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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夏天的尾巴】
夏日的午後，還在孩童時代的冷澈躺在一片被青綠覆蓋的草地上。他的眼瞼懶洋洋地垂下，半掩住了寶藍色的雙眸。
現在時節已值季夏，陣陣薰風中，透著一股若有似無的涼意，再與其中的花香和在一起，輕輕吹拂在臉上，令人感到一股愜意。
就連太陽彷彿也被這股舒適感染，收斂了原本打算燒盡一切的猖狂態度，只留下了溫暖，曬得人暖烘烘的。
就是在這樣一個讓人沉醉的酥軟感當中，冷澈決定在山坡上稍微小歇一會兒，而在這種舒適的午後，他也理當是可以睡著的。
前提是，如果沒有人打擾他。

一把抓住了那隻正在戳自己臉頰的食指，冷澈睜開了原本已經完全閉上的雙眼，眼中則是透出睡眠被打擾的不悅情緒。
手指突然被抓住的黑髮少年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有點尷尬的笑容：「啊、哈哈哈，原來你還沒睡著啊……」
講著講著，他的聲音也因為冷澈眼中越發強烈的的不悅而越來越小，而最後無辜的說了一句：「我就不知道你還沒睡著嘛。」
原本是睡著了，只是後來被你戳醒。他猶豫著要不要說出這句話，而猶豫的原因呢，則大部分是因為對方後來補上的那句話。
該不會自己沒有反應的話，對方就真的會一直戳下去吧？
不過，思考了許久，他說出的是另外一句比較重要的話：「不管你知不知道我睡著了沒，你總不可能是無聊所以才戳我的吧？」
「是滿無聊的啊……喂！不要躺下來，我不開玩笑了，可以聽我說了吧。」
他在聽到「很無聊」的宣言後，原本是直接倒到對方腿上打算繼續睡下去的，但後來對方語氣裡難得的認真又讓他再坐了起來，並且露出專注的表情，等待對方繼續說下去。

在被他認真的目光注視數秒後，面前的黑髮少年有點尷尬的偏過頭，躲避他的視線：「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嚴肅的事啦，所以不用用那麼凝重的表情看我，我會有壓力。」
在他依對方所言放鬆自己的目光後，少年調整了坐姿，與冷澈並肩坐著：「那個……你吃吃看，這個好不好吃。」

對方手上拿的是一根淺黃色的冰棒。
從對方手上接過來後，冷澈在一道夾雜著期待與催促的目光中，朝著手中的冰棒咬了一大口。
咬下的第一瞬間，他因為襲上舌尖的冰涼刺痛而縮瑟了一下，不過等到稍微習慣後，自己原本放在疼痛上的注意力便被在舌尖化開的味道給拉走了。
那是一股濃密的香味，卻清爽而細緻。剛開始的時候還帶著一股酸澀的滋味，但等到完全融開後，便是一股不帶有甜膩口感的芒果香，混著牛奶的氣味滑入喉嚨。
輕輕地吞嚥著，他一邊品嘗冰棒的味道，一邊感受口中混著刺痛的冰涼感。

還沒等到他把口中的冰棒完全吞下去，對方就先迫不及待地開口：「怎麼樣，感覺如何？」
嚥下最後一口冰，他把自己當下最真實，也是最直接的感受丟給了少年：「嘴巴麻麻的，有點痛。」
「誰叫你自己要吃那麼大口……不對，誰在問你這個了？沒有人要問你這個啊！」
原本還給出回應的黑髮少年一發現他根本沒有要認真回答問題的意思，便立刻用生氣的眼神看向他，雖然很明顯是裝出來的。
冷澈自然也知道對方想得到的是什麼答案，就算他只有九歲，他也不認為自己會是一個笨蛋。
但是，他還是想先說出自己心中的抱怨：「沒吃過怎麼會知道這麼冰？」
聽到他這句話後，少年疑惑地挑了挑眉：「你沒吃過冰？」
冷澈先是微微一愣，然後抬起頭，用不滿的眼神看著對方：「你認為我會吃過？」
「……啊，抱歉啊。」似乎是發現他的不滿，以及也知道冷澈生氣的原因，少年先是道了歉，而後再把被拉走的話題牽回原點。
「所以吃起來到底如何？」
「還不錯啦。」
「怎樣的不錯？」
「你這是要我以一大串字詞形容的意思？」
他挑了挑眉，再繼續開口：「剛剛都是你問我問題，現在換我了吧。為什麼會是芒果口味？家裡有種？」
「怎麼可能有種，那可是熱帶水果啊，不過上次買的有剩，所以我就拿來用了。」對方回答他這個問題後，又露出了很溫柔的表情：「況且，你上次不是說喜歡吃嗎？」

冷澈被對方突然放柔的語調嚇了一跳，顯得有些無所適從。
其中一個原因當然是覺得一個男生用這種聲音說話有點噁心，不過更主要的因素，是對方的眼神。
那是一個很溫柔的眼神。
溫柔到，他從來沒看過。
不是從沒有人對他好，只是其他人的好，似乎都帶有其他目的。不像現在他眼前的這個笑容，如此真實。

「……」沉默了許久後，他別過了頭，躲開對方那令他緊張的視線：「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轉過頭，除了不習慣之外，另一個原因，是為了不想看到對方眼神的改變。
不想看到……難得一個願意對自己溫柔的人，眼神也被虛偽填滿。
「……」
對方的沉默，是預料之中的事，不過等了一陣子，冷澈還是聽到對方的嗓音。
「我對你好，是一件不正常的事嗎。」雖然看不到少年的臉，可是他還是聽得出對方語氣裡的真誠：「哥哥對弟弟好，不是天經地義嗎？」
「……是沒錯。」冷澈將原本別過的臉孔轉了回來，直視對方毫無隱藏的雙眼：「可是，我不是你的弟弟，從來都不是。」
他輕輕顫抖著，把以前憋在自己心中不敢說出的話傾瀉而出：「你的那個弟弟早在兩年前就死了，而，我只是一個你在路上撿到、非親非故、即使消失了，對你也不會有影響的人。」
他從來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會對自己那麼好，直到有一天，他從村民的口中聽到一個消息。
他們說，收養他的那個家庭在收養他的半年前，失去了一個孩子。
他們說，那個孩子和他一樣，黑髮藍眼，所以他的養父很開心，把他當作那個孩子來疼。

他們還說，他現在的哥哥在那孩子死後就一直悶悶不樂的，直到收養他之後才露
出笑容，想必，把他當作以前的那個弟弟一樣疼愛。

所以，他才會害怕。害怕對方根本不是想對自己好，害怕對方對自己的感情根本只是投射作用。
害怕自己，隨時都會被拋棄。

也就是因此，他才會刻意無視對方為他的付出。
認為這樣子，就不會受傷。

「所以，為什麼？」
在冷澈問出這一個問題後，回應他的，就只剩一整串的沉默。
對方淺褐色的雙眼中，閃爍著震驚、訝異，以及……
抱歉的神色。
「……」
跟著對方陷入了沉默，冷澈不是沒有想過問出來的下場。他也曾希望自己可以不要想太多，乖乖地做對方的「弟弟」就好。
但是，他做不到。
對於別人對自己的好，他已經習慣性的會去懷疑，並且在懷疑後又想出一大堆可能的狀況，害自己感到恐懼。
畢竟，在以前的那種環境底下，要不去猜忌，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此刻也只好微微地顫抖著，像是在等待死亡的審判一般。

「欸……唔。」
在他以為自己不可能得到答覆，因此打算叫對方忘記自己所講的話時，冷澈卻突然，被用力地擁入懷中。
「對不起。」
雖然他在第一時間很想掙扎，但在聽到這一句話後，卻連反抗的力氣也沒有了。
光是這一句話，就足以令他眼眶泛紅。
「我之前，的確曾經把你當成他的替代品。」對方輕柔的聲音中，似乎負載著他無法想像的強烈情感。
他感受到自己的臉孔被抬起，毫無防備地被那雙淺色眸子盯著，但是，自己卻不想防衛。
他現在，只是很想依賴在對方的懷裡罷了。
好好的大哭一場，無視掉這個世界上的爾虞我詐，好好的，做他這個年紀該做的事。
不像現在這樣，什麼事也做不好，還渴望他人的溫柔。

噁心至極。

似乎是沒有發現冷澈眼神中閃爍的異樣光芒，少年繼續說了下去。
「不過，現在已經不一樣了喔，你就是你，彌爾就是彌爾，沒有『誰是誰的複製品』之類的道理。」
聽著對方的話語，他只覺得自己的內心，更發混亂。
自己從來都不是對方家庭中的一份子。
從來都不是。

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努力，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
但是只說了一個字，他就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了。
像是「不要拋棄我」之類的無意義話語，他是不會說出口的。
情緒性的失控，幼稚地騷擾他人，一向不是他該做的事。
或許，這就是他無法成為一個正常的九歲小孩的原因。
所以，他也只好把所有的感情壓在心中，讓哀傷隨意肆虐著。

但是他不說出口，不代表對方就不會提到。
「害怕被我丟下嗎？」
對方突然說出的一句話，讓原本就已經一片混亂的他，思緒近乎停擺。
「啊……」
以至於，幾乎只剩下發出無意義單音的能力。

感受著對方輕撫著自己頭髮的那隻手，他只覺得自己的感情，似乎已經瀕臨潰堤。
這份溫柔，一直都不屬於他。
但是，他卻好想占有，好想一直這樣子下去。
這樣子，是不是很糟糕的一件事呢？
他不知道。
他知道的只有，這一定是一個錯誤。
因為他的存在，本來就注定不會有任何幸福。

「咦，你、你不要哭啊。」
在聽到對方的話語、並用手指滑過自己的臉頰後，冷澈才發現，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留下了眼淚。
為甚麼，自己要哭呢？這本來就不該是屬於他的啊。
但是，眼淚卻無法控制地一直滑落，讓他只能任憑淚水落下，並且在接觸到地面時，一次次的破裂。
就像他現在的心一般，無法克制地，碎成好幾瓣。

突然抬起頭，他訝異地以猶帶著淚痕的雙眼看向對方。
似乎是因為覺得原本的姿勢不太舒服，黑髮少年將身體移了一下，改成跪在冷澈前方的地面。
也就是對方這一個突然的舉動驚動了他，他才會抬頭，不知道對方打算做什麼。
「不要害怕。」聽到對方這麼說之後，所有的五感就全都被對方的溫暖所占據。
他又再次，被擁入了懷中。
「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所以，●●可以盡量依賴我沒關係喔。」
「唔……」
很溫暖。
他被對方緊緊地抱住，就像是以行動來兌現『不會拋下你』一樣地用力，令人感到安心。
輕輕地回擁著，他想了很多事。
對方的體溫，讓冷澈產生了些許的依賴感，而他原本混亂的思緒，似乎也被這份溫暖給撫平。

這不應該是對的。

但是，對方似乎也不介意。

所以，如果他不介意的話，自己是否，也該放下呢？

放下之前認定的那一切，並且，試著將對方當成自己的哥哥來看待。
而不是，以前的那人。

將頭更用力地埋入對方胸口，他吸著鼻子，努力的試著調整自己的情緒。
其實，他會害怕的原因還有一個。
他怕自己，也會將對以前那人的感情投射到對方身上，而不是當作另一個人看待。
但是因為害怕被對方嫌惡，他從來都沒有提到這件事。
多麼不平等的關係。
但是，他卻又想要保有這份溫柔。

那就，這樣吧……

過了一段時間，覺得自己可以好好說話後，冷澈輕輕將頭向後仰，注視著對方的眼睛：「……好啦，不要再抱了，很丟臉欸。」
「……」似乎是也覺得一直維持這個動作不太妥當，對方的臉稍微紅了一下，有些尷尬的別開。
在拉開對方與自己原本過於接近的距離後,他又繼續開口。
「好啦，那接下來要幹嘛呢，哥、呃，哥哥……」
原本還算是平靜的一句話，在說到最後兩個字時卻因為感到彆扭而破功，這種感覺讓他在說完後，差點想直接找個洞把自己埋了。
不過，對方似乎不覺得他說出的話混令人感到有些尷尬。
「嗯？肯叫我哥哥了？」
黑髮少年露出了笑容，首先站了起來，並向他伸出手。
「太好了呢，那你要去認識一下新朋友嗎。」
什麼新朋友？他稍微愣了一下，原本已經要與對方握住的那隻手，就這樣疆在空氣中。
「啊，就是我覺得你在這個村子裡都沒有跟什麼人有互動啊，所以我就想說帶你認識一些朋友……還是說，你現在想要睡覺啊？」
在聽了對方的解釋後，他原本還是有一點慌張的，不過後來，他還是露出笑容，握上對方的手。
「我只是因為無聊所以才想睡覺的啦。」
朋友……嗎？
「我會，盡量試著跟別人相處的。」
對方在聽到他這句話後，露出了開心的神色。
「太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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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床上突然睜開了眼睛，他反射性往臉頰一摸，結果手上卻有一股異樣的觸感。
那是眼淚的溫度。
為甚麼，自己會哭？
剛剛想起了回憶，這明明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才對啊。

他就這樣子呆坐在床上，想要回憶起剛剛的夢境，卻發現那彷彿是隔了一層薄膜似的，看也看不清楚。
……有點，討厭啊。
不過，朋友嗎？

隨意地看往窗戶，他才發現現在已是黎明時分，幾絲陽光透著窗戶灑了進來。
他就這麼看著，突然，露出了笑容。
「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我過的，很好喔。
哥哥……

下了床，他慢慢走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