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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北更北》(三)





飴村亂數在雜物店買的是個水杯,純灰的顏色,簡潔到單調的設計。

設計師把它洗乾淨後倒滿熱水端給寂雷,說這個留給你喝水用,然後就轉過身去準備不知道算晚餐還是午餐的夥食,男人跟上前幫忙,不算大的廚房一下子被兩個人擠滿。

易碎物品碰撞的聲音夾雜著食物的香氣,沒有窗簾的窗戶是一片讓人覺得孤單的純黑,此時在異國他鄉說著日語的人就變得格外令人覺得溫暖起來。

設計師零零碎碎說著是第一次在那家店看見那樣顏色的物品,深沉的灰色又不討喜又怪異,在一堆漂亮色彩裡都算得上顯眼了,看到的時候就想著這種顏色也就適合那些老頭子一樣的人用了。

被稱作老頭子的人沒有惱怒,把切好的鬍蘿卜展示給對方看,至少在刀工這一方麵他還是很有自信。

飴村主廚點了點頭,示意對方這些可以下鍋了,艷色色塊扔到深色的油鍋, 滋滋的泛著聲響。

“真不明白你爲什麼要在冬天來這裡旅遊,除了看見極光的幾率大些,剩下的都是一些麻煩。”

“假期碰巧在年末而已。”

“聽起來像用新年假期冒充年假這樣的做法似的。”

“倒不是那個樣子 ...”

一邊切著土荳一邊說話,那邊的雞肉也已經處理乾淨,在有節奏的啪嗒聲中飴村亂數想到了什麼,小小的“啊”了一聲。

“說起來…你留在這裡就得和我一起過新年了吧…….” “的確是。”

“新年之後不久、還是你的生日對吧。”

神宮寺寂雷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挑了挑眉,顯然沒想到對方還能記得自己都不太記得的生日這樣的事。

“明白了,這次好好準備一下吧,聖誕節新年你的生日這些事,一起慶祝好了。”

“亂數君之前在這裡是怎樣過節日的?像以往就好了,不必因爲我就特意麻煩。”

“有人邀請我去家裡一起慶祝節日,因爲邀請的人太多了所以全部拒絕了一個人在家。”

“啊…這樣的話……”

是意料之外的答複,寂雷本以爲對方是相當擅長享樂的類型所以應該是會過的十分多姿多彩,不過其實他也算是這樣對待節日的人,前幾年作爲麻天狼的隊長會被和自己有特別聯繫的隊友邀請一起慶祝新年,不過在那樣一次兩次之後他就開始委婉的拒絕了。

伊弉冉一二三和觀音坂獨步是不知多少年的老友,他們之間的感情已經出現了近似於親情的東西,雖然與他們一起慶祝的確很開心,卻也總會有種局外
人的感覺。

神奈備衢也曾與他一起度過幾次新年,那孩子無依無靠,後來重新在醫院工作的時候結識了如今的戀人,當意識到那孩子應該有屬於自己的世界時,寂雷就與他講新年來拜訪就足夠了。

並不是說這些他人之間的聯繫令寂雷覺得不適或者隻是因爲這樣的原因就産生了疏遠的意思,反而該說是因爲有著這樣的關繫在身邊,所以意識到了自己似乎缺了什麼東西而開始茫然。

會想到自己不會這一輩子都隻會和親密的朋友或是自己一個人這樣慶祝新年吧這樣可笑的話之類的。
曾經同甘共苦的夥伴、並不是孤身的時候陪伴自己的存在;近似於養子的助手、也是總該有自己生活的親人。更何況寂雷也並不是隻是因爲這種事就會覺得寂寞的類型,他所追求的事物總該超脫這種俗氣的範圍。

爲醫學奉獻全部的醫生,爲拯救更多的生命不斷前進,用絕對的堅毅讓常人無法承受的狀況都成爲証明自己的徽章,他的生命就該像是死後會被列入殿堂被人頂禮膜拜的聖人一般。

大多數人都是這樣想的。

聖人把土荳雞塊倒入盤中,不遠處傳來小孩擺弄碗筷的聲音。



這一天晚上他們倒是閒聊了一會,氣氛已經沒有那麼尷尬,而且飴村亂數似乎也對日本那邊的情況很感興趣,寂雷就儘量想了些有趣的講給他聽。

從小護士那裡聽來的哪裡新開了什麼好看又好吃的人氣爆棚小吃店,很靈驗的神社翻修後開放第一天就被祈福繪馬掛滿,今年櫻花盛開的時候意外下了一場大雪迎來了真正的櫻吹雪。

粉髮的人抱著膝蓋坐在沙髮裡仔細聽。

“真想見見啊……”

三十歲的飴村亂數這樣感嘆著,歪著頭的樣子還是像以前那樣天真的像是稚童。

神宮寺寂雷一下子啞然,對方以前大半時間泡在實驗室裡,隻算那些真正活躍在社會裡的時間的確隻是個孩子,很多人類已經習以爲常的事情對方都沒接觸過,艷麗的外殼裡是空白的內核。

那個人世界的色彩大概僅有 RAP、設計、FP這些事,或許 TDD也算得上, 但也是苦甜各半。

“對了…催眠麥克風那東西,日本還在用吧?”

“是的,麥克風的確有效地阻止了暴力事件,國家已經開始建立起一些專業的學校。我想這會成爲一種新的趨向吧。”

“完整品呢?那東西可不能成爲流行吧。”

“…那些在戰役結束後就全部銷毀了。”

“欸!?我都不知道??!!”

“完成品、連同相關的資料全部都在監督之下被銷毀了。你那時候正在醫院接受治療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事。”

“嘛…就算存在也不行了吧,普通人根本沒法用啊。畢竟現在已經沒人能威脅到身爲神明的你……”

飴村亂數輕鬆的笑了笑,但寂雷卻總覺得那之外有幾分苦澀。

“而我也不能再使用麥克風了。”

寂雷的治療的確讓他的身體恢複到了普通人的水平,但同樣也真的把他變成了普通人,無法再使用出那種特別的緻幻技能。

曾經是傳說級組合中的一員,也在無數尖端舞颱上瀟灑對戰過,嚐過那種令人熱血沸騰的快感與強大之後,最終變成了弱小的凡人。

落差感可想而知。

“我很抱歉…我的能力僅能做到那種程度。”

“呀呀並沒有讓寂雷道歉的意思……”

在剛開始知道無法再使用催眠麥克風的時候的確是失落過,但如今那種已經淡化的失落遠遠比不上讓神露出自責的表情難受。

“寂雷讓我活下去就已經是奇跡了對吧!所以根本沒必要因爲這種事…”

“其實我也已經無法再使用麥克風了。”

亂數的話被打斷。

“ 欸 ……?”

“其實那時你的療程隻進行到一半,本來我預計要使用更長的時間修複你的身體。但我的那種特別的能力在針對你的身體時與別人是不同的。”

RAP BATTLE其實是一種精神攻擊式的對戰,RAPPER通過麥克風擴大語言的力量,使他成爲一種複雜又精密的聲音通過耳道影響人的大腦,在神宮寺寂雷使用治療能力治療受到攻擊的隊友時是類似於使用自己的“精神力”來恢複隊友的“精神力”。

神的意誌有多堅定精神力有多強大這種事不必說,治療普通的 RAP傷害自然不在話下。

但在治療身體已經內部崩壞到不成樣子的飴村亂數時,需要恢複的就不僅僅是精神力了。

而是需要用自己的生命恢複飴村亂數的生命。

每一次爲飴村亂數唱出治療的 RAP後都會讓醫生極度虛弱,儘管他每次都匆匆離開不想被亂數髮現,但那不能遮掩他的身體已經開始因爲療程的推進而破損到了根基,後期他連普通的使用麥克風唱RAP都無法堅持到結束。

那時他才意識到原來生命力被人抽走是這樣的感覺,無數次遮掩自己脆弱到吐出鮮血的事情又是怎樣的感覺。

“我抱歉的是 ... 我隻堅持到了讓你的身體達到普通人的程度。這幾年我也有在研究那些糖果,但很遺憾……”

“那種事不重要!你的身體…我說你這老頭子怎麼說也能活到一百歲吧!”

設計師突然跑到他麵前,凌亂的足音讓寂雷略微髮愣。

“這幾年調養過後已經恢複許多了,我隻是不再使用麥克風就沒有什麼大礙的程度。亂數君的身體情況特殊所以影響比較大,我還是更擔心你的……”

“都說了亂數也沒事!我有好好吃飯也有規律作息,連菸也戒掉了!你還有什麼擔心的嘛!”

小孩在眼前髮脾氣的樣子莫名讓寂雷覺得很可愛,但他其實並不理解亂數爲什麼突然生氣,甚至是因爲對方難得徹底沒了刻意的距離感就想開幾句玩笑。

“還有…你總是不喜歡穿拖鞋這種事?”
看見對方踩在地闆上的裸足,就算是有地暖也會因爲那種有點病態的膚色感到恐懼。

“……寂雷真是還像以前一樣隻抓住一件事就不放下。”

飴村亂數這樣低聲抱怨著,然後用膝蓋點在寂雷雙腿間的沙髮空隙,雙臂摟在男人的脖子上,嬌小的上半身貼在對麵人的身上。

雙腳脫離地麵,彼此的體溫令人舒適。“這樣就可以了吧。”

湊近的藍眼睛裡倒映出一張驚訝的麵孔。

“亂數君才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變化呢…”

語氣似溫柔也似寵溺。

小心翼翼地環住細瘦的腰,把對方摟到自己的懷抱裡,像空盪的胸腔迎來一顆心髒,在永恆沉默之中,隻有極緻規律的跳動聲能給他帶來最後的心安。

他們都活著。真好啊。



那個擁抱融化了他們之間最後的隔閡。

畢竟在知道自己能活下去這件事讓對方付出了怎樣的代價就根本沒法再做出冷漠的模樣,飴村亂數不是喜歡欠人情的類型,真的被神明大人如此犧牲般的救了,他心裡不可避免地誕生了想要報答對方的想法。

當然除去那之外還有一點複雜的苦澀。

爲了讓他活下去就付出這樣代價的神宮寺寂雷到底是爲了什麼啊。

那個人心中的大義?讓每個人都活下去的理想?或者乾脆就是爲了讓自己有負罪感的噁趣味。

飴村亂數越想越歪,乾脆不去想了,搞不懂寂雷和搞不懂自己這樣的事已經成了他習慣的事,隨著自己身上的枷鎖被一點點解開,他卻覺得自己越活越複雜了。

他本來就是那種隻要笑一下就會有人爲他處理煩惱的類型,TDD那段時間裡他也是主要負責和人拉好關繫的飴村亂數,平時隻要甜笑逗趣和隊友打好關繫就可以了,除去那之外的情感都不用想。

至於在 FP的日子裡,他的隊友一個是沒心沒肺的賭徒一個是溫柔細膩的騙子,兩者都對他的情緒要麼照顧要麼敏感,他基本上是想說的話就可以直說, 不想說的話也能被想到。老實講那樣的情形作爲朋友真的是非常舒適,同時也讓他在某些人類情感領域是真的是一點練習的機會都沒有。

一起玩、一起笑、一起取暖、一起前進這樣的事他都很做得來,但是那之外的事情呢?

曾經的飴村亂數覺得自己把神宮寺寂雷看透了十分有八九,但在靠近了之後再觀察就又覺得茫然了。
就像了解自己這件事也是,本來以爲努力到活下去之後剩下想做的事應該也很快就能找到,結果不還是就這樣稀裡糊塗地生存到了現在。

迷糊著走到洗漱間,髮現男人已經霸佔了屬於他的洗漱颱,以他的個子隻能拍拍男人的腰,示意對方給自己空出些位置。

整理自己,結束早餐,今天他們打算在城市裡隨便逛逛。

北國首都最出名的建築應當是處於市中心的一座地標性質的教堂,居民區離那裡不遠,步行就已經足夠。

穿著厚重冬裝走在街道上,深色人行道上的積雪大多數已被地暖融化所以不算難行,即使是工作日行人也不多,偶爾還能看見悠哉著在冷風裡遛狗的居民從自己身邊路過,走向遙遠儘頭隱約可見的灰白色火山。

安靜且空曠,奇異卻平和。

同樣是島國,也同樣是不吵鬧的國家,日本偶爾會給人壓抑緻死的感覺, 這裡卻是空靈到極緻的自由。

讓人覺得在這樣的國家好像做什麼事都可以。

兩人一邊用日語交流一邊走過那些小道,亂數隨意地給他介紹著這裡與日本不同的地方,比如說爲了防止垃圾桶在冬天的狂風裡飛走所以會用鐵鍊把他們綁起來之類的,寂雷在圍巾下麵輕鬆地笑了,順手接過對方遞過來的一顆石子大的小果子。

飴村亂數指了指小道旁邊的雪地,那裡生長著一些看起來乾枯瘦小的植物, 黑色的枝乾上結著紅色的果實,有不少已經掉落在雪地裡,白與紅的對比極其動人。

“這種小驚喜很有趣吧?” “的確。”

離開了那個被植物包圍著的小空間就到了教堂,門前零散地站著些遊人和本地人,不同聲音不同語言混亂地交織在一起,身邊的人突然牽起他的手,熟練地領著他穿過其中。

不斷地與人相遇再與人告別,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這種的事情無時無刻不在上演,最終他們來到教堂門口,隻要推開門,就又是另外一種景色。

“親愛的神宮寺寂雷先生,很高興你選擇了本人作爲您本次旅行的導遊。”

搞怪一般說著話。

“爲了報答您的信任,我一定會傾儘全力爲您打造出最完美的行程。”

伸出手推開門,然後回頭看著他。

“歡迎您來到這座建造了半個世紀的教堂。”

沒有牽著他的手似乎做出了邀請的姿勢。

“希望我在你身邊的時候、你能享受到最輕鬆愉快的假期哦 ~”

最後帶著笑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