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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格麗特的綠光,阿巴拿的紅光】

三天前港口來了艘幽靈船,雷姆樂壞了,在酒館逢人就問寶藏的流向,也不曉得他確切是想找什麼,哈維爾只知道他叫了半數船員來一起做這件事。

沒了吵吵嚷嚷的同事們,哈維爾獨自在港邊漫步,才剛放假,他就已經想回船上了。
天光漸暗,這麼想的他不知不覺走到瑪格麗特號旁,為此他說服自己,只是想幫雷姆看看裡面有沒有遺留甚麼寶貝。

這真的是一艘很豪華的商船,以哈維爾的身高竟能夠直著腰走進主甲板,撇除一切幾乎都被搬了個空,艙內狀況在他看來其實還不錯,但他一向對於廢墟的定義有些寬鬆。

他上上下下確認了一遍,真的沒有屍體、沒有任何受苦的痕跡。

夕陽擠過那排空空的砲門,在他腳邊緩緩移動,身在船中,哈維爾更確定自己不相信關於弗里索.德.弗里斯與瑪格麗特號的坊間傳說;關於魔鬼和地獄,他頗有自己的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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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維爾的故鄉阿巴拿是個規模很大的都市,距離維珀利伯只有六天航程,天氣好時五天就會到。由於當地經濟發展和防禦工事完善,又受艾特羅聯邦直屬管轄,海盜行為不太猖獗,與維珀利伯相比算是個能讓一般老百姓安生的地方,就連無父無母的哈維爾也在街頭隨便長到了九歲。

像他這樣的孩子有很多,可能是奴隸和本地人的混血兒、殖民者和妓女留下的私生子等,在街區遊蕩的孤兒們自成一個社群,他們主動給旅館或妓院招客人、替店家打雜或是幫人送信來獲得小費或是簡單的一頓飯。

他們是低齡版的丐幫、阿巴拿的萬事通,知道哪家的女主人最大方,哪個轉角有最可愛的野貓,你欺負一個,就等著全部的來跟你作對。

幸運的話,工匠會收他們當小學徒,一些慷慨的有錢人甚至會選擇接濟他們;但不肖人士同樣喜歡利用這套靈活的城市網來行一些不法勾當,畢竟孩子們知道,得投機一點才能填飽肚子。

其中最賺的一項活計被稱為『傳炸藥』

如果你是阿巴拿的小偷,抱著贓物、後面跟了一群追兵,你就知道要把貨交給這些流浪兒;報出你的價碼,接下任務的孩子便會開始跑,如果跑累了,或眼看要被抓到,便會大喊「接炸藥」並傳給下一個孩子。

小小的身軀在複雜的街道亂竄,經過無止盡的追逐和無數次的貨物轉手(還有人會做假動作!)四散又頭昏腦脹的官兵早已分不清究竟誰拿著贓物,也跑不過這麼多小孩,就不再追了。此時孩子們便會交貨給小偷的同夥並領取報酬,可以說是刺激好玩又好賺。

對他們來說,頂多就是被逮到,然後嘻皮笑臉的被官兵按著頭挨家道歉;大人們氣歸氣,倒也不會跟這些孩子計較,他們也沒有父母為他們承擔責任。

大家會說,他們也只是諸多社會問題底下的受害者。
反正這問題也不是他們老百姓能解決的不是嗎?

「哈、哈維爾!接炸藥!」這天,哈維爾在運河邊幹著自己的事,突然聽到了熟悉的叫喚,轉頭他看到喘吁吁的恆莉艾塔邊跑邊朝他伸出一捲羊皮紙。

大概是從哪個大戶人家偷出來的債券,哈維爾將羊皮紙藏進衣襟後,點點頭,和恆莉艾塔很有經驗的朝彼此的反方向跑,現在輪到他找人來接炸藥了。

哈維爾手直腳長,是這群孤兒裏身體能力最好的一個,但今天很不走運,每當他想交棒給其他定點的夥伴時,就會看到追兵搶他一步出現在眼前,於是他又只能轉頭另闢路線,他可不能壞了他的零失敗紀錄。

不曉得為甚麼,今天城裡的官兵好像特別多,好像到處都有人在找他似的;哈維爾已經很累了,為了避免被抓,他爬上屋頂,在建築物之間移動,遇上他跳不過去的縫隙,就去找曬衣繩、路樹之類的立足點來繼續前進。他跌跌撞撞地一個人跑了好久,弄得滿身擦傷、小腿痠痛,一直到跑出城外後,他才找了棵樹爬上去躲著休息,就算肚子餓了也不敢下去找食物。

等到傍晚的鐘聲響起,哈維爾才偷偷摸摸的前往大夥說好的廢棄教堂,他們通常會在那裏集合,清點參與的人數並計算分成,他會把卷軸交給那個接下任務的孩子。

當他筋疲力竭地推開教堂的門,便看到好幾個官兵和他的一些朋友,他反射性的想逃,卻被揪著脖子抓起來,藏在懷裡的羊皮捲掉在地上,哈維爾記得這個官兵,他賞過他幾次零用錢。

「你知道你們做了甚麼好事嗎?」曾經面善的大哥哥現在怒視著跌坐在地的他。
其中一個官兵撿起地上的羊皮紙,拉開繫繩,對著一臉茫然的孩子們大聲讀出文件內容:

致駐阿巴拿聯邦港口執政官:
茲證明,
來自聖佩德羅之奴隸船『朱諾號』,船長瑞恩.史達,已於本港完成檢疫。
經過詳細檢查,未發現任何船員或奴隸感染傳染病。船上所有人員均健康狀況良好,符合入港複檢條件。
特此證明,
聖佩德羅駐港檢疫官,
查理.威廉姆斯
1672年5月14日。


羊皮紙上沒有封蠟,所以哈維爾沒認出這是官方文件,現在他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了。
大概在三個月前,殖民地東邊的大城市阿瑪迪約爆發了天花,原因似乎是當時到港的那批奴隸船中,有一艘染疫的船隻集體逃過了檢疫,阿瑪迪約港止不住疫情,最終死了一半的人口。

聯邦官員人心惶惶,自此宣布了新的法令,凡來自西亞加大陸的奴隸船,除了第一停靠點,每回靠港都必須將檢疫證明傳往下一個停靠港口,否則無法進入檢疫區複檢。檢疫證明必須在船隻抵達後的二十日內送到,而今天是六月三日。

哈維爾感到頭重腳輕,他沒想過會有人去偷人家的檢疫證明,但他應該要想到的,可能是奴隸商的敵人、或是別的奴隸商,為了私仇,想讓對方損失一大筆。哈維爾已經九歲了,現在他知道自己做了甚麼事。曾經待他很好的那個官兵現在眼帶悲痛的看著他。

所有人走後,哈維爾才離開教堂,他一路死死低著頭盯著自己被涼鞋磨破皮的腳背,就是不肯抬頭看,儘管他已經聞到了。

他終究還是來到了港口,認出了他從來沒見過的朱諾號,熊熊大火染紅了原本應是漆黑一片的海面,那真的是一艘很大的船,加利恩形式、又長又寬、吃水十五英尺、運載量少說三四百人,船隻四周裝有鐵欄防止奴隸逃跑,或是逃生。

哈維爾看了很久,直到阿巴拿的紅光消失。

一個熟悉的身影來到他的身邊;瑪莉亞是個年輕的妓女,常和孩子們打成一片,她想遞給哈維爾一塊麵包,但哈維爾沒理她,拖著腿徑自朝海面走了好幾公尺。

闖了這種禍,他卻幾乎沒受到任何懲罰,沒有人會跟這樣小的孩子計較,他也沒有父母可以為他承擔責任。大家會說,這只是諸多社會問題連帶影響下又一件無力回天的憾事。

可三百多人的血債不在他們手上不是嗎?

哈維爾第一次很希望有誰可以打他,讓他哭著道歉、讓他稀釋痛苦;瑪麗亞當然不會平白無故這麼做,她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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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地上的光斑已經移動到牆上,哈維爾在離開傳說中的瑪格莉特號前抬手摸了艙頂,他用自己的身高丈量了一下;奴隸船的高度通常只有這裡的三分之二。

傳說中弗里索.德.弗里斯把靈魂賣給了魔鬼,而後他付出了代價,人與船一同被吃進地獄。

哈維爾認為這都是胡扯,魔鬼讓你欠的,你才還不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