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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房內人的應允後,女子推開了門。

  她將皮革包放在一旁,在屋主眼神的示意下走到床邊,她分明是要來探病的,卻也不意外凌緹一開口,便是問她封地新法案的實施狀況。

  這幾年,在希雅點頭後,已經有不少政治事務慢慢地被轉移到她的手中,在凌緹悄悄退位休養後,雖說明面上的領主仍是凌緹夫人,規劃領地的工業發展卻已成了她主要的工作內容。

  在公式化的商議告一段落後,凌緹才微微笑起來。希雅也放鬆了雙肩,應著對方的要求彎下身來。



  「這些年……難為妳了。」凌緹伸手碰上希雅的臉頰,人造肌膚的觸感依舊柔軟,有著生命獨有的溫度。

  希雅將身子傾得更低,讓床上的女子能輕鬆地張手摟住她。對方的手掌在自己的腦後一下下撫著,溫度偵測顯示,她的體溫比過往低了不下兩度,按理說,人類至如此的失溫應該會陷入昏迷,而面前的她也活不長了。

  希雅搖頭,對於突然開啟的話語表示不明白。

  凌緹繼續說了下去,「在這樣的世界裡,妳要替換機體,還得要讓它們維持一定的機能水準,很辛苦吧。能運轉這麼久,如今回想起來,也是很了不得。」

  希雅這才明白,凌緹是指自己身為人造人的身體。

  「就某方面來說,希雅的需求也一定程度地推動了領地的機械技術發展呢。」她又補上一句。

  黑髮的女人頷首。

  「機體替換的需求不高,但的確數次承蒙您的支持。難為的並非是我。」

  躺在床上的凌緹突然笑出了聲,她雙臂環著希雅,從耳側向下滑,慢慢拂過頸子、雙肩,而後是手臂,她瞇起雙眼,櫻梅般的色彩裡笑意晏晏。

  「何必如此生疏呢,希雅。」都這個時候了。凌緹搖搖頭,輕輕碰觸女人的指節,想著眼前的人一次又一次更換身體的過程。

  有時候是外表上的,新植入蛋白髮絲、換掉生鏽關節、在缺乏錫材的情况下勉强換上銅齒輪;有時則是內臟──這部分一般是希雅自己動手。一方的領主一邊感受著氣管的滯澀,一邊想著對方不存在的呼吸系統。

  「希雅,妳覺得妳還是完全的妳嗎?」凌緹的話不帶任何質問意味,反倒是全然的好奇,像一個執著的學者,眼裡始終閃著光。「我沒辦法體會這種感覺,血統實在是沒給我什麼能力呢……花妖明明是可以自我治癒的。」

  「……我不知道。我的意識沒有出現分裂,記憶庫也沒有受損的紀錄。」

  「啊,對喔……哎,思考的主體還是希雅嘛。」

  「什麼?」

  「沒什麼。就是突然覺得,魔法的存在竟然還是有值得我慶幸的地方。」

  「這是科技問題嗎?」

  「不,這是哲學問題……好吧,或許不是。」

  說完,凌緹就閉上了眼睛。希雅知道這是女人想要休息的意思,她看著她的面容,記憶中她們已經認識了百來年,那張臉卻看起來只像多增加了幾歲,成熟著靜待凋零,半花妖的領主不存在衰老。

  希雅不再回話,伸手替凌緹拉好被角,輕輕點頭就退出了房間。



︳  

  希雅走過宅邸長廊,向門口的侍者點頭致意。

  她走出大門的時候正好颳起一陣風,庭園中剛除完的草屑漫天飛揚,園丁從花園的一側慌忙跑來,她擺擺手,瞇起眼,目光投往一片遼闊的晴空。

  ──妳還是妳嗎?

  凌緹的眼中始終流轉著一抹促狹,在過強的自然光下仿佛海市蜃樓,片段地閃現在希雅的視線裡。

  ──我還是我嗎?佇立的女子臨風恍神。

  與先生一同進入這個世界至今,百年業已過去,綾緹所言是真,她如今身上是不再有最初誕生時的零件。

  重新組合的,一模一樣的我。

  希雅不自禁地低頭,看著被綾緹撫過的手指節,想起那一紙躺在她書桌上的身份文件。

  「小姐,非常抱歉──」園丁的道歉聲由遠而近。

  如果有個明白她的人在這裡,怕不是想要認她,也要不認她。然而生命在任何時空皆不可逆轉,先知哲人則更難尋,無人答辯,忒修斯的那艘老船是有點像她,但她比全同原理更好理解一點。

  希雅閉起眼,感受著自己的思考。

  那麼,她也的確不算哲學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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