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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

- Han單人故事
- 可能有讓人不快的描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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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預警的爆炸只是開頭,火光灼傷面頰,燒紅的鐵片削去骨肉的感覺實在太過清晰,他甚至來不及拿起對講機下達指令,火舌便蔓延至廢棄兵工廠高高堆起的燃料,砰聲炸開的巨響霎時剝奪他所有感官知覺。高大如他竟像個布娃娃被拋起,再重重落下。

  倒臥在破敗的廢墟中,當畢生所學的醫療知識無濟於事的閃過腦海,黑暗在視野裡漫開的同時,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也不過是個凡人,貪生怕死的凡人。





  有人說瀕死的人會看見自己所信仰的神,西方極樂世界或是天堂,然後他們會在那裏看到已故的所愛之人。

  但於他而言僅有一道黑色長廊,一扇又一扇的門。

  試探性地推開最近的門,他很快就發現門扉後存放的是他的記憶。那些他以為早就遺忘的、扔在腦海深處任由新的記憶覆蓋洗刷的過往一一浮現。
  沒有興致回顧無關痛癢的記憶,他在純黑且悄然無聲的空間裡信步慢行,最後在存放在醫院時期的記憶前停了下來。



  若要他選擇一段人生經歷重溫舊夢,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待在醫院的這段時期。不單是所學結合歷練的扎實成長,像飛蛾之於火光,生離死別前赤裸到近乎殘酷的情感,對他有無可抗拒的吸引力。

  富有經驗的老醫師親切問候,話語間小心翼翼的不敢戳破薄如泡沫的善意謊言,像為垂危的人編織最後一個瑰麗美夢,待到夢醒,便是天堂。

  或是地獄。

  再好的技術也無法挽留枯萎凋零的生命,失去摯愛的家屬掩面哭泣,二十出頭的他默然以對,想著他死去時會不會有人這般為他哀悼。

  恐怕是沒有。
  念頭如瀰漫的消毒水味般刺鼻,眼前浮現他那關係淡泊的家庭––家庭,他意識到自己在用這個象徵避風港與溫暖的詞彙,那怎能稱之為家庭,血緣是用以牽制的理由,姓氏是恥辱,人總說血濃於水,若不是為了弟弟,他寧可沒血沒淚也不想跟那群人扯上關係。



  戰場是另一層地獄。
  他在另一扇散發煙硝味的門前停下腳步。

  那年他深入戰火肆虐的地區,戰機飛過形成的長長雲朵切開灰濛濛的天空,房舍經歷砲彈轟炸,誰也認不出昔日家園。不滿五歲的難民孩童俯臥路旁,半浸泡在泥濘裡的屍首零零碎碎的少了大半,探路的年輕士兵說是餓壞的野獸吃人,他低頭望著傷處過於平整、只可能是人為的切口,不予置評,從此不再經手跟軍火有關的交易。

  主動提出終止合約時,與他長年合作的男人難以置信的看著他,蛇一般陰險狡詐的細長眸子瞇起,混有薄荷味的煙輕蔑的噴在他臉上,冷哼了聲。「你是膽小鬼。」

  每個人都是,他在心裏這麼想著,沒有回話。




  如此赤裸的回顧一生到還是第一次,像是長年置放在角落的日記被強行攤在日光下,不顧額側像是撕裂開的頭痛,他向前疾行,向來穩健的腳步竟有些踉蹌。

  長廊的盡頭剩下一道像是窗戶般的小門,窄小的讓他無法進入,只得由外頭稍稍窺探。
出乎意料的,眼前景象他毫無印象,是一間醫院,卻與他去過的任何一間不同,灰色布幕切割開並不大的空間,使他看不清有誰也同時待在這個空間裡。

  直到布幕後面傳來嬰兒的啼哭聲他才意識過來,兩名黑髮嬰孩被抱出,床邊的儀器發出警告的聲響,伴隨著著急的呼喊,幾名醫護快步衝入空間,而他看著這一切發生,心跳從未跳動的如此大聲過--他知道布幕後面躺在床上的女人是誰。

  那該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該有氣味跟聲音的記憶,而非只有他在多年後找到的泛黃照片上的面孔。一下就好,讓他聽聽她的聲音,他在心裏幾近祈求的盼著。

  但他沒盼著。
  一條生命的逝去換取兩條的新生,嬰孩的哭啼與宣告死亡後布幕後的悄然無聲成了對比,他靜靜地站了會當作默哀後,便轉身離開。



  「為什麼想當醫生?」

  某扇門內,幾名較他年長些的學長信口問道,坐直背脊的黑髮青年眨了眨綠色眸子,闔上閱讀至一半的書籍,以那時還稱得上青澀的嗓音開口回答。「因為我想救人。」
  或至少有能力救人。

  「太制式化的答案了吧。」

  「是嗎?」換來幾聲笑聲也不辯駁,他掛上一貫溫文淺笑,視線移向他處。

  他終究是個貪生怕死的凡人。
  只因那條命是她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