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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授課結束後，三云沒有返回大宅，而是在千鳥林內獨自晃蕩。
　　自從那日被化樂一腳踢下懸崖，差點去了半條命後，他就不怎麼敢待在房裡了。倒也不是畏懼化樂，他畢竟還是知道化樂不會傷他（至於會不會害他……就是另一回事了），但他這回是真怕了化樂的手段。這次只是條河，天知道下回會不會把他扔海裡、甚至，火裡？
　　想起那天化樂把他弄醒時不滿的表情，三云真心覺得他極可能會這麼做。

　　（打暈他…困住他…毒倒他…讓他睡著…讓他忘記…好像都做不到呢。）

　　腦袋裡轉著方才的授課內容，三云不切實際的思考了起來。

　　（術法肯定沒戲，直接動手更糟。若是把藥草加進酒裡……說不定能成，不過失敗就麻煩大了。）
　　（記得有種植物，只要吃一小片葉子腦袋就會變得奇怪，但氣味很特別，化樂肯定不會上當。要是有沒有味道的藥就好了……嗯，要是有讓人忘記的藥就更好了。）
　　（師傅說，使目標偏離正常狀況就叫做狀態，不知道有沒有一種狀態叫做『失憶』呢？只要讓化樂忘記一個……不，半個月的事情就夠了。）
　　（聽說城裡不時會出現一些新奇玩意，說不定能找到有用的東西。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去逛逛好了。）

　　遊蕩了大半個早晨，此時天色尚明，時辰卻不早了。繼續在千鳥林內耽擱沒什麼意思，但三云卻也沒有回宅的心思，想了想，決定找點事情做。正好今日的課題毫無頭緒，索性去慶雲瞧瞧，順道消磨時間。
　　至於對付化樂，想想就夠了，他還愛惜自己的小命呢。


＊＊＊


　　和上一次來時相比，慶雲城幾乎沒有改變。城門內依舊是商鋪林立，市集裡依舊是人聲鼎沸，但如今三云已掌握化人之術，在人群中穿梭，東摸西瞧，倒也怡然自得。
　　市集內商品繁多，各種的吃穿用度應有盡有，但像三云這般毫無章法的亂逛，想在入夜前找到任務所需顯然有些不切實際。不過三云也沒想過要有什麼收獲，他此行的目地七成是打發時間，兩成是逛街散心，剩下一成，僅是抱著碰碰運氣的心態尋找完成課題的線索。找不到也不打緊，大不了回去研究加速之術，也算給自己逃命的速度加一層保障。

　　「那位小兄弟，請留步。」

　　聽到熟悉的嗓音傳來，三云眨了眨眼，轉頭，看見那位以布條蒙住雙眼的年輕男子正靜立在牆邊，向他微笑。

　　「啊、是你。好久不見。」

　　一個多月前身無分文的三云從這人手中獲贈一隻精巧的木雕鼠，悄悄轉送了喚喚後課題才得以完成。之後雖然又見了一次面，但卻沒有相談的時機。此次偶遇，三云亦是欣然，立刻放下手邊的雜事向他走去。

　　「許久不見，看到你精神不錯，我也放心了。」那人微笑。「在下過明日就要離開慶雲，能在啟程前遇見故友，實在是一大幸事。」
　　「你要走了？去哪裡？」三云驚訝。
　　「或許會先在瑞康待一陣子，接著再去太康，之後也許會往書羅國去……唔，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來我的住處……」他微微一停，又笑道：「呵，說是這樣說，在下卻也不能擅自行動，只能委屈你陪我在此靜候家兄了。」
　　「那倒無所謂，我現在沒什麼事。」三云好奇地打量他。「這裡這麼吵，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那只是在下打發時間的一個小習慣罷了。」他微笑。「況且在下也沒有你想得那麼厲害，只是感覺足音有些熟悉，這才喚住你的。」
　　「那也夠厲害了。我只覺得吵吵鬧鬧的，哪還能聽到什麼腳步聲。」
　　「呵。在下的事就先別提了，你這回來慶雲有什麼要事？」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只是四處走走，順便找看看有沒有什麼讓人偏離正常狀態的方法，嗯……像是，」三云側頭想了想。「讓人昏倒、中毒、還有……」
　　「譬如使人亢奮、驚嚇、或者陷入混亂？」
　　「對對對。咦，你知道怎麼做嗎？」三云睜大眼。
　　「倒也不難，使用藥物多半能達到效果。溫和的例如安眠香，強烈的例如蒙汗藥，都能使人失去知覺。又或者使用帶毒性的藥草，輕者使人不適，重者足以致命。這些藥物不難入手，但下藥一向被認為是不入流的招術，建議少用為好。」
　　「唔……」三云想了想。「既然是不好的東西，我就不用了。」
　　「呵，也不盡然如此。藥用以害人即是毒，毒用以救人便是藥，藥與毒只有一線之隔，是善是惡端看如何使用。所以你只要問心無愧就夠了。」

　　三云呆了呆，對他投以敬佩的目光。

　　「你……真厲害，懂得好多啊。」
　　「藥有毒性，毒亦有藥性，這不過是切身的經驗罷了。久病不一定能成良醫，但多少會懂得一些藥理。」他沉默了一會，接著語調一轉：「用藥以外的手段，在下也不甚了解，只能給你一些淺薄的建議。像是言語上的激勵或者打擊，或者用驚嚇的方式使人陷入混亂，又或者以攻擊手段使人無法行動，甚至昏迷等等。」
　　「嚇人？像是從門後面跳出來？」
　　「這確實是一種簡潔有力的方法，」那人不禁笑了出來。「不過還差了些力道。唔，再不久就是亡靈重返人世的時節，我想裝神弄鬼也是一種手段，在合宜的環境下，應是效果絕佳。」
　　「要怎麼做？」三云眼睛一亮。
　　「在漆黑的夜晚、墓園之中，飄浮的鬼火、神出鬼沒的異怪、妖物、亡魂、屍鬼，諸如此類。舉凡常人無法理解的事物，多半使人恐懼。」
　　「唔唔唔，原來如此。」三云連連點頭，展顏而笑。「我知道要怎麼做了！謝謝你，我先回去做準備，改天見！」
　　「這就要回去了？……也好。」他微笑。「在下姓褚名宣，若是有緣，改日再見吧。」
　　「我叫三云……對了，我還沒有好好跟你道過謝呢。」三云在懷裡一陣掏摸，悄悄開啟傳陣，取出一件小物。「這是別人給我的……呃，護身符，就送給你吧！」

　　褚宣觸摸那件小物，微微一愣，搖搖頭，笑著交還給三云。

　　「這木狐雕工樸拙，做得倒也別緻。但既是他人贈與的守護之物，交給在下就有些不該，你還是收起來吧。至於謝酬……唔，下回見面時，再與我講講你的所見所聞便可。」
　　「好。下次見！」
　　「……再會。」


＊＊＊


　　（要對誰用呢？化樂就算了，同學的話……）
　　（……）
　　（黑暗、墓園、鬼怪……用幻術應該可以做到。好，來試看看……）
　　（……）
　　（感覺有點單調，這樣嚇得到人嗎？如果讓它慢慢爬出來……）
　　（……）
　　（用結界把人關起來，會不會比較可怕呢？）
　　（……）
　　（……）


＊＊＊


　　步出學堂的時候，時辰還未過申時，看了看西斜的日頭，桑椹覺有點小餓。
　　課程內容在腦袋裡轉了一圈又轉了出去，像是捧在手裡的水，走沒兩步就落了個七七八八。但她對此不甚在意，畢竟，

　　（還早呢、還早。）

　　欶召、請願什麼的，就算現在不懂，到時也會懂。再說了，誰知道會不會就這麼做一輩子狐精呢？
　　所以呢，她不急。比起未來該做什麼，她更煩惱今天晚餐該吃什麼。
　　正當她開始思考該去哪裡張羅食物時，忽地瞥見不遠處一晃而過的影子，她眼睛一亮。

　　竹雞！
　　竟然有竹雞！！
　　千鳥林裡竟然有竹雞！！！
　　晚餐有著落了！

　　懷著雀躍的心情，她躡著腳步尾隨晚餐主菜一路進了樹林。屏氣凝神，步履無聲，目標一無所覺，眼見時機就要成熟，食物差一步就能入口，然而剎那間，她的世界只剩一片黑暗。

　　「哇嗚？！怎麼回事？！」快點燈、不對，快點火、不對，直接用魔力……咦？

　　一抹微光突兀的出現在她的視野中，一簇青綠的火苗在黑暗中靜靜搖曳。一朵、兩朵、三朵……越來越多的青火相繼燃起，點亮了無邊的黑暗。在曖昧不明的火光下，四周景物隱約可見，然而光明似乎無法予以慰藉，隨著景色逐漸清晰，她的臉色卻越發蒼白。

　　「哇－－！」

　　淚眼矇矓中，她看見眼前竟是座荒蕪的庭園。一口枯井聳立在其中，雜草叢生的地上散落著殘破的墓碑，火焰在虛空中緩緩飄動，破敗的景象在青碧色的焰光照映下更顯陰森詭譎。她倒退數步，卻發現自己被無形的高牆擋住了去路。
　　無法前進亦無法後退，腦袋一片混亂，思緒逐漸凍結。她跌坐在地，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

　　怎麼辦？出不去！
　　好可怕！
　　出不去，好可怕！好可怕！出不去出不去出不去出不去出不去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當黑幽的井口緩緩探出一隻慘白的手時，她的承受力終於到達極限。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辛苦了。」

　　搖搖晃晃的竹雞在他手中變成一張白紙，三云看著結界內的紅髮少女，吐出一口氣。
　　事情進行到這裡也算成功了一半，最後能不能成，就看運氣了。
　　接著……就來準備歉禮給無辜受累的同學吧。

　　從儲物傳陣中取出早已準備好的筆墨還有權充禮物的水果，三云提筆在式紙上寫下歉詞。然而才寫三個字，一聲尖銳的叫喊讓他驚得渾身一顫，手中的毛筆在式紙上抖出一片墨跡。
　　愕然抬頭，看見結界內嚎啕大哭的少女，三云立刻就知道壞事了。

　　（怎麼回事？太早了吧？這個時間女鬼應該都還沒爬出水井啊？）

　　儘管百思不解，三云還是立即撤銷了幻術與結界，將水果放置在式紙上，並在紙中注入魔力。

　　『好了，快把東西送過去。』他悄聲吩咐，接著也不管式神有沒有將禮物送到，立刻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


　　突如其來的光明讓桑椹愣得忘記了哭泣。
　　來不及停止的眼淚還在往下掉，眼前的藍天綠樹耀眼得像是假的一樣。停滯的思緒開始緩慢運轉了起來，她終於想起自己身在何方。

　　（對了，下課之後，我看見竹雞，然後……）

　　還來不及理清前因後果，一個緩緩飛來的物體再度打斷了她的思緒。
　　那似乎是張紙，紙上放了個橢圓形物品，看它飛得搖搖晃晃模樣，上頭的東西顯然頗有重量。白紙飛到她面前隨即降了下來，桑椹拿起紙上的東西，發現那是顆散發著誘人香氣的水果。

　　「…………咦？」這什麼玩意？

　　視線往下移，她看見白紙端端正正寫著三個字和一團汙跡。

　　【請原諒】

　　「……………………」

　　也就是說、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可惡～～～！！！不要讓我發現你是誰！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