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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雙翼展開。
幾乎遮蓋整片天空,取代原本天空的湛藍,那是對像西方奇幻故事裡的龍一樣的雙翼,骨節分明,翼的前端有銳利的尖角,通體漆黑。
雙翼的主人並不高,與翅膀的巨大呈現對比,身形瘦弱,他的頭上長著彎曲的雙角,同樣是深黑色的,耳朵是尖耳,長相清秀。

他像是在那裡站了很久。穿著簡單的長袍,站姿筆挺。
意識到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那裡了,這是個讓人分不清上下前後左右,一切彷彿錯置了的空間。看不清景物和景物之間的分野,一切都在飄浮中,踩前一步其實是在往上走。在他出現之後,景物的輪廓才彷彿以他為中心,安定下來。

腳下踩的是天空。
或也可能是一面巨大的鏡子,鏡中映出湛藍的天空,天空無限延伸,彷彿寬廣得沒有盡頭。感受不到踩踏地面的實感,伸手觸碰也摸不到任何實體。
唯一能確認的是天空的顏色,單調平凡,大片大片的藍,就像日常隨興抬頭往上一望,映入眼簾最常見的色彩。
太普通了,下一秒可能立刻被遺忘。

漆黑的雙翼延展開來之後,天空的色彩就變得單薄了。但整個空間的感覺依舊是明亮的,在這個充斥黑暗的世界裡,這樣的明亮感極為少見。
雙翼的主人抬起頭來,睜開眼,他有著灰色的眼瞳,瞳仁呈細長的直立楕圓狀,如同奇幻故事的龍一般。
空間中最濃重的色彩在他身上,伸展的翅膀帶來巨大的壓迫感,而空間中最淡的色彩寄宿在他的雙眼中,不帶情感,沒有殺意,似乎有那麼幾秒露出了困擾的神情,但很快又回歸淡漠。

他突然靠近。
正以為他可能會感到無聊,重新閉上眼睛,或許會收起巨大的翅膀。一眨眼卻發現他湊近到眼前,近到非常近,幾乎要撞上鼻子的程度。繼漆黑的翅膀之後,那雙灰色的瞳侵佔了整個視界。
澄澈純淨的色澤。故事裡的龍總是邪惡的,會噴火,利爪可能隨時撕裂血肉,還有尾巴--

--他有尾巴。
和巨大的雙翼相襯,長而巨大的尾巴,幾乎和他的身高相當,尾巴也是漆黑的,末端呈大型的倒三角,最末尾是細長的尖刺,和翅膀相同。

「也不是啊。」

他退開,那句話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失卻了興趣一般退開,隨著他的動作,原本在身後的尾巴繞到身前,捲了個完美的弧度,放著。
他像是用雙翼和尾巴圈出了一個空間,將他自己包圍起來。而將他自己以外的一切,全部冷漠的隔絕在外。

感受到微弱的氣流,有風吹過。或許是因他的動作帶起的風,他向前方伸出手,像是試圖抓住什麼,一張折成四方的紙被氣流托起,反覆翻騰,劃出幾道盤旋的無形線條,他似乎試圖阻止,但巨大的尾巴一晃,帶動另一股氣流,反而讓那張紙飄得離他更遠。

紙張落在腳邊,攤開了。那是張畫像,畫上的人物和男子的長相極為相似,雙角、尖耳,龍一般的眼瞳,清秀的臉龐,唯一較明顯的不同是一邊的角斷了。
還想再看得清楚一些的時候,男子先一步收走了紙張。這次那雙灰瞳多了點情緒。

「果然不是對吧。」
他嘆了口氣,「每個來訪者都忍不住會看,為什麼呢。」

他似乎也不期待回答,或說根本忽視任何的回答,他所追尋的在剛剛湊近的那一瞬間已確認完畢。沒有他要的事物,接下來就可以捨棄。
「不是她,就沒有關注的價值。」

他將畫像收回長袍內,隨著他的話語,周遭的景物再次起了變動,細微的聲音響起,低喃著什麼,又像是多人一起的唱誦,隨著唱誦,空中浮現細微的文字,一排接著一排,交織成細長的線條,線條再交疊線條,最後形成一根透明的柱子。
第二根柱子形成時,那些反覆唱誦的文字比較能聽出來了,那像是禱詞。又或著是什麼書上的守則。

汝乃守望者。
汝乃警醒者。
汝需具備耐心,擬定周全的計畫。
汝需堅守信念,維持思緒清晰。

柱子環繞他出現,一根,又接著一根,守則規定由大原則到細節,就像朗誦完整本書。
透過守則他建立了環繞自己的堡壘。守則之後,又響起另一個聲音,這次只是他的聲音,輕但是堅定的口吻。內容像是一些普通的生活規範。不可以做這個,不可以去那裡,應該做這些事,應該這樣的應對。
這次組成的透明柱子是比較細小的,橫向的,和原本的透明柱子交錯,最後築成一個四方體。

最後的成品看上去與其說像堡壘,不如說更接近牢籠。
他樹起防備和武裝,一道接著一道,記律組成他的牢籠。
隔著他以雙翼和尾巴圈起的空間,隔著牢籠和最外層的堡壘,他傳過來的聲音反而變得清晰了。

「啊,我應該要感到抱歉嗎?」
「我看不太清楚,所以會再三確認過,我一直在尋找一個人,對我很重要的存在。」
「她是我應該要保護的對象。我應該要……」

氣流竄動,即使構築了縝密的防護,依舊有風,風自由來去。
那張畫像再度被捲起,遠遠帶離男子身邊,畫像上與男子相貌相似的人,有著平靜的表情。毫無反應的任風帶其遠去。

男子往前伸手。
他像是忘記了原本要說什麼,動作一大,環繞他的柱子跟著搖晃。他張嘴想要叫喊,但最後沒有發出聲音。
畫像越飛越遠,風似乎並不是男子能夠控制的。
而周遭一切開始無聲的崩毀,傳達強烈的、巨大的情緒,但沒有任何聲音。這個空間最初就建構不了任何完整的線條,而崩毀的時候顯得如此迅速而輕易。

記律和守則的柱子斷成破片,受到巨大的力道衝擊而四散,就像往四面八方發射的石塊,整個空間都在晃蕩,每一次衝擊都是一次劇烈的搖晃;跌跌撞撞的蹌踉中,一切都混亂了,撞上了寫著「要在六點前回家」的破碎石塊,寫著「必須時刻警惕」的破片在肌膚上劃開長長的傷口,手臂擦過巨大的尾巴,感受到鱗片的粗糙和冰涼的體溫。

那幅畫飄到眼前。
不自主就伸手去碰觸,指尖觸及畫紙時,和畫中的人物對上了視線。

澄澈的灰色眼睛,乾淨、單純的色澤。

畫裡的人物在幻象中重新展現了靈魂。
那裡站著一名幼小的身影,有角有尾巴,是「她」;她往前跑去,奔向門外自由的空氣。

她稍大一些,轉過頭來,嘴角帶血,臉上有塵土,像是因為跌倒受了傷,一咬牙,手背將血一抹,一臉倔強。

她長大了,坐在床緣。她的尾巴靠得很近很近,帶來冰涼的觸感。那冰涼的觸感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她回過頭來,頭上的角缺了一邊。臉上同樣出現倔強,嘴角下拉,眼裡有著冷漠。

她正在戴上手套,將劍掛上腰間,換上了新的靴子。她的眼光看向遠方,窗外,門外,準備好隨時離開。

大多得到的總是她的背影,看她頭也不回往前奔去,她直率而強勢,就像一陣風。就算被擊倒,滿身傷也是立刻站起來,從未想過退縮。

她曾經在身後,然則一轉眼就變成留也留不住的幻影。以文字、以言語、以記錄、以精心擬好的計畫,以全心投入的感情,鉅細靡遺的試圖記錄她、理解她。

--守護她。
--哥哥理所當然就要保護妹妹不是嗎?

但保留下來的,只有這些殘缺的畫面。
它們甚至沒有正確的色彩與輪廓。

沒有正確的情感。
她回望過不過那麼一秒,眼裡交織著種種複雜的情緒,最終都歸於困惑。

--我不懂你。哥哥。

她化為輕煙散去。她的輪廓回歸原本單調、無表情的畫像線條。

「祂是守望者,時刻戒備的至高閣下,祂是警醒者。」

輕柔的力道抓住手腕,男子抽走那張畫紙,他的聲音輕柔,不帶情感。漆黑的羽翼再度佔滿整個視界。

「不論善惡,守望必需嚴守戒律。任何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來訪者,必需抹消。不放過任何一個。」
「我很快就會忘記的,我從來沒記起來任何一名來訪者過。」

痛楚穿胸而過,男子念出的禱詞組成新的透明柱子,這次是細長的圓柱。
隨著他柔和的語調,圓柱一根接著一根,刺穿軀體。第一根圓柱穿過胸口而出,噁心感伴隨大片大片的鮮血,突然明白過來,鮮血是這個空間當中,唯一具有溫度的存在。
第二、三根圓柱穿過腳踝和手,釘住肢幹。再一根圓柱刺穿肩頭。

「所以,不要緊。」

男子輕柔的聲音蓋過了與痛楚相關的呼喊。他不在乎,這片空蕩當中,他向來能聽到的只有自己的聲音。
能看到的只有不具色彩的透明。

「只要一直跟著規則走,就可以了。」

他灰色的眼睛映出虛無。
以相當慎重的言語,認真、小心翼翼的組成最後一根圓柱。

「不要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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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高興的時候,露出笑容就可以了對吧?
覺得悲傷的時候,讓眼淚掉落就可以了對吧?
那面對這片空虛,
什麼樣的表情才是正確的呢?

請引導我,請告訴我。

放手讓過去維持它原有的樣子,不帶眷戀
四季循環,時間流逝,不帶情感
曾經愛過的人事物變得單薄,不再寄託任何期待
那面對這片空虛,怎麼做才是正確的呢?

請引導我
請,告訴我。


--amazarashi 《被虛無的天空擊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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