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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談

※蒼月線
※懶得等到農曆七月應景時發了

從我懂事的時候大人們就時常叮嚀我不要靠近那個轉角。

圍繞著菲爾帝亞王城的神秘傳說有很多，有些是自古流傳下來的，有些是這幾年傳出的。大人們說，古老的建築會引來這些「東西」並不是很奇怪的事，畢竟城堡也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很久很久以前，賽羅司與十傑在芙朵拉北方與涅梅希斯的大軍交戰，那時死了非常多人。當時的戰場，就是如今位於菲爾帝亞南方的塔爾丁平原，所以菲爾帝亞城會成為幽靈們喜好出入的居所，可以說是從遠古時期就結下的孽緣。

「那個轉角」並不像多數傳聞位於某個極度偏僻的地點。雖然也是個不會有人特意造訪之處，不過就距離而言，它很靠近用來接待貴客的雪花廳：出了廳門後右轉，沿著走廊筆直前進，在百步以內的距離就可以抵達。說是轉角，但轉過去後看不到任何繼續延伸的路，只是一塊畸零的封閉空間，大小約莫可以塞進兩張桌子。我向資歷年長的僕人頻頻探問才得知：這似乎是當年興建城堡的人沒有規劃好、導致徒留一塊多餘的空地。

尷尬的大小使它不到足以忽視，卻又不夠充做一個房間來使用，歷代國王多半選擇了置之不理。其中一任國王選擇在內側的牆壁挖了壁龕、裏頭擺上整副鎧甲作為裝飾，大概是覺得這至少能賦予無用武之地的空間一點觀賞價值。偏偏在一個連光都照不到的畸零角落，塞進一個似人又非人的物體進去似乎更添詭譎，於是下一任國王便在外側牆壁上鑽了一個小窗口，希望掃去一點陰森的氣氛，可惜以日照時間本就稀薄的北方雪國來說幫助並不大。光陰飛逝，到了先王時期，這個地方又回到了不管不顧的狀態：似乎這才是對它最佳的處理方法。

直到幽靈進駐這裡。

這是從我出生前就有的傳聞了：如今被刻意置上屏風隔開、連唯一的窗口都被簾子蓋住的那個封閉空間，偶爾能聽到類似人竊竊私語的細微聲響從裏頭陣陣傳來，而且常常發生於太陽尚未落下的白天。

雪花廳不是個每天都會有人來巡邏的地方，但這一帶也稱不上偏僻。約莫是以一節一次的頻率，會在這個房間召開以王室、教會、大貴族為首的重要會議。換句話說，膽大妄為的幽靈竟然就這樣無視如此多來來去去的活人，霸佔了雪花廳旁邊的轉角。

儘管歷任國王都不知道該如何善用那個多餘的空間，我認為在現代，這個問題理應能被解決了。建築工匠們的技術比往昔更加進步，要將這個角落完全填實或是與其他房間合併，應該都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我將這個想法向許多人提出，卻始終得不到任何正面的回響。原以為多數人都應該和我站在同一邊的，事實卻不是如此，他們多半都面有難色地勸我：何必為了一個雞肋之地施工呢？反正就是個派不上用場的地方，也就管不著幽靈要在那裡做什麼了。我萬萬不能苟同這種消極的做法：單單用屏風跟窗簾來遮掩幽靈的存在，根本治標不治本，甚至讓王室顏面掃地。菲爾帝亞的主人是布雷德達，怎麼可以放縱區區的幽靈長年來以怪聲擾人呢？

就算其他人都不在乎，我也不能坐視不理。

我制定好計畫，挑選會議的那天行動──多數人都會把注意力放在議程上，而不會注意到我偷偷溜出來、埋伏在轉角附近。可以的話我當然也希望能埋伏在屏風旁，等幽靈出聲便可第一時間衝進去趕跑他，但挑選會議當天行動意味著我不可能在許多人的注視下若無其事穿過雪花廳前的走廊抵達轉角，因此我不得不選擇守在牆外、就在那個被蓋上了窗簾的小窗口底下。即便這得長時間忍受法嘉斯的戶外寒風，若能逮到幽靈，一切都會值得。

我的計畫是這樣的：一旦裡頭發出了傳聞中的怪聲，我會爬過窗子用母親交給我的聖水潑他個全身──可我沒有預料到我根本勾不著那扇窗。或許是因為設置窗口的本意就是用於改善採光，坐落的位置自然也會選在高處。若我有父親那麼高大，姑且還能一試，但以我這尚未來到成長期的年齡，只能望著遙不可及的窗口忿忿不平。

......不要緊，我還有備案。轉角畢竟是一個沒有出口的封閉空間，我只要能確認幽靈的存在，就從走廊方向圍堵。反正，一定要把幽靈趕出去，其他人不願做的事情，只能由我來處理了。

我就在寒風中努力搓著手呵著熱氣，保持自己的神智不被氣溫影響而失去注意力。終於，讓我等到了──

起初是不太明顯的腳步聲，像小偷一樣鬼鬼祟祟、踮著腳快步行走的感覺。如果這代表幽靈有著實體，對我來說無疑是錦上添花：要是聖水不足以消滅他，我還能再補個幾拳幾腳。

可是接下來的聲音，就有些微妙了。

坦白說，這是我第一次親耳聽到轉角怪談的聲音。我發現傳聞中被形容為「竊竊私語」的描述並不精確，即使聽起來確實像人發出的聲音，不過那並非任何一地的語言，而是屬於氣音的類型：呼吸的聲音、喘息的聲音、嘆氣的聲音、嗚咽的聲音、換氣的聲音......傳聞顯然還遺漏了很多資訊，因為不光是氣音，還混雜著其他的聲音，像是什麼東西摩擦的聲音？沾著液體的……吸吮聲還是拍打聲？我最能明確辨識出來的是某種物體的碰撞聲，儘管力道聽起來不至於造成城堡毀壞，但是頻率太高了，怎麼想都不是很自然的事情。

這些都跟我想像中的情況有些出入。原本預期裡頭的幽靈不外乎是穿著殘破的鎧甲、身上插著箭矢或手腳不齊、只會不斷喃喃自語的踱步士兵，但如今聽到的各種怪聲組合，甚至讓我不確定裡面的幽靈究竟還是不是人類的模樣。面對人類模樣的幽靈，我還有跟他拚搏的自信，可若換成戰爭中曾出現的那種魔獸......

「哈啊、貝雷絲......」

──即使感到猶豫不安，也不會分散我的注意力。我清清楚楚地聽見這句十分具體的呼喚聲，恐懼與憤怒剎那間湧上、打亂了我的計畫，幾乎是沒有思考的餘地，下一刻喉頭便不受控制地發出近乎咆哮的大吼：「你想對我母親做什麼？！」

裡面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糟了。意識到自己犯下的錯誤後我拔腿就跑，頭也不回地衝回城堡內、直奔雪花廳的方向。會議似乎正處於中場休息時間，許多貴賓三三兩兩地聚在外頭閒談，守衛們看到我狂奔過來的舉動，立刻擋住了去路將我攔下。

「殿下，很抱歉──」
「沒時間解釋了！快讓我進去！」
「殿下，您很清楚這個時段是不行的。請在外頭等候，待會議結束後國王陛下跟王后──」
「就是王后！裡頭有幽靈要傷害王后！！」
「欸、什麼......？」

就算因為我的話而陷入目瞪口呆的錯愕，他們似乎仍不忘自己盡忠職守的本份──還是不肯放人進去。心急的我正打算用蠻力強行突破時，心心念念的當事人卻悄悄出現了：我的父母，統一芙朵拉的國王帝彌托利與賽羅司教會的大司教貝雷絲。可能是我過於焦急的錯覺，總覺得他們朝我走過來時的模樣......有些微妙的不自然。該說是表情尷尬，還是舉止僵硬呢？連衣著都不像平時那樣整齊，母親的頭冠歪了、父親領口的扣子少扣了一組。

「......讓我來處理好嗎？」

母親此言一出，守衛們自然而然讓出了一條路給我、恭敬地退到一旁待命。剛才大吼大叫的胡鬧模樣肯定被不少貴賓看在眼裡，可我顧不得現場這麼多人的注視，哪怕會被當作他人茶餘飯後的笑話，也還是立刻撲進母親的懷裡抱緊她。

「母親大人！幸好您平安無事......」
「我當然很安全，你先冷靜一點......」
「可是我聽到幽靈要傷害妳！」

父親的嘴角抽了一下，相較於母親，他的情緒表現向來外顯許多，但我很少看到他這樣面有慚色、視線飄移不定，好像想說些什麼但又不敢說出來的憋屈樣。似乎是這個緣故，才會導致多半寡言的母親代替他開口：「關於這件事，我們先到其他地方說──」

「不行！」我指著走廊深處大喊，「幽靈就躲在轉角那裡！我剛才親耳聽到他喊了妳的名字！！！」

我自認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可以逼所有對此事不管不顧的人都正視轉角幽靈長期威脅了王城安寧的事實。卻不知為何，大家的目光焦點並不是我所指的方向，而是轉到了父親身上，一個個表情似笑非笑──戈迪耶邊境伯爵甚至吹了一記特別響亮的口哨，我實在不懂他想表達什麼，最後是西提司大人咳了一聲示意所有人停止對我父親的過度關注。

然後我看見父親掩著自己一張紅臉吞吞吐吐地說：「......十、十分抱歉，給各位造成困擾了。」

*

在那之後，轉角處的屏風跟窗簾都被撤掉了。父親也應了我的要求在空蕩蕩的壁龕裡放置女神像跟薰香，好似在這些神聖之力的加持下，轉角神秘聲音的傳聞漸漸消失，再也沒有人聽說過了。然而我沒有親眼目睹幽靈消失的那一刻，總是不放心。唯恐他還會伺機對母親下手，所以有一段時間，我習慣在閒暇的空檔四處巡邏王城的每個角落。

事實上，轉角幽靈只是恰好被我揪住尾巴的幸運例子。菲爾帝亞城多數的怪談仍歷久不衰，無法被完全證實、也無法被平息。我想即使是被譽為救國王的父親或有秩序維護者之稱的母親，應對這類無法用常理解釋的靈異事件，也只能被動式地處理。

要說我的父母有特別為此做了什麼，大概就是從那之後，令人將雪花廳附近的休息室重新整頓一番，並特別要求隔音的部分要做到最好。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