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尼爾森的莊園-21.

-----------


  一雙圓潤雪白的腿懸掛在床緣,男人極淺的金色捲髮在陽光尚且薄弱的臥室中更像是奶白色。
  坐在床邊的菲爾身上只穿著襯衫和襯衫夾,黑色的束帶在大腿勒出一圈嫩肉,讓人想拉起那條束帶再讓其回彈。
  「早安,先生,來杯紅茶嗎?」
  那頭有如羔羊的奶金毛髮有些凌亂,菲爾看上去還沒完全清醒,雙頰泛紅,嘴唇微腫。
  「……早安。」他眼神迷茫的想了一會,「請幫我泡一杯紅茶、加兩湯匙蘋果醬,謝謝你。」
  「你有看到老爺嗎?先生。」尼爾森的視線掃過淺藍的襯衫下擺和兩條併攏的豐腴大腿之間的陰影,「或者你知道他今早想來點什麼?」
  也許已經吃過早餐了。管家看著狼藉的床鋪。
  「噢……幫他泡一杯咖啡,要濃一點。」
  「當然。」
  他把報紙放在床頭櫃上,視線在臥室裡轉了一圈,克羅里的墨鏡和大衣都不在。
  這位領主當然會出門做他該做的工作,但通常不是一大清早。




  咖啡研磨器沙沙作響,新鮮咖啡豆的香氣隨著手把搖動溢滿廚房。
  爐火上放著一柄水壺,柴火劈劈啪啪,皮鞋的腳步聲悠閒而輕快,端盤擺上一杯冒著熱氣的紅茶、濃厚苦澀的現磨咖啡、兩支雕著蛇紋的銀製攪拌匙、一罐蘋果醬和三顆重複加熱的司康餅、以及三朵擺在白瓷碟子上的乾燥洋甘菊。
  尼爾森哼著不知名的曲調,從口袋掏出裝著透明液體的小巧玻璃瓶,扭開瓶口朝咖啡倒入剩餘的一半,接著拿起桌上裝咖啡豆的鐵罐走出後門,將裡頭還剩不少的豆子倒進花叢裡。
  「我的疏忽,忘了補充咖啡豆。」管家一臉懊惱的嘆氣,轉身回到廚房將端起餐盤。
  等他再次進到主臥室時,菲爾已經穿戴整齊,他坐在窗邊梳理自己柔軟的奶金捲髮,陽光照射在淺色的髮絲間,陰影在纖長睫毛與深邃的眼窩邊疊起弧線,一瓶古龍水擺在窗檯上,光線折射過香水瓶,在菲爾手上的梳子印上幾個明亮斑點。
  克羅里依然不在這裡。
  金髮的天使轉過頭來,對管家手上的端盤投以微笑。
  海頓失蹤後成了領地租戶茶餘飯後的話題,其中最廣為人知的說法是海頓跟前東家的情婦私奔了,消息來源十之八九是那個八卦的男侍。
  浪漫又悲傷。
  尼爾森每每想起都不由得嘆氣。
  克羅里和菲爾待他一如往常,彷彿那日在廚房的對話只是因為心虛產生的幻覺。
  他沒有主動承認任何事,沒有證據,也沒有人說破。
  克羅里偶爾會要求他去陪著海頓的兄弟姊妹尋找不知所蹤的大哥,也許是想讓他感到窘迫。
  為什麼這麼篤定是自己做的?尼爾森想起菲爾無奈的眼神,當時即使裝傻也無濟於事。
  稍早時,管家把報紙攤開在熨板上,角落刊登著海頓的尋人啟事。
  『黑色捲髮、淺棕色眼睛,年約二十。』
  海頓這個名字的意思是『來自圍以樹籬的小鎮』。史密斯取得十分貼切。
  樹籬。
  海頓曾經把他扯下樹籬不讓他踏出領地。
  他有多久沒有離開克羅里的領土?他記得倫敦的樣子,但是想不起來自己在那裡做了什麼,也不記得菲爾的書店。
  除了成為管家後在領地裡發生的事以外,他的人生模糊不清。
  在眼前的紳士來到莊園以前,他甚至沒意識到這是個問題。
  菲爾和海頓。尼爾森心想,這兩個人都是從領地外來的人,他用被車輪壓傷的手將茶杯遞給對方,「先生,我得出門一趟買咖啡豆,抱歉現在才注意到豆子不夠了。」
  來自領地外的紳士揚起嘴角,他雙手捧著杯子,垂著眼簾似乎在看著桌上的司康餅,也可能什麼都沒看,「去吧。」他回答,聲音輕得像微風拂過的湖面,「去吧,尼爾森,這沒什麼。」




  領主的管家站在領地邊緣的木籬前,高至成人腰部的樹樁歪斜的插在土裡,又一根一根的以鐵絲和麻繩綑綁連接,在藍天綠地的田野中一眼望去不見盡頭。
  他還在思考究竟該先買咖啡豆還是先來看看這片圍籬時便不知不覺走到這裡。
  推車依舊停在橡樹的樹蔭下未移動分毫,彷彿那個黑髮棕眼的秀氣青年仍坐在那裡。
  他其實挺喜歡那個不長眼的年輕人,但來的不是時候。
  真不是時候。
  認真說起來,海頓是他親自找來的,還是長途跋涉的找。
  尼爾森盯著眼前的木樁半晌,這次沒有弔詭的知更鳥,沒有領主親授前來修整圍欄的歸家青年。
  他雙手搭在木籬上,翻身一躍,雙腳落地時,一台停在橡樹下的推車首先映入眼簾。
  尼爾森愣在原地,一扭頭,圍籬另一端是同樣窄小的路徑和矗立路旁的高大橡樹,遠眺看不見任何建築物,他的指尖發冷,手臂搭著木籬再次翻越,在身體越過領地圍籬的瞬間,一股不知名的違和感籠罩,接著,那台晾在樹蔭下的推車依然在眼前,以及遠處的農家房舍、金黃報春花海與石橋。
  他坐在推車邊緣,手肘支在膝蓋上,雙手交握,雙腳止不住地抖動,一片濃綠的樹葉落在肩上,又滑下飄至管家蒙上灰塵與泥土的皮鞋邊,他的手掌被粗糙的木籬磨破皮,大衣外套沾黏樹皮碎屑。
  也許再試一次?
  那毫無意義,他已經翻進翻出到體力幾乎透支,甚至在不同的地方也試了好幾次,結果沒有改變。
  他出不去,就像海頓說的,他出不去。
  這是什麼魔鬼開的爛玩笑?
  休息半晌,他沿著邊界往前,打算走到領地的出入口,翻牆不行那從大門進出總可以,但無論他走了多久,明明只有十幾分鐘路程的地方卻不見蹤影,彷彿這片圍欄自行生長把那塊缺口補上。
  他咒罵著回到橡樹下的推車,想著乾脆找一群人過來把這片該死的木籬拆了。
  口袋裡的玻璃瓶滑出來掉在落葉上,尼爾森看著裡面所剩無幾的透明液體,想起克羅里什麼變化也沒有的樣子。
  那個古怪的、詭異的領主。
  他再次走到圍籬邊,用盡全身力氣踹向木樁,隨即哀號著後仰倒地,那觸感不像一根木頭而是一堵厚實的城牆,他揉了揉發麻的小腿和膝蓋起身,雙手又推又扯,試圖破壞這片惱人的圍籬,但一切都紋絲不動,不論是曾經被海頓修復過的木樁還是麻繩和鐵絲。
  最後尼爾森垂死掙扎般的伸長了腿跨坐在木樁上,打算再一次翻越,銳利的陽光扎入眼角,他在領土裡外交界的正中央抬頭。
  半晌,圍欄上的男人發出慘澹的笑聲。




  遠從倫敦而來的舊書商獨自站在樹蔭搖曳的湖邊,他穿著講究,依舊如初見時端莊得體且精緻迷人,那雙灰藍礦石的眼睛綴著粼粼波光,望過來的眼神柔軟含情。
  讓人想跪下來親吻他的腳背。
  紅髮領主是其中一個,要比其他求而不得的人幸運多了。
  儘管模樣狼狽,尼爾森連垂落在額前的頭髮也不打算整理,他拖著沾了泥巴的皮鞋和痠麻的雙腿穿過稀疏的樹林走去,看著樹葉間的陽光灑落在菲爾白金的捲髮上,如平穩的呼吸起伏,緩慢、舒適、愜意。
  「你認為我殺了海頓嗎?先生。」他的語氣稀鬆平常,像在問是否來點瑪德蓮和洋甘菊茶當下午茶。
  他已經來到菲爾面前,他們站在海頓屍體落水的湖岸邊。
  菲爾轉頭望著平靜的湖面,「我想你自己很清楚,親愛的。」
  「先生認為他死了?但是老爺還讓我去幫忙找,我以為你們的意見會一致。」
  「你認為的愛情是什麼?」
  尼爾森愣了一下,對方問過類似的問題,而且每次都是在十分突兀的情況下,菲爾依然盯著湖水,彷彿下一秒會有什麼爬上岸似的。
  就算海頓下一秒從水裡跳出來他也不驚訝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先生。」
  「你當然懂。」
  「……從想要轉變成需要。」他沒等菲爾回應,突然一把抓住對方的肩膀迫使那雙略帶悲傷的眼睛看著自己,「你不會心甘情願跟我離開,對吧?」
  離開。他自己都沒把握能逃出克羅里的領土,特別是他坐在樹籬上同時看著那用無邊無際的木樁區隔開的領地內外時。
  一模一樣。
  對稱到讓人作嘔,橡樹下推車的斑駁痕跡、落葉的顏色和數量,天上雲朵的形狀和移動方式,甚至遠方勉強能看見的農舍輪廓,還有那眺望而去、漫野金黃色花朵。
  就像兩面鏡子。
  肯定是克羅里,問題肯定是出在那個詭異的領主身上,他甚至懷疑那個紅髮男人根本不是人類,每日與之共枕的愛人肯定知道什麼,但他毫不在乎菲爾知情與否。
  不就是和惡魔性交罷了,退一步來說,就算菲爾和克羅里聯手逼瘋他以奪取靈魂,他對菲爾的欺瞞行為也絲毫不介意。
  「我不會,你知道我不會的。」他沒有掙扎,只將手伸進管家的右邊長褲口袋裡拿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裏頭少量的透明液體隨著手勢搖晃,他無奈地嘆氣,「只剩這麼一點。」
  尼爾森的心跳停了一拍,下意識的掐緊對方的肩膀,「……先生。」他的聲音止不住地顫抖,「你拿我的氣喘藥做什麼?」
  「不,尼爾森,這是更重要的東西。」
  「……什麼?」
  「你的靈魂。」
  那雙翡翠般的晶瑩綠眼瞬間撐大,一隻從樹叢中竄出的老鼠掠過鞋尖,「這個玩笑挺有趣的。」
  金髮紳士搖搖頭,伸長手臂指向主屋,尼爾森順著望過去,穿著侍從服裝的艾布納推開門走出來,東張西望,不知為何,尼爾森知道這是在等他。
  「去吧,尼爾森。」菲爾開口,語氣像對一個重病臥床的孩子那樣憐憫,「就由你希望的,再一次。」
  艾布納的視線轉到這裡來,他抬起手大喊,「少爺!他們堅持要等你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