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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Jamil腳步輕快地穿過絲綢街。小販老闆和他打招呼，怎麼啦，給Kalim少爺買東西嗎？和小女生去約會嗎？他慢下一點轉了半個身，一邊倒後一邊朝小販招手。不是啦，他說，又指着自己的背包裏，手忙腳亂地比劃。

小販將手放在耳朵旁，甚麼，你說甚麼？大聲點嘛，大叔上年紀了聽不清啦。

「啊啊，我收到了！」

「你收到啥？」

Jamil反覆確認着，將背包的開口捏成一團，好像裏面是滿滿的會灑出來的金幣，陽光落在他飛揚的髮辮。

「Night Raven College的，入學邀請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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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今天的晚餐要這麼早開始準備哦？」

Najma看着母親在廚房進進出出，父親還沒回來，但Jamil倒是已經在家了。這很奇怪，一般來說Jamil都是比較晚的那個，或者他會待在Asim家根本就見不到面。

「⋯⋯慶祝？Jamil有好消息？」

她對那張黑底燙金的信紙翻來覆去的，舉在燈下透光看：「所以，這個Night Raven College在哪裏啊？」

「在賢者之島。要寄宿的。」Jamil沒好氣地拿回邀請函，對着妹妹一個白眼過去。

Najma維持着向燈舉紙片的姿勢，新買的小耳環在側瀏海後面一閃一閃。然後她眨了眨大眼睛，收回的手摸了一下耳垂。Jamil要讀那間頂尖的魔法士養成學校了，似乎也不太讓人驚訝，畢竟她優秀的哥哥幾乎甚麼都會。

「那有一段時間要見不到你了誒。」

Jamil仔細收好邀請函，也到廚房幫忙去了，只抬頭應她一聲。

天啊你也太冷漠了——Najma捧着臉一副難以置信，轉着圈擠進廚房，假裝不小心撞到Jamil，回頭掩住張大的嘴：「天啊，我不小心撞到NRC學生了！」

「真誇張。你把這盤菜拿出去。」Jamil忍不住扯了一下嘴角，將準備好的料理往對方那邊推。

「好哦～」Najma衝他吐舌頭，端着料理出去。

Jamil記得那天Viper家的晚餐格外豐盛，最先被Najma端走的料理擺盤改頭換面，還用醬料在邊緣寫了大大的「恭喜你」。父親回家顧不得吃飯就是一個大擁抱，拍着他的背，說怎麼這事自己是最後一個知道的？Kalim少爺還親自告訴我呢。

Jamil說因為爸還沒學會用手機呢，我明明第一時間發了訊息給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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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lim衝過來幾乎要撲倒他。

Jamil早就料到會這樣，但還是後退了一兩步才站穩，高級絲綢做的髮帶在他眼前亂晃，滿版手工刺繡顯得像一團麻花。他熟練地拽開掛在自己身上的Kalim，找了能安置對方的座位，掏出紙巾和補妝工具，仔細檢查，發現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腫得有點過頭。

Kalim擦掉眼淚，眼前的人猶如變魔術一樣又拿來了毛巾，溫柔地為自己整理好頭上的髮帶，熱度恰到好處的毛巾敷了下來。反正敷眼睛的時候也看不見東西，他乖乖合眼，手一抓就是對方的衣角。

「你昨晚哭了？」Jamil皺眉。

Kalim點點頭，毛巾差點滑落，又被Jamil按回去。

「我聽說Jamil要去賢者之島的Night Raven College了，去那裏就要寄宿，這樣Jamil就不能在我身邊了，一想到這個就⋯⋯」

Kalim說到一半鼻尖又泛紅了，用Jamil塞到他手裏的紙巾擦鼻涕：「但是，NRC是很厲害的魔法學校對吧？我好高興，Jamil果然好厲害。很多人都會知道Jamil是個厲害的人了。」

「好了好了，我不在的時候，你可不要給別人添太多麻煩。」

「但是⋯⋯」

一想到可以獨自到賢者之島，離開Kalim的身邊，接受難能可貴的魔法教育⋯⋯那裏的學生會是怎麼樣的呢？享譽盛名的NRC，據說裏面都是被選中的人，大概實力都不容小覷吧。Jamil瞇起眼睛，嘴角也翹着一樣彎彎的弧度，邀請函的燙金大字融化流進心裏，順着他想像的輪廓凝固成學院的模樣。

他會全力以赴的，一定不會輸給任何人。

Kalim哭腫的眼睛，越發顯得這一切是真實。Jamil輕拍對方的背安慰着，讓那陣抽泣聲逐漸安靜下來，才揭開他眼上開始冷卻的毛巾。捧着那張太過熟悉的臉，柔軟的化妝刷掃過Kalim的眼皮，珍珠白睫毛輕輕顫動。

「好了，睜開眼睛吧。」

Jamil端詳着自己幫忙補好的眼妝，紅腫的感覺已經被掩去大半，幾乎看不出來了。他滿意地蓋上眼影盒，調整Kalim髮帶綁的大蝴蝶結，收結的兩根羽毛滑過指間，輕輕的瘙癢感。

這一瞬他似乎接住了Kalim的眼淚，如同一顆光澤飽滿的珍珠溫潤地落在手裏，不再像燙手的風沙刮破他的皮膚。在NRC發光發熱，哪怕畢業後還是要回到Asim家做從者，自己的實力也應該已經得到認可了。也許你的器重反而會是我暢通無阻的鑰匙，Kalim。

「放假的時候，我會給你帶伴手禮，平時也會給你寄明信片的。」

放在以前，Jamil肯定無法想像自己對Kalim露出這麼柔和的表情。但想像着即將到來的自由，未知的競爭，他也不過是個還沒上高中的少年，掩蓋不住的興奮和期待都能感染周邊的人。

「Jamil⋯⋯」Kalim似乎想通了甚麼，眼神突然亮起，湊到Jamil鼻尖前，像一對剛打磨好稜角的鑽石。

「我知道了，Jamil！」

「哦、哦⋯⋯你知道就好。」Jamil愣住，對方的熱情出乎意料，他略帶困惑地應了下來：「好了，你接下來有家庭老師的補習吧？差不多該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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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拾好行李的那天，大家都在。父母和Najma，以及笑容滿面的Kalim。Jamil跨上迎接他去NRC的漆黑馬車，像蛇一樣鑽進去，裏面躺着華麗的棺材，作為床鋪來說相當別緻。

一覺醒來就是新的人生了，這種富有儀式感的安排，似乎很討這年紀的少年歡心。Jamil輕哼着小曲閉起眼睛。棺門重新打開的時候，自己已經穿上了NRC的制服，衣襬勾勒着華麗的圖案，黑色布料泛着漂亮的烏光，後來他才知道那套叫式典服，還有很多款別的制服。

按指示和其他新生一起站好，等待分寮儀式的時候，有兩個惹眼的新生鬧了起來，幾個好像是老師的人過去介入了。旁邊的人低聲問Jamil：欸，那兩個鬧起來的新生，你認識嗎？

不認識，這裏沒有一個熟人，Jamil微笑着回答。然後對方點點頭，抖動肩膀小聲笑了起來，Jamil拿手肘輕輕撞他：喂，別笑啊，老師看着呢。結果自己也開始憋不住笑，要怪後面有個高個子笑得太張狂了，這學校都收了甚麼神奇的人啊。

最終自己分到了Scarabia寮，和那兩個鬧起來的人都不一樣。沙漠魔術師的「熟慮」精神嗎⋯⋯Jamil大步走向Scarabia新生的隊列裏，昂起頭。寮長冷靜的聲音指揮一年級們站好，分頭和副寮長點好人數，出發到宿舍再到迎新活動，一切安排都有條不紊。

知道自己分配到的房間和室友後，Jamil很快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洗完澡回來的時候，另外三個室友才陸續收拾完畢。

「Viper同學手腳好快啊。」其中一個室友感嘆道。

「我對這種事情比較熟悉吧，也沒甚麼。抱歉，我接下來要用吹風機了，會有點吵。」Jamil給長髮抹上髮油，一邊和室友慢慢聊起來，大概掌握了彼此的性格和出身，就已經到了深夜。不愧是NRC，室友都來自世界各地，聽到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和室友互相禮貌性地道了晚安，各自落下床幔。Jamil在枕頭上披散開長髮，光是躺下還不足夠，他要張開手臂，好讓全身陷進這張陌生的床，蓬鬆的被子帶着清涼感包裹住自己。

他盡可能舒展雙腿，側身向左，向右，最後再恢復平躺的姿勢，凝視着不透光的床幔。他喜歡這裏。

手機微微震動，一看是Kalim的訊息。

這個時間了，怎麼還沒睡。Jamil皺眉發了這句過去。

對面很快回傳了訊息，Jamil眉毛皺得更深，再慢慢鬆開，在手機上敲着字又刪掉，最終只發了短短的訊息過去，然後直接開了勿擾。

「我很好。這裏很棒。」

——————

轉眼就到了這個時候。Jamil面對鏡子拉着身前的絲帶，「Birthday Boy」的字樣從肩膀斜下，高調的明黃色顯得有點浮躁。湊近檢查妝容，髮間的鈴鐺吊飾輕響，比平常濃一點的眼線讓上挑眼看起來更銳利。

其實不太習慣在這麼盛大的場合做主角，以往在初中的時候也是，熟悉到會大肆慶祝生日的朋友總是在九月之後才相識。會給學生準備生日服裝和特殊待遇，似乎是NRC的傳統。不愧是名門校——Jamil入學以來在心裏感嘆了無數次。包括下週就有重要測驗的部份也讓他感嘆，這才開學第三週呢。

「喲！今天的主角Viper君～生日快樂啦。」

室友拍他的肩膀：「作為禮物，今天的作業可以借你抄哦。」

「少來了。」Jamil打趣道：「上次你還來問我作業呢，我可不敢抄你的。」

「哎呀你說得比較好懂嘛！對了，你手機一直在亮欸，不用看訊息嗎？」

有幾個是家人的，也有些是以前初中的同學，剩下一整排生日快樂都是同一個人發的，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除了第一句的祝福回了謝謝以外，Jamil婉拒了對方要寄幾大箱禮物的提議，這個四人間的宿舍可放不下那麼多亂七八糟的。

亮個不停確實有些讓人在意。Jamil眼皮跳了一下，走過去把手機翻了個面。螢幕貼着桌面的縫隙還是閃了幾次才變得安份，再怎麼說Kalim也到要學習的時間了。

派對要等到放學後。課間休息收到了不少路過的祝福，午餐的時候室友請了麵包。上課老師語帶笑意地喊了生日的人回答問題，他不大的聲音說出答案，老師翻頁的手略作停頓：「⋯⋯很好的回答，Viper。這是下次測驗範圍的重點，大家都記住了嗎？剛剛走神的，自己下課再去問同學。」

生日願望是甚麼？坐在派對會場，燈光被特意調暗，點着蠟燭被端過來的大蛋糕，像一道流星劃過天際。吹滅燭光的瞬間，有種一切都塵埃落定的感覺，Jamil Viper的願望，早就已經實現了。

接下來就是靠自己爭取的部份。卸乾淨妝容，一點點取下髮間的吊飾，應着室友說自己打算要早點洗澡，晚上再來複習一下今天的課題，也省得太晚洗頭吵到別人。

室友在書桌前趴着說，Viper君好認真哦，生日還努力讀書。

Jamil正要回一句的時候，電話鈴聲響了起來，蓋過他放下髮飾的聲音。Kalim大聲的祝福幾乎要衝破手機：「Jamil！太好了，你接電話了。我一定要親口和你說這件事！」

「好了，甚麼事？」

「給你的生日禮物，還有驚喜！從明天開始，Scarabia的宿舍要大翻新了，禮物也很快會寄到哦。」

「蛤？你搞甚麼了？」

不是說了沒地方放嗎⋯⋯啊。Jamil的眼神從手機那邊移開，該不會就是因為自己這句話，才讓Kalim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吧？居然要翻新整個宿舍，雖然確實是Asim家能做到的事，也更是Kalim做得出來的荒唐事，但是，只為了一個離開主人的從者？也太誇張了。

不對。

不對⋯⋯

「⋯⋯Kalim，你、要做甚麼？」喉頭輕微滾動，本能地有種不好的預感，還來不及確認腦海裏的想法，問出口的話帶着緊迫的嘶嘶聲。

「哦！就是這個，我也會來NRC讀書，和Jamil一起！」

猶如暴雨驟然落下，電燈跳閘，澆滅的燭火，Jamil下意識地捏緊了手機，按壓到音量鍵，飆升到足以刺破耳膜的聲音重複着，你聽到了嗎，我要來了，我要來了⋯⋯

Kalim要來了⋯⋯

——喂，Viper君，你還好嗎？

緩慢睜開雙眼，通話不知何時已經掛斷，手機和桌面磕碰傷了一個小角。耳朵裏好像有一道尖銳的紅線，深深地斜刺進去，順着Birthday Boy的絲帶角度，一路鑽進心臟。

我⋯⋯怎麼了？

「你掛斷電話，手機不小心撞到桌角，然後就突然完全沒動靜了。」

啊啊⋯⋯謝謝你。Jamil將身上的裝飾都慢慢摘掉，平淡地說，我沒事，剛好有點累了發呆而已。我要去洗澡了。

低下頭，長髮順着衝下的水流鋪開，烏黑的髮簾斷開再連起，
落到浴室地面的泡沫潰散後消失不見。吹風機朝下搖晃，抹好髮油的手穿過髮間梳到末端。合上課本，床幔的繩子像斷了一樣，厚重布料悶悶地落下。

Jamil坐在四面落下帷幔的床正中，透不進光的昏暗空間裏，冰冷的髮絲從耳邊滑下一縷，瘙癢的感覺讓他打個寒顫。接着，慢慢地，耳朵開始發熱，他的全身也燥熱起來，寬鬆的睡衣竟然能悶出薄汗。他低頭用雙手掩住臉，披散的頭髮像擁抱一樣環繞他捲起的身體。

Asim家，NRC只有被選中的人才可以入學，但是Asim家的話，Asim家的大少爺做得到。

Kalim可以到任何地方。Kalim可以來NRC，他甚至可以出現在這張單人床上，用那種天真的哭腫的眼神，問Jamil現在為甚麼難過。

Jamil張大的嘴巴埋在膝蓋之間，大口呼吸着，喉嚨乾澀到快要裂開，他似乎還能感覺到一絲血腥味，那種豔紅的味道，像Kalim常用的洗髮水味。

不久後學校宣佈了宿舍會被翻新的事，Scarabia要多出一個插班生的消息也傳開了。Jamil室友們的議論和歡呼聲交雜到一起，一年級的Scarabia宿舍房是首先被翻新的。

入學第三週的測驗，Jamil Viper考了97分。亮眼的成績刺痛了他的雙眼，黯淡無光的淚劃過鼻樑，落在枕頭邊。

他當年的室友，在二年級寮長和副寮長亮相的時候，聽到Jamil Viper這個名字，曾經想過：啊，這個叫Viper的，第一印象似乎還不錯，後來對方好像很忙就沒熟起來。只是個不起眼的，Kalim寮長的從者來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