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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3【神代類今日一如既往】(02)


天亮了。
神代類緩緩伸了個懶腰，身下傳來紙張摩擦起皺的細碎聲響，他不太記得自己是何時睡著的，充不飽電的腦袋朦朦朧朧得彷彿罩了一層霧。
他說不出被迫從不充足的睡眠中拔起與被迫熬一天夜哪天更糟一些，人類無從選擇的鳥事又豈止睡眠一樣。他在雜亂的設計圖堆中搖搖欲墜了一會兒，才真正張開雙眼，去撈身旁嘈雜不已的手機。
司昨夜發來的「晚安」依舊佔據著手機通知的最上層，他沒有讀，也捨不得滑掉，和某個劇團發布的新聞稿一起反覆看了二十分鐘，醒來卻完全想不起那則公告究竟說了什麼。
他是想過要讀的。但若他讀了不回，司會不會介意？如果回了訊息，司卻沒有回音，是不是代表他覺得厭煩了？如果他回了，自己又該不該繼續傳訊息過去──在他打算點下那個在手機螢幕上端張揚的小方框前，千百種可能性便在腦中奔騰而過，右手拇指就停在那兒動彈不得，花了多少力氣去驅使都不聽使喚。
就當我睡著了吧。類在心底說服自己，未讀或許比已讀不回更不罪大惡極一些。他搖晃著困倦的腦袋，在沙發上慢悠悠地扣起制服襯衫的釦子，拇指才願意順從地點開那則訊息，並將最下層的訊息換成「早安」，以及「抱歉昨晚睡著了」。
司當然沒有讀，他不是在上學途中還滑手機的性子。
「……啊。」
那條防曬乳似乎是昨晚忘了蓋上蓋子，就這麼在開口處結成了一層像是魚卵般的薄膜，伸手一碰就會流出黏稠的膏狀物。最近他已經習慣在這股氣味中入睡，也習慣了天馬司在夢境中搖晃得毫無心機的金髮──是的，嗅覺終究是會疲乏的感官，性慾也是同樣，春夢再漫長總有個盡頭，他開始學會如何在被那些溫暖而潮濕的幻覺包裹時，冷眼嘲笑自己不切實際的腦袋。
類盯著在指尖凝固的防曬乳看了好一會兒，才將之抹在自己的右腕上。


「喔，防曬乳的味道。」
這是司今天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加在分貝過高的「早安」後頭。
「最近太陽很大嘛！我也擦了哦！」
「……我倒不是介意太陽啦。只是喜歡味道而已。」
類的嗅覺早該疲乏到對薄荷一點反應也沒有，但那則理應是同家工廠產出的白色乳膏擦在司身上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味，彷彿摻了某種粉色的、像棉花糖一樣的玩意兒，那種來源不明的成份搔得他鼻尖發癢，連後腦也變得輕飄飄的。
果然習慣療法只限於自己一人在家時有效罷了，只要遇上當事人就一點用處也沒有。
「不要把防曬乳當香水用啦。」
司像是覺得這個答案很有趣似地笑了，「不過類確實給人會用香水的印象。」
「我才沒這麼有錢呢。」
「感覺啦感覺！例如說十幾年後？」
「十幾年後啊……」真是遙遠的名詞。類無法想像自己十年後的喜好，只覺得硬是使用男士香水的高中小屁孩就像穿著過長西裝的幼童，沒有任何成熟的要素，僅有滑稽可言，「那司君覺得是什麼味道？」
「欸、」
司莫名僵住了。
怎麼了？類有些困惑地偏過頭去，明明司才是先提起香水話題的人，此刻氣氛卻像是類唐突提了個怪問題一樣。
「我對香水沒什麼研究啦……大概就是某種好聞的味道，之類的？類的品味應該很好吧。」
「我對嗅覺的品味沒什麼自信哪。」還不如選司會喜歡的味道。但要人為自己挑香水，怎麼想都是有些出格的舉動。
十幾年後，成為世界巨星的天馬司也會成為男士香水的忠實客戶嗎？他實在難以想像。比起香水，眼前的少年更適合隨處可見的肥皂和洗髮劑。
「司君的話，感覺會和現在差不多呢。」
「現在？」
「薄荷防曬乳的味道。」
聞起來和他腕上擦的完全不同就是了。
「……」
司又安靜了一會兒。
「那個啊。」
再開口時，是和方才截然不同的話題。
「昨天是不是太晚傳訊息給你了？你最後好像睡著了。」
「那是……不好意思。」
「不會啦！我只擔心會不會打擾到你休息。」
糟了。
若是時光能夠倒流，類可能會回到過去掐死那個認為裝睡是個好選擇的自己。但事到如今也無法將裝睡的事實說出口，只能繼續編下去，「我一般很晚睡，只是昨天剛好比較睏而已。」
「可是……」
「劇本有進度了嗎？」
「……有是有。」
「那中午給我看看吧。」
司仍是一副不能釋懷的表情，但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類小心翼翼地移動視線，觸上司有些黯淡的臉色又立刻移了回來。他不曉得該怎麼將「昨晚能和你聊天很高興」這句話用不那麼曖昧的方式，以一個友人的口吻說出來。
所以他只能沉默，又感覺這樣似乎顯得他心底除了劇本進度之外什麼都不在乎。
──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但若是連這份不知所措都傳達給你的話，一定會令你感到困擾吧。
真是令人厭煩啊，陷入戀愛後連話都變得不會說的自己。
這時就會羨慕起劇中的角色，口中說的永遠都是經過作家精心琢磨的台詞，然而現實中一旦錯失回應的時機，便連開口都不知從何開起。
「司君……」
你現在在想什麼？
類當然不可能直接問出口。即便他迫切地想知道，迫切得心焦。
「什麼？」
司的低落維持了幾秒，轉過頭來，又是那副夾雜著疑惑的純粹神情。
走過綠燈閃爍的路口，街角的便利商店就在眼前。
「你買早餐了嗎？」
自動門感應到書包的一角，叮地一聲滑開，自店內洩出的冷氣拂上兩人的肌膚。
「嗯？在家吃過了。」
「這樣啊，那就好。」
門又悄然無聲地關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