現眼前的女人還沒吃正餐就把眼前的冰品鏟至平地。
「停停停！妳這樣等等肚子不會痛才有鬼吧！」奪過還在進行的下挖工程，依瑠花緊急叫停。
「可是……它快化了嗎~」咬著湯匙尖端，實葉由下往上眨著眼，還在句尾配上不自覺的歪頭，露出了跟她妹妹一樣的天真……不……那個分明叫愚蠢，依瑠花喝止腦中逐漸沉淪的聯想。
「化了就化了，不准就是不准。」就算裝可愛且真的很可愛但還是不准。
「唉~依瑠花好嚴格……」委屈巴巴的垂下頭，如果說小祈是博美犬的話，那實葉就是垂耳兔了吧。
「專心吃飯。」將薯條分成兩份，依瑠花沉默地撥了兩大湯匙的起司至靠近對方的那側。「一根冰淇淋罷了，大不了我請妳。」
「吶！真的嗎？」一改雙耳下垂的難過，配合馬上聳立起來的興奮，一次性的塑膠湯匙瞬間投入了新的挖掘工程，「那我開動啦！」
盯著餐盤上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消失的食物，完全不知從何下手的依瑠花不經閃過一個念頭：結束家的姊妹都這樣坑人的嗎？
且這個坑，自己摔幾次了？

早晨的泳訓加上午餐的饜足使依瑠花昏昏欲睡，相比之下，把輪椅與她當成購物車在生活商場逛街的實葉顯得過於雀躍。
轉過琳瑯滿目的零食區，依瑠花看著兩人在冰箱玻璃門上的倒影，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與吐槽，交織在甜品繽紛的虛像裡。讓她們看起來像剛入社會的新鮮人，抱著滿腔憧憬與莽撞，恰巧在大城市合租了間破爛公寓，原以為對方是個帶刺的海膽，想不到是隻不善言辭的社恐海豚，經過一夜的談話，她們舉杯致敬對方的故事，並約好一同肆意揮灑才剛啟程的青春。
若是這樣的劇本該有多好。
實葉轉身去拿檸檬派時，依瑠花把懷裡的布朗尼放回架上，不論是運動員或模特兒，這些色彩鮮豔、讓人欲罷不能的夏娃之果是碰不得的。蹦蹦跳跳的褐色垂耳兔也不曾開口過問，方才置於對方懷中的戰利品們怎麼消失了。背後推往下一條走道的雀躍是暖的、帶著淡淡鬱金香味的，轉頭看向交叉於雙腿上的手，空無一物，只有恰似冰場、帶有鏽味的冷氣，若有似無的在懷中殘留。
既然精挑細選的投餵無法留在依瑠花懷裡，實葉東繞繞西轉轉，就在輪椅上的半殘障者快受不了無法掌控的暈眩前，她宛如看見橡樹的花栗鼠，喜悅在雙眼中折射琥珀色的金光。
「我們去逛那個！」實葉指向遠方吊有巨型抱枕與乾燥花束的生活選物店，不等依瑠花在幾番旋轉後還未定下雙眼看清，更沒有等待她的回應，實葉連人帶車的往那間怎麼看、怎麼眼熟的商店衝去。
原來是這家日式生活選店啊。沒想到在距離家鄉10,000多公里的商場能看見專屬於櫻花的淺粉與粉白，即便知曉這不過是人造纖維捏出來的偽物，依瑠花看著繁雜卻又和諧的女兒節融合春禽裝飾呆楞。
「走吧？」 鬱金香那些微的土壤氣息自落下的髮絲流淌，在實葉偏頭、露出潔白的側頸時。
或許是混合了店內的擴香，純淨柔和的白茶沖淡實葉身上陌生的人工甜味，眼前的身影在熟悉的色調與氣味中，逐漸和記憶裡的模樣相疊，使這場巧遇不再那麼虛幻。真不是一場午後的白日夢啊，主動拿起入口處的購物籃，網狀的提籃內先是放了自己的水壺與對方的外套，不再懸空的實物輕壓依瑠花的雙腿，來自現實的重量宛如定錨，深嘆一口氣，她終能安心地編織這場夢。
「我都不知道有這家店。」她喃喃道，細語在唇邊低低的滾動，隨著她進入商場後首次由自身推動的車輪。
她們先是逛了節慶裝飾與家飾，再到玩偶區大肆挑選一番。
「令人不敢相信！岡崎不只完美的完成了這次的短曲，最後卯盡全力的組合跳躍想必能再次刷新青年組的最高紀錄！」模仿體育主播的語氣，實葉拿起架上等身大的海豚娃娃往依瑠花的方向輕輕拋去。
發揮花滑選手專業的反應力，在輪椅上的依瑠花不只能接住伸手接住偏離軌道的巨型娃娃，還能順勢控制輪椅自轉一圈，完成表演結束的謝幕動作。
作為回禮，依瑠花拿起一旁繡有笑臉的柑橘的抱枕舉至臉前，開始模仿她呼喚自家妹妹的方式：「祈祈~祈祈啊~」
「啊啊啊我才沒有這樣叫！」奪過抱枕，實葉倒也沒有馬上將它塞回去，而是瞪著那顆憨笑的橘子上下打量。
「嗯……確實如果眼距再設計的寬一點就更像了。」知道對方內心在想什麼，依瑠花將手至於抱枕的上下兩側，然後用力壓扁，使原來就顯得傻氣的表情更呆了。
「唉~妳壞死了、壞死了！」捶打在背上的力道合適的剛好，舒服到依瑠花連呼吸都順暢了不少。
「對、對、對就是那裡、再下去一點……」
「哼！我可不幫妳敲了啊~」就算嘴上這麼說，背後，單手搭在肩頭揉捏的手可沒停過。
偶爾，她們會於層架的兩側隔著商品，交互呼喚對方的名且同時指向同一個物品，迫切地想將眼前的快樂和對方分享。有時，對於所有可愛的物品都想收入囊中的實葉，需要依瑠花的及時停損，她會自然地接過實葉所有心動的選項並在大腿上一字排開，好讓對方能來回比較；而依瑠花期盼的悸動會在視線停駐的瞬間，就被冒出的實葉拿至眼前，有時是坐於輪椅上難以拿到的高度，或是遠在不好迴轉的角落。奇怪的是，對於這擾亂陣腳的幫助與雙掌向上的姿勢，依瑠花竟不如過往的三個月，覺得羞赧或厭煩。
「依瑠花！」
「實葉！」
雙雙從走道的頭與尾冒出的默契使兩人撞上彼此的視線。
「看看這個！/妳看這個！」還沒走近就高舉手中的咖啡匙，同個角度相同高度，跟兒時的芭蕾集訓一樣，連湯匙都是同個品項，一金一銀的櫻花造型呼喚著彼此。
「依瑠花……不是拿銀色的？」對依瑠花的表演服印象深刻，實葉也記得對方喜歡銀飾大於金飾。
「不是我、我……」在有人陪伴的情境中購物總能提高情緒，但到了對方面前卻突然熄了下去，依瑠花轉著手上金色的咖啡匙東看西瞧，說什麼就是不看實葉眨著好奇的眼睛，一時找不到能隨便將物品塞進去的位置，依瑠花只好用被焗烤盤壓扁的語氣回答：「沒……我只是覺得妳比較需要。」
「我也是這樣想的！」
突然被握緊的雙手力量不大，卻猶如海水的浮力，使依瑠花的喜悅自深海湧起，隨著鯨魚的水花直上天際。她看見了她眼中的自己，在溢滿笑意的眼眶中閃著別於奪冠的欣喜，更加的純粹、柔和且溫暖，就像看見晴空萬里自然會微笑。
「吶、吶，依瑠花，聽我說呀~我本來也是想拿金色的，但想想家裡已經有好多咖啡匙了，可是這個造型實在是太可愛了，再買餐具櫃就要爆炸啦！」將那對不同顏色卻能交疊的咖啡匙放入購物籃，小小的金屬在依瑠花腿上發出清脆的細響。
「嗯，我知道。」記憶中的對方也是如此，所以依瑠花在冰場的訓練後總擔任將點心清盤的角色。
「但我又想到呀，依瑠花雖然不會喝咖啡，但會喝沖泡可可亞！」面對尋求肯定的眼神，依瑠花在還沒聽清楚問題前就下意識的點頭，直到三秒後才驚覺，選為強化選手後她唯一的含糖飲料就只剩下運動飲料了。
可聽著回盪於溫潤瓷器間的回憶，還有跟著人形娃娃微笑的過往，依瑠花這次就不將咖啡匙放回架上了。
接下來的時光她們還是會分頭行動，在找到適合對方氣質、或能聯想到彼此的物品時，於相交的走道不期而遇，彷彿把所有對對方的溺愛投射在一件件、小小的物品上。先是成對的杯子、能擺出三菜一湯的鍋具組，還有適合彼此的房內裝飾，即便不成對也相互有著兩人才懂的關聯。她們不停的假想著，一個有自己在對方生活中的藍圖，但實際上購物籃除了一開始的隨身用品外，就只多了那對櫻花造型的咖啡匙。
最終為了實葉的停車費，她們回頭添購了些生活雜貨，凡舉衛生用品、早餐麥片與雞胸肉之類。

因輪椅會使結帳隊伍顯得壅擠，於櫃檯後等待的依瑠花在雜誌區對上了本該在結帳隊伍中的雙眼。
少女雜誌封面上的實葉一改平日的素色穿搭，米色的細肩帶連身裙有著接近晚禮服的剪裁，加上歐美國家流行的深色妝容，使她看上去比實際成熟不少。逆著日落、髮絲飄揚出湖畔的涼爽，介於青澀少女與成熟女人的曼妙身姿連時光都駐足，使實葉的臉龐一半被陽光不捨的擁於懷中、一半被潑墨於夜空的晚霞親吻，半遮掩的笑在逆光與散髮間透著不可說的秘密，彷彿在萬物聚寂的星光下，方能猜透模特眼中閃爍心意。
美的不似她，陌生的不像她。眼前的微笑與記憶中的爽朗衝突著，但依瑠花沒有因此皺眉，恰似羅浮宮中被名畫吸引的旅客，千里到來只為佇足片刻。不停的與照片中的實葉對視，依瑠花在發現對方微啟的雙唇帶著熟悉的弧度時，不禁脫口說道：「妳餓了是不是？」
被反差的念頭打醒，依瑠花先是回頭望了一眼還在排隊的友人，再左右張望，希望沒有其他人聽見她的碎念。就算講的是日文，但由於熟識對方而產生的吐槽，依瑠花說什麼都不想讓他人聽到。也是在轉頭的同時，依瑠花才發現自己正用另一個角度與封面上的中實葉對望。正對時裝雜誌的運動類周刊上是幾個月前還意氣風發、沒有骨折的自己。
兩道來自過往的身影，穿著別如日常的衣服、化著張揚又華美的妝容，不約而同的，就是在這麼神奇的地點巧遇、並於不合時宜的時間點相望。
「需要協助嗎？」不遠處的店員觀察依瑠花好一陣子，指著少女雜誌熱心地詢問。
依瑠花是愣了一下，字句在唇間轉了幾回，才勉勉強強擠出了一句：「麻煩了，謝謝。」趕在實葉還沒看過來前，快速的將雜誌收入包包。
正要舉手示意實葉自己的方向，兩道無機質的鈴聲雙雙打斷她們差點交會的視線，來自現實的電話像是提醒人魚公主即將來臨的破曉，如此自然，日復一日的漠然，即使人魚公主化為泡沫、王子死於海妖的詛咒，明日照樣普照大地般升起。


實葉自化妝室出來後等了一會兒仍沒見到依瑠花，正想去殘障廁所看看對方需不需要幫忙時，她卻從反方向推著輪椅回來，臉上也戴回了遮掩情緒的口罩。沒多做解釋或詢問，實葉與依瑠花順著沿途遊玩的路線緩緩走回停車場。
唯有車輪輾過地面的摩擦聲在兩人之間迴盪，沉重的氣氛讓她們想起，加拿大本就是個遼闊且靜寂的大陸。方才的玩樂像早春的雪，在短暫的午後陽光下急速消融，留下滿地阻礙腳步的泥濘；連同對視就能微笑的默契也隨風散去，本該一同前行的步伐成了我等妳、妳等我的折騰，彼此角力。
自行推動輪椅時，依瑠花的胸口會因重心向前不時觸碰到腿上的包包，雜誌的書背擠壓腹部，使胃袋中本就難以消化的垃圾食物堵得她更加鬱悶。她明白實葉改變了，還是一樣觀察入微，體貼，但多了一些小小的惡趣味，在玩鬧中顯得從容、有餘韻。沒有不喜歡。但這樣的轉變使依瑠花聯想到葉片上晨露的閃光，清透、純淨，只要輕觸一下便不復存在，急著跟隨薄霧追去只換來滿懷的虛幻；或者也像夜晚海浪上的粼粼星光，不停撩撥海豚的玩心，直到它掉下世界的盡頭。
實葉看著身側推動輪椅向前的倔強臉龐，焦急地，猶豫在手把邊搖擺，每次都在快要觸碰的瞬間收回，眼見停車場的出口已進入視線，實葉不願從夢中醒來似的，突然停下了腳步。
不過兩條輻條的間隙，依瑠花立刻停下、回首。
「那個呀……」不明白舌尖的聲音怎麼會如此顫抖，實葉窘迫地使用拉長的語氣掩飾快哽咽的語調，「……就是，呀……」
深藍色瀏海下挑起眉毛的等待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呢，可是那分看似不耐的溫柔是往常沒有的。
「依瑠花變了呢？」為什麼是疑問句呀？
「人都會長大。」跟浮冰一樣的語氣飄來。
「確實呢……」完了完了，分明不是想說這個的！吸吸吐呀，結束實葉，面對許久不見又即將分別的友人應該是爽朗的語氣才是，「我是指……就是，依瑠花感覺變成熟好多，在選手的路上一定學習了很多吧！」
不是不是的，想來想去的句子到了嘴邊總繞了一個彎又吞回肚子，變成做作又毫無溫度的官腔。她想說的是，她喜歡依瑠花現在的果斷，少了帶刺的冰冷，還令人感到帥氣又強大、冷靜與堅強，比起兒時的尖銳，多了容許他人隔著強化玻璃觀察的寬容。對於這一切實葉由衷感謝，她的好友還是那麼堅韌、勇往向前，但未能跟著對方一起經歷這樣的成長，她也感到說不出的寂寞。
還有就是，她很抱歉。抱歉在妳受傷的時刻只能隔著護板觀望。
看著就快落淚但還是緊盯著的雙眼，依瑠花對此評語在內心暗笑，結束家的姊妹是她的死穴不成？分明是對方不由分說地闖入她的世界，卻總擺出一副可憐巴巴又不願退縮的姿態，讓依瑠花不得不承認，是對「她」才如此小心翼翼，生怕眼前人再次不告而別，才會如對初戀的含苞般謹慎。
「什麼都沒學。」指向商場的長椅，依瑠花轉向正對戶外公園的落地窗。虛幻的，兩人的身影在遙遠的草地上並肩。
「早就知道不跟誠二對著幹，」舉起被護具鞋包裹的腳，「這裡快把我無聊死了。」
「那妳呢？」來自深海的凝視，叫人心頭不自覺的發顫，畏懼搓合鯨落後被一切擁抱的安心。
「我……翹班了……」
原先的行程是與攝影團隊一同用餐，於下午的時間討論與篩選照片，如果需要，當下還要補拍，但因為經紀人傳來的訊息說，實葉右腳上因骨折造成的傷痕因整體美觀所以需要被修掉。知道是自己的任性，畢竟這組照片的主題本就不是對社會議題的反思，而是流行對少女期待的，光鮮亮麗、毫無瑕疵的完美。
這讓實葉氣憤的異常，就算她早已入職多年。掛斷不願再多爭辯一句的通話，她恍惚地駛離市區，在肚皮替她號哭時胡亂訂位了地圖上的outlet。
難得沒有第一時間就大聲喧嘩的附和或揚言要揍美編一拳，依瑠花摸了護具中的右腿，再遞上最後一條備用手帕，接過對方濕潤的情緒。她盯著實葉逐漸平穩呼吸、沉默許久後道：「我想看妳的疤。」
用小祈握過她的方式，依瑠花扣住實葉的手。掌中的手心與小祈的不同，大了幾吋、雖握力不強但多了能照顧他人的力量；沒有反覆跌於冰面造成的粗糙，模特兒精細的保養使膚質柔嫩、春蔥玉指，要將人吸進去似的光滑與貼合，連指甲都完美無瑕，只有在微微想掙脫時的羞赧能於指腹察覺，這曾經是雙運動員的手。
翻過這雙柔軟，將對方的羞澀覆於下方，帶著侵略性的束縛使實葉感到難耐的搔癢，卻無法拋下自尊張口喘息。好像野生動物呀，粗糙的指尖慢慢撫過小腿外圍，再逐漸加深的力道中往內側探去，令實葉想起中午路過的野貓，牠們也是這樣舔舐彼此的毛髮。浮躁的氣息噴灑於對方的頸部，涼爽的薄荷味是再熟悉不過的止汗劑，搭配深入肌理的酸爽，不至於感到疼痛的來回反覆，或許她的身軀會因此忘不了依瑠花的手法，每當深夜獨處時克制不了的眷戀。
遲來的安慰遊走於肌膚，將深深的祝福揉入骨肉，實葉享受著依瑠花不知從哪位復健師學來的按摩，舒服到連嘆息都化了，黏膩的沾濕對方的耳骨。
貼著敏感點的溫熱讓依瑠花的心臟瀕臨爆炸邊緣，但她仍頑固的像守著公主的騎士，專心一致地盯著淡色的疤痕直到收尾。過程中她多次想側頭詢問靠在肩上的她，是否會因為無法忘記骨折瞬間的痛，所以跳躍後不敢用同一隻腳落地。最終，當她自然地接拿起對方的側背包置於雙腿上，同時偏頭望向自己的右腳，便馬上打住這笑話般的問句。
「走吧，輔導員快來接我了。」將對方的手引導到身後的把手上，確認實葉抹淨少數還殘存在臉上的、黏呼呼的情緒後，她推動輪軸，帶領對方走向出口。

「她說大約還有十分鐘。」候車亭是個很好的地標，運送摺疊好的輪椅上下車也較為方便。這次她們是真的在草坡的後方並肩。
不知在猶豫什麼，依瑠花把輪椅收納好後就不斷搓著原本掛在手把上的袋子，那是實葉自化妝室出來後才出現的物品，被緞帶綁住的封口將依瑠花的焦躁藏在裏頭。
「那我需要陪依瑠……」
「那個！」
「沒事，妳先說？/妳先講。」
突然回歸的默契逗樂了相互對視的她們，不過這次倒是有好好的止住連綿不斷的笑意。
「這個，給妳。」打開粉色的緞帶，依瑠花將袋中的物品稍稍露了出來，那是一盆初綻的鬱金香，別如常見的色調，柔和的藍綠花瓣微開於尖端翹出可愛的弧度，跟她當年的表顏服一樣。
「當年的比賽如果妳有完成的話………」我會送妳像這樣的捧花。過於內心的感動依瑠花說不出口，輕咳掩飾後，轉移話題似的道：「……不過我也記得妳喜歡花是活的，不是死的。」誰來把她埋入土裡或直接丟入湖中算了，好好的送別講什麼活不活死不死的，這張嘴笨到依瑠花本身都嫌棄，明明記憶中的實葉是說，比起摘下花的美，更希望自己如花朵般堅韌的成長。
不過實葉接下來的動作，讓依瑠花嚇到魂魄出竅，靈魂直接在加拿大與日本之間折返跑，只見收到花的實葉突然單膝跪下，動作親柔地捧起依瑠花的腳，隨著動作四散的髮絲使依瑠花看不到她的面容，但對方溫柔的觸摸還是透過輔具細細麻麻傳來，直衝頭頂。
「完成，這樣就可以了。」就在她的心臟快要從喉嚨跳出來時，實葉終於饒過依瑠花這隻大口喘氣、猶如擱淺的美人魚。
「撘啦！」擺動手掌，實葉展示她在護具鞋上簽名。「這可是某個世界線的Junior冠軍簽名喲，還有這個世界線妳沒有簽到我的石膏的補償。」
所以說，姓結束的大概就是依瑠花這生的軟肋吧，可愛的天理不容還理直氣壯，除了牽起對方穿越記憶、時空與地點的手外，還有什麼方法呢？

上車道別前，依瑠花下意識說出：「明天見。」
實葉笑了，沒有立即回答，僅伸手要了對方的手機並輸入自己的電話號碼與通訊軟體ID。
「依瑠花康復後會不會在多倫多訓練呢？決定好的話跟我說一聲，我很樂意幫忙接送。」連使用的貼圖都跟小祈一樣，這家人到底有多怪啊！看著不明所以的元氣蚯蚓貼圖，依瑠花靠著車窗，手指在鍵盤上快速回復：
「想偷吃冰就直說，別拿我當藉口。」附上Sweet Jesus的優惠時段連結。
夜色跟著車速向前，城市在月光的淺笑下逐漸甦醒，右方燈光盞盞，市中心的霓虹邀請月色供舞；左方是沉靜、未完全消融的湖面，任由月影在懷中停泊。她們在不同領域前進，之間的距離並沒有如想像中的拉遠，而是各自在不同的賽道上向前。
閉上雙眼休憩之前，依瑠花看到車窗上跟著光流奔跑的嘴角微微翹起，那可不是虛幻的夢境。

後記：
首先我要感謝偉大的友人兼校稿，君！謝謝她忍受我的不務正業，明明答應她要好先寫新刊的，結果轉頭就生了一篇一萬字的「復健文」，謝謝她沒有因此拋棄我，嗚嗚嗚，您真的是我最好的寫作夥伴！
再來我想感謝kiki，是她的插圖與噗讓我發現了這對cp的美妙，沒有安全感的大狼狗加上內心有愧的溫柔小貓貓，一直以來都是我喜愛的組合啊！也期待kiki的作品，一起在創作的路上加油~
最後容許我這個太愛找參考資料的細節控附上超級認真參考的資料們：
1. 依瑠花晨泳的運動中心參考為多倫多泛美運動中心Toronto Pan Am Sports Centre該場館由多倫多市政府和多大士嘉堡分校共同擁有，與聯邦和省府合作建成。裡面除了可以游泳外，還可以跳水、擊劍、輪滑速度滑冰等等，是超級完善的運動中心喲！
2. 兩人一同逛的outlet在現實中也是有參考的，距離泛美運動中心1.1多公里左右，其中Walmart、花房與速食店都是真實存在的。
3. 此外距離泛美運動900公尺左右就有一間百年紀念醫院，只能說誠二(加我這位作者)地點選的超級好呢！(少臭美了)
4. 最後依瑠花提及的冰場才不是隨便說說，是有認知參考羽生結弦大大的Toronto Cricket Skating and Curling Club多倫多板球滑冰和冰壺俱樂部，距離泛美運動中心也只要20分鐘左右的車程~
5. 小小的遺憾就是沒辦法在文中讓依瑠花代言跟宇野昌摩一樣的磁石嗚嗚嗚，因為chatgpt說磁石對骨折的復原幫助不大，不然好想讓依瑠花戴上跟昌摩小熊熊一樣的款式！
6. 最後如果可以，大家可以幫愚貓回顧一下我女神奧黛麗·赫本主演的〈羅馬假期〉也是本文的靈感來源，不論是女神的造型美翻天，還是上個世紀才獨有的甜蜜劇情都很推薦！https://www.youtube.com/watch?v=2vm2FdHg7I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