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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少爺赤楚家道敗落,父母兄弟流離於戰火,他被人販賣給嗜好古怪的外國軍官,軍官要他在雪天穿白無垢乘轎輦到自己宅邸,二人好結作夫婦。

是日,赤楚的轎輦行經過一片梅林,轎夫欺負赤楚年少體弱,停了轎要他掖在心口穿了繩的銀戒指,戒指是赤楚母親的遺物,他斷不想給,但迫於威逼只得送了轎夫。赤楚說,我的戒指可以給你,但我想折一枝梅花,行行好。梅林裡,武士們在歇腳亭中飲酒,有人取箸擊節,一大漢赤著上身反彈琵琶。轎夫躲懶,向武士討酒吃,武士們豪爽,遞酒問轎內馱的是何人,轎夫答了是某某長官娶的男新婦,大家便都哄笑。赤楚撩簾折花,只遠遠望見亭中人五六粒而已,雪幕之下,琵琶未歇,他折紅梅在手。崢的一聲,樂音停了。轎夫們又上了路。

快黃昏時候,赤楚被送進洋人宅邸。婚房裡沒有電氣燈,軍官命人只許點一支蠟燭。赤楚跪坐在地上,紅梅倚在他膝頭,他在黑暗裡靜靜等待著。軍官來了,他攜來濃重的酒氣,一雙眼睛如碧藍的鬼火,他舉著蠟燭湊近看赤楚的臉,赤楚忍不住往後縮,軍官更逼上前來,扯赤楚的衣襟。衣襟撕壞了,露出少年菲薄胸膛。

此時,瘦月西偏,烏鵲驚啼,障子門大破,擅入者一刀斬下碧眼軍官的頭,赤楚被血淋了滿身紅雨,他抬眼望來者,只見那人背著月光,五官沈在墨黑影子裡,一雙俊目飛白,像白日的雪霰斜飛入夜。赤楚渾然忘了軍官被殺的事實,他甚至捧著那樽頭顱沒有丟開,只愣怔地望著殺人者。他猜他是武士,不是武士,哪來這樣雪亮的刀?

啪嗒、啪嗒、啪嗒——血珠滴在枕席上,那人彎下腰,一面浮著青筋沾著血的大手浮出在月色下,然後伸進赤楚懷裡,分開他的衣襟,赤楚感到掌中粗糲的刀繭摩挲著自己的後頸,血污染了白無垢的襟口,他也並不討厭。赤楚的脖子一沈,一件物什墜進他心口——是媽媽的銀戒指。

逃吧。對方向他說。

您為什麽不逃?赤楚反問他。赤楚的心跳得飛快。

對方沈默,轉身便真要走。赤楚急忙起身,頭顱從他膝上滾下去,武士被赤楚扯住袖口。赤楚說,我認得您。武士依舊不說話,他的呼吸帶著腥臊味,好似磨牙吮血的野獸。赤楚又說,請您帶我走吧。他將持著的紅梅斜插進武士的衣襟裡。

我認得您的眼睛。赤楚說,您的眼睛、您的手,我都認得:眼睛比棋枰上的棋子還要烏黑,這雙手能彈此地最響的琵琶。

赤楚懇求道,請您就像帶著這枝梅一般,將我折下帶走吧。




後來町田回憶起與赤楚的相遇,不記得自己殺了人的夜,只記得那片梅林,正當自己赤身彈著琵琶,有人掀起小半簾子,簾子後露出一身白無垢的新婦的臉,五官被雪意映著,那雙眼睛——能剪秋水般的亮,比海裡的珍珠還要明。少年五指攀折紅梅,町田想到了,他的琵琶蹬崚一聲,他要嗅嗅那枝紅梅,哪怕是拿刀、拿血,污翻了那身白無垢也顧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