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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札

我很少能把一個物品用超過一年。
而鑰匙圈身為這少數特例中的特例，對我來說別具意義。那是一個公車造型的鑰匙圈，紅色車體木頭材質，車身上繪有白色的「CANADA」和繽紛的花朵，車頂處則印有一拉長的楓葉國旗。
這是我會考完那年夏天，在溫哥華生活六個禮拜的回憶濃縮。

我時常會有所感慨，我似乎虛度了目前為止所有的光陰。即使我閉起眼努力思索，我的回憶裡也只有痛苦，只剩痛苦，總有痛苦。
但那六個星期，那六個恍如夢中的星期，卻是我所有回憶裡唯一窗明几淨的一頁，我記得每一秒略過眼前的景色，記得每一個吐息間變換的微風、陽光、聲音、味道。
不虛此行。我貧乏的字典裡，這個成語倒是例證充足。

第一年，我常不自覺地在夢裡回到溫哥華。
更準確一點，我其實是回到了溫哥華近海的維多利亞島，一個英式風情的漂亮小島。我想，這是因為我總遺憾自己沒有翹課多去那裡一次的關係。
夢裡我像是一直在通勤，或在下雪的街道上奔跑，有時候隻身一人，有時候身邊還有家人。細雪，邁動的雙腿，車窗外的風景，我卻每每都在夢境即將來到高潮時睜眼。
實際上，維多利亞島本身就是一座為了迎接觀光客而設計的觀光島。但島上留下的許多歷史建築卻似乎不受這樣商業化的氣息影響，市政廳依舊高雅，Craigdarroch城堡依舊神秘，我依舊流連忘返，甚至我喜歡老房子的怪癖約莫就是在那兩次的造訪中染上的。
除了一個個精緻的建築，港口的街頭藝人也是我回憶裡一大亮點。第一次遇到他們，我癡癡地看了許久，自以為熱情地貢獻了身上所有的加幣；第二次我特地在原地等待他們，果不其然又遇上表演，而我鼓起勇氣向他們要求合照。
我記得那是一個小提琴手、一個大提琴手和一個吉他手，他們偶爾還有其他組合，但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這三個人。在我貧乏的音樂素養裡，他們的合奏表演已經可以稱上天籟；尤其他們臉上洋溢的對音樂的熱愛和表演的自信，更令人移不開視線。是真的移不開視線——我至少花了一個小時在港口聆聽他們的演奏。
我一直都很有自覺，我發起花痴來能要人命。
實際上，第二次我並非是剛巧遇上他們表演。事實是我只遇到其中一名大提琴手，並且我到的時候他已經在收拾樂器，準備離開。
那一秒，我做了畢生最勇敢的一件事：我衝上前去攔住他，問他「你們今天還會表演嗎？！」
他很友善，我記得。他告訴我因為有個團員今天抽不出時間，所以他們還在找第三個表演者。對話的細節我記不太得了，但我大概有告訴他我是來溫哥華遊學的學生，很快就要離開，也沒什麼機會再來維多利亞島。
然後，他加了我的臉書。
對。嗯。
他說，如果有表演一定會通知我，說著便拿出手機讓我搜尋臉書帳號。
現在想來，真的很不可思議。
最後，那天下午他們如期表演，而我因為極度羞赧只敢站在人群外圍，直到他們結束演出，才急吼吼前去要求合照。
我喜歡你們！我肯定有這樣說。
十五歲的我真的，比現在的我勇敢多了。

我認知的溫哥華，是一個景美人也美的地方。
我到的第一天和筱薇在星巴克買咖啡，身上只帶了大鈔。那時候店員因為才剛開店，零錢數量還不夠找零，直接便請了我一杯紅茶拿鐵。
我到的第四天因為課後活動拖的太晚，錯過了平常搭的公車而幾乎回不了家。我那時候並不知道可以搭郵輪過河，以為只能從市區搭固定班次的公車才到的了北溫。總之，那晚我迷迷糊糊地下了站，一發現入眼皆是陌生的街道，沒怎麼敢思考就哭了出來。後來是路上一間星巴克的店員協助我查詢路線，我才終於回到寄宿家庭。
其實只要步行十五分鐘。
我記得一名偶爾會和我搭同一班公車上班的中年白人女性，那次坐在隔壁，我和她聊了一整路的天。
我記得對街的鄰居，要去西雅圖那天，我事先並不知道郵輪八點之後才開始營業，更不曉得假日往碼頭去的公車班次少的可憐。最後是剛好碰上也要去碼頭鄰居，搭了一趟順風車才勉強趕上集合時間。
我記得主街道上一間可愛的巧克力店裡一個可愛的男店員。
我記得在衛士勒，和我一起搭纜車在細雨中下山的德國人。
我記得在捷運遺失錢包時，所有協助我的友善的站務人員。
我記得iTTTi裡所有活潑的同學，來自日本、韓國、西班牙、巴西……我記得Neil，一個永遠會是我這輩子最敬愛師長的老師。栞、笙吾、David、大地、綺那、彩奈，我記得我們一起在溫哥華的所有時光，記得那些樹林、薯片、海港。
溫哥華，有如艾莉絲夢遊仙境一般奇幻、絢爛的旅程。

這陣子，我不斷被迫意識到自己的孤僻。我從不在運動會、合唱比賽之類的時候發文，從不在團體活動時積極，從不讓他們在我心中留下位子。
即使我知道我是萬分清醒地做出這些選擇，但我有時候也會害怕，害怕自己是不是「不正常」的。
這些時候，我只需要想起那些在溫哥華的經歷。
那些閃閃發光的寶物。


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