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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球隊中的其中一個男孩喊道。「等一下你要一起去尼克家看電影嗎？」

G回過頭，正好接住迎面砸來的籃球。他咧開嘴，彈了彈舌頭，思索了一下。「好啊，有何不可？」他邊說邊把籃球用力拋了回去。

「他說他家有《屍樂園》的第二集。然後他媽媽會幫我們叫披薩，看完電影之後，我們還可以玩他新買的《隻狼》。」

隊友伸手抓住球，在地上靈活地運了幾下，然後扔向坐在一旁長椅邊的另一個男孩。正在喝水的男孩就沒有像兩人這麼幸運了。籃球落在地上、彈了起來，然後不偏不倚地擊中他手中的水壺。冰水從水壺裡潑了出來，使男孩咒罵一聲，從地上跳了起來。

「你們兩個有病是不是！」被水潑得臉和上衣全濕的男孩從地上跳起，往兩人的方向衝來。

G和隊友互看一眼，然後分別往相反的方向跑去。學校的露天籃球場就在足球場的一側，此時已經是放學時分，足球隊的學生們正在草地上進行訓練。G敏捷地往草地和教學大樓之間的步道跑去，一邊回頭注意著身後隊友追趕他的腳步。

他的目光一直在往後看，使他太晚才發現教學樓的大門處，有人正從高高的台階上走下來。

「哇喔，哇喔！」眼看他的步伐正好會讓他迎面撞上走下來的學生，G大喊出聲。「閃開，快閃開！」

但是來不及了。對方只來得及抬頭朝他出聲的方向看一眼，G就慘叫一聲，像顆砲彈般擊中了對方。G勉強扭轉高大的身軀，縮起身子，以求減輕撞擊的力道，但是被他撞上的人仍然發出了一聲悶哼，然後摔倒在地。

「靠，對不起。」G穩住自己的身體，保持平衡，以免跌在對方身上。「你沒事吧？」

雖然G覺得十分愧疚，但不得不說，眼前的畫面似乎有點太戲劇化了：倒在地上的學生身邊散落著書本、筆記和各種文具，背包也從他的肩上滑落，使他的處境看起來更加值得同情。

對方沒有回答G的話，只是在地上逕自摸索著什麼；G皺了皺眉，四下張望了一番，才看見其中一張紙上，躺著一副眼鏡。

「你在找這個嗎？」G彎下身，撿起了銀色的細框眼鏡，遞給他。「抱歉，如果鏡框歪掉、或是鏡片破掉，我可以賠你一副新的——」

「不用麻煩了。」

對方接過眼鏡戴上，然後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抬頭看了G一眼，但他的眼神不知怎麼地，使G道歉的話全部堵在嘴裡，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眼前的亞洲男孩留著一頭黑色短髮，看似十分柔軟的髮絲散落在前額，似乎是因為剛才那一下撞擊和摔倒的動作而變得有些狼狽。他的眉毛和眼睛也是黑的，整張臉在黑髮與黑眼的襯托下，看起來更顯得白皙——甚至可以說是蒼白了。

但G懷疑，他是因為疼痛才會臉色發白的。

眼看男孩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開始撿拾地上的東西，G忍不住出聲喚道：「喂，你真的沒事嗎？來，我幫你——」

他彎下腰，自告奮勇地想要幫男孩把散落的筆記紙撿起來。就在這時，他耳邊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囂。

「逮到你了！」

他還來不及回頭，冰涼的水便當頭澆下，使G跳了起來。「靠！」冰水讓他渾身一陣發麻，他回過身來，一邊用手抹去沿著前額和鼻梁流下的冰水，作勢要對身後哈哈大笑的隊友揮拳。「滾啦，混蛋！你等一下就走著瞧！」

隊友扮了個鬼臉，轉身往球場跑去，一邊對他大喊：「別跟那個書呆子聊太久！我們在球場那邊等你！」

「什麼——」

G皺著眉看向隊友離開的方向，然後再度轉過身，正準備要繼續幫忙那個亞洲學生，卻發現對方已經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從地上站了起來。

「真的很抱歉。」G有些難為情地說。「我剛才——他不是有意的。」

「無所謂。」亞洲男孩平靜地說。他身上穿著的黑色夾克，因為摔倒的關係而有些灰塵，黑色的長褲也有一大片沙土的痕跡。「你的朋友也說了，不要和我聊太久。」

這句話明明應該像是自嘲，但男孩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髒掉的夾克，用空著的手拍去灰塵，然後又看了G一眼。「還有，你最好快點把頭髮和溼衣服處理一下。晚上的風還是會涼的。」

後面的這句話使G愣了愣。「你在說什麼啊？」

「再見。」男孩說完，便抱著他的個人物品離開了。

G呆滯地站在原地，看著對方細瘦的背影逐漸沿著步道遠去。然後他才像是想到什麼般跳了起來，轉身往籃球場的方向跑去。

＊

「喂，你剛才說那個學生。」在尼克家，一行人圍著客廳的矮桌吃著披薩時，G對著隊友問道。「你叫他書呆子⋯⋯你知道他是誰嗎？」

隊友對著電影裡殭屍噴血的畫面歡呼著，像是沒聽到他的問話，一邊揮舞著手中的瑪格麗特披薩。

「喬爾！」G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我在跟你說話啦。」

名為喬爾的隊友挑起眉，轉過頭來看向他。「幹嘛？」

「你剛才叫那個男生書呆子。」G又說了一次。「你認識他嗎？」

「我知道他，但應該不算是認識啦。」喬爾塞得滿嘴都是臘腸與起司，含糊地說道。「班尼和他都是十年級的學生。」

喬爾伸手指了指坐在沙發一角的大個子學生。班尼長得幾乎和G一般高，但身材圓潤，除了肌肉之外，還有不少脂肪；G狐疑地轉過頭，往班尼的方向看去。

「他就是個怪胎。」班尼把手上的披薩殘骸塞進嘴裡，然後喝了一大口可樂。他哈地吐出一口長氣，然後繼續說道：「奇怪的亞洲小孩，他的名字甚至連老師都不太會唸。H——。夠怪吧？」

「就只是個名字，有什麼好奇怪的。」G翻了個白眼。「就像有些人叫碧安卡，但是老是會被人唸成布蘭卡一樣啊。」

「而且聽說他從來不跟同學說話。」另一個隊友插嘴道。「他只跟老師說話，也從來不去參加同學的派對或是學校活動，也沒有加入社團。他就只會去上課、去圖書館、去自修室，然後回家。」

「H和他的進階課程。」班尼用著有些嫌惡的表情說道。「他爸爸好像是學校的投資人。難怪校長疼他，學校老師也對他好。他才十年級，就去上十一和十二年級的進階英文和歷史課了，代數也是。」

G不懂這有什麼好嘲弄的；在他聽來，這個H就只是一個聰明又有些內向的學生罷了。

他拿起一塊炸雞，專心啃咬，以免其他人期待他給出什麼回應。他回想起H離開時看他的眼神——並不完全像是寂寞，也不是冷淡的怒火，而是真的事不關己的平靜。

H。

他不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麼想的，但他對這個人產生了一點點的好奇心。

＊

十年級的午餐時間和G的九年級一樣，因此隔天G進入學生餐廳時，他便有些刻意地在餐廳內搜索著那個亞洲學生的身影。

「喂，G，我們在這裡啊！」幾個隊友的聲音從餐廳一處傳來。G硬是把視線扯回來，轉向他平常所坐的位置。籃球隊的學生們通常都坐在一起，不過由於十一和十二年級的學生會比他們更晚用餐，因此這裡只有他們隊上較年輕的成員們。

看著G朝他們的座位走來，尼克歪著嘴一笑。「怎麼搞的，我們每天都坐在這裡啊。」

「剛才眼花了啦。」G把背包扔在椅子上，然後準備去餐台拿餐。

「今天是牛肉燉飯喔。」班尼在他身後喊道。「啊，G！順便再幫我拿一盒牛奶！」

G一邊心不在焉地回應著，一邊往餐台前進，路程中繼續環顧著餐廳。但是或許是因為黑髮的學生真的不少，他實在無法一眼就認出H。他拚命在腦中回想著那張臉，但他唯一能回想起來的，只有對方彎月般秀氣的眉毛，以及平靜的雙眼。這實在不是尋人的好線索。

當他拿著牛肉燉飯、蘋果、雞蛋，和班尼要的牛奶，回到他和隊友的桌子時，餐廳的另外一端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G把餐盤放在桌上，皺起眉，往傳來吵鬧聲的方向看去。他的隊友們也聽見了，便紛紛轉過頭，或是站起身來看熱鬧。

就在餐廳的角落，一張在柱子後方的座位上，坐著一名纖瘦、留著黑髮的男孩。雖然距離有些遙遠，但G很確定，那就是H。

只見幾個穿著學校足球隊外套的學生站在他的桌子旁，不知道在對他說著什麼。

「唷。」班尼吹了一聲口哨，用見獵心喜的口氣低聲說道。「書呆子要有麻煩囉。」

G只覺得腦門一熱。

他才剛進這所學校不久，這是他的第一個學期。他對於學校的生態還不了解，他甚至還不知道自己的年級中有哪些邊緣人、有哪些人是女王蜂；除了籃球隊的隊員之外，他只勉強認得幾個足球員和慢跑選手，而且他連名字都還記不住。

而他絕對沒想到，自己會親眼目睹這種像是在影集裡才會看見的霸凌現場。

H喃喃說了一句什麼，足球隊的其中一人便大叫出聲。學生餐廳鬧哄哄的氣氛，使G聽不清那個球員的話，但接著，他就看見那個學生伸出一隻手，像是在挑釁一般，刻意緩緩地伸向H桌面上擺著的餐盤。

接著，他堅定而緩慢地把餐盤掀了起來，往H的身上推去。

哐噹——

鐵盤從H的身上滾落，摔到地上，發出刺耳而尖銳的金屬碰撞聲。餐廳在一瞬間變得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那張桌子的方向看去。

G跳了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具體想做什麼，他只知道，他不能坐視不管。他大步往鬧事的足球隊員那裡走去，忽視身後自己的隊友嘶聲低喊的聲音：「G，G！你回來，你會惹上麻煩的⋯⋯」

G來到三名足球員身後。

「你們在幹什麼？」他說道。他的聲音比自己想像得要微弱了一點，該死。

其中一名球員轉過身來。「你又是誰？」他挑起眉看著他。

G看向坐在座位上的H。只見他身上的白襯衫已經完全被牛肉燉飯的肉醬給覆蓋，有些肉渣甚至濺到他的下顎和臉頰。他的大腿也是一片狼籍，除了燉飯的殘骸之外，還有打翻的沙拉菜葉與醬料。H腳邊的地面上滿是食物殘渣。整個畫面簡直不能更淒慘了。

一股怒火在G的肚子裡燃起。

「道歉。」他說。

「什麼？」足球員把手舉到耳朵後面。「太小聲了，我聽不見。」

「我說，道歉。」G幾乎是用吼的了。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會不會透露出他的緊張。他在幹嘛？如果對方不道歉呢？他又能怎麼樣？

「我不認識你耶。」對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夥伴們。「你們知道他是誰嗎？」

後面兩個球員譏諷的笑容，使G感到臉頰一陣漲紅。

「沒關係。」一個平靜的聲音說道。「你別管閒事。你不會改變任何事的。」

G低頭看了一眼坐在位置上的H。他正摘下自己的眼鏡，用桌面上的衛生紙擦拭著鏡片。

「什麼？」G說。「你是不知道他們幹了什麼好事嗎？你現在基本上是坐在食物裡耶！」

H還沒有回答他，足球員便再度開口了。「勇氣一百分，小子。我猜你是新生吧？」

「我不在乎——」

G正要回答，對方卻出手狠狠推了他一把。G一個踉蹌，向後退了一步，差點跌倒。

「既然還是菜鳥，你就少管閒事。」足球員惡狠狠地說道。

「把你的手拿開。」

G用力揮開對方的手。足球員的身高不比他高，但脾氣顯然比他壞得多。對方似乎被他反擊的動作嚇了一跳，愣了兩秒，接著便弓起背，用肩膀往他的胸口狠狠撞過來。G只覺得胸口一陣緊縮，肺部像是被人掐住般瞬間失去擴張的能力。他喘不過氣，就連他發出吃痛的哼聲都遙遠得像是別人的聲音。

接著，一顆堅硬的拳頭便擊中了他的下巴。

G頭暈目眩地向後踏了一步，一腳踩在一大片蘿蔓生菜上。

靠——

他慌忙揮著手想要抓住桌角、保持身體平衡，但他抓空了。

「他媽的——」他咒罵道。

然後是一聲物體墜地的悶響，他的屁股和尾椎一陣刺痛。他的眼前一黑，短暫失去了視力。

等到他再度回過神來時，他看見的首先是學生餐廳刺眼的白色燈光。他花了幾秒鐘的時間才意識到，他正仰面倒在餐廳的地板上。接著他感覺到背後一片濕潤。他有點後知後覺地想到，他應該是倒在那一片牛肉燉飯上了。

四周圍觀的學生看起來就像是巨人般聳立；G早就已經忘了所有人都比他高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接著，一張臉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你⋯⋯」H薄薄的嘴唇緩慢移動著，像是電影中的慢動作畫面。「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