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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真酒+年齡差



01.

  十八歲生日的當晚,我撿到一隻狗。

  我記得那天從半夜開始大雨不斷,甭管是參加宴會還是炸藥安裝都煩人的日子。前一天睡得晚,午後被貝爾摩德的拜訪吵醒,面對她連起床氣都無從發作,只能兀自煩悶。

  「表情別那麼難看嘛,多浪費可愛的臉。」

  偏頭避開貝爾摩德的手,她也沒有半分尷尬,紅唇微勾,明艷動人。滿肚子的脾氣無法宣洩,訥訥道:「我們不是說好在門口集合?這件事應該是波本負責──」

  「然後波本根本叫不動你,到時間前才匆匆接一身休閒西裝的你到宴會上。」貝爾摩德順勢借話,毫無不悅。我掏出手機,十七通未接來電,全是波本的手筆,「服裝儀容不達標,我可不想因為這種理由成為全場焦點,親愛的。」

  「……」

  「乖乖聽話,去把衣服換好。」

  鮮少有人能抵抗貝爾摩德。大美人的魅力讓無數人前仆後繼,儘管我不是其一。深知越漂亮的花越危險,琴酒都無數次被她玩弄鼓掌間,我一向對她保持敬畏。但她好歹曾經是我的「家長」,雛鳥情節當然沒有,只有數不清的黑歷史捏在她手裡。

  貝爾摩德的品味無庸置疑,我換上她挑選的衣服踏出更衣室,她立刻迎上來將肩線拉平,柔荑經過,一個鑽石的領帶夾出現在胸膛──「你又打算削多少錢?」

  「這是必要的道具,怎麼能說是削。」收據金額是眾所周知的秘密,遺憾繼承貝爾摩德要經費能力的只有波本,「如果你願意再加上口袋巾就分點研究經費給你。」

  「……成交。」

  實在是讓人無法拒絕的雙贏方案。

  午夜藍的領帶上暗色花紋隱隱約約,同款口袋巾被她熟練摺疊,露出兩角。在我的據理力爭及時間確實來不及下,貝爾摩德總算願意放棄髮膠。屋外大雨滂沱,波本撐著寬大的傘替貝爾摩德擋雨,不忘睨我一眼,訴說那十七通未被接聽的電話的不滿。

  波本在門口停下車,把車鑰匙交給泊車員,他今天是隨扈身份,稱職地拎著傘繞過來接女主人和女主人男伴,雨實在是太大了,幾步的距離,波本的左半身都濕了。

  不過當他在入場後以整理儀容作為藉口離開後,宴會開始也沒回來,貝爾摩德鎮定和賓客攀談,全然沒有尋找波本的意思,我明白了那傢伙願意把自己弄得跟落水狗一樣的原因。

  「怪不得這回要找我來……」

  「啊啦,你不曉得?我還以為他和你說了呢。」貝爾摩德抿口酒,「什麼條件這麼吸引你?」

  「一個人情債。」我答,「感謝情報組缺人──」

  「那可得好好想想怎麼利用才行了。」她鬆開挽著我的手,笑靨如花,「你今天還沒怎麼進食呢,去吃點東西吧。」

  「……嗯。」

  我不想探究她特地支開我的原因,也沒去點心區打攪其他人端著蛋糕社交,兀自拽著菸盒往陽台走去。

  我知道有人跟了上來。

  情報組有情報組的秘密,行動組自然也有,畢竟沒人說一份工作不能同時得到波本的人情和琴酒的欠債。那人的腳步聲幾近於零,摸索的聲音為雨聲掩蓋,我叼著菸,透過金屬打火機的倒影瞄到熟悉的形狀時嘆息。

  我是想過琴酒瞞著我什麼。他討厭神祕主義者是公認,但同樣討厭不聽話的傢伙。若非必要,他很少要求我參加前線行動,當他提出叫我來宴會替他交易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現在倒是安心了,交易是真的,但同時也想看對方能不能順帶殺我,哪個結果他都不虧。

  在手槍差點抵住後腰時回身勾住人,反剪壓制於欄杆扶手,大雨頃刻間打濕他的臉,髮絲一縷一縷黏在臉頰。我將槍踢下陽台,在雨幕中消失無蹤,同時向左避開他的肘擊及出拳回擊,尺骨擦過鼻尖,他的鼻血瞬間沾上我的手套。

  過大的動靜惹來保鑣的注意,他丟出一柄小刀,趁我偏頭躲避時旋身翻過欄杆。我從內袋摸出手槍,儘管射擊不是我的專長,又有大雨阻礙,不妨礙我在保鑣來前打完子彈,隨手把手槍拋出陽台。

  「您沒事吧?」

  我搖搖頭,行動間口袋巾落在溼答答的地板,早已沾滿髒污,用不了了,只能暫時塞進口袋。失職的保鏢會有什麼責罰不難想像,但我向來不贊成博弈把旁人牽連其中,且現在把事情鬧大了對我並無好處──留下來接受調查太麻煩了,「不是你們的問題,我會親自反應。」

  「非常感謝您。」

  「我要先離開了。」

  事後調查結果姑且不論,此刻保住工作的人在他們眼中與再生父母無異,保鑣隊長恭敬地給我遞上傘並送出大門。荒無人煙的地方不好叫車,而附近能躲避的地方不多,貧民窟是傷患不容易引起注意的地方,大概是首選之地。憑藉直覺選擇其中一個方向前進,路上的人極少,角落偶爾能感覺到關注,下一秒又會識相地收回目光,再沒有人比貧民窟的住民更懂得趨吉避兇。

  重物倒落時濺起大片水花,我轉進巷內,鼻尖的血腥味越來越濃,伴隨喘息聲,經過下一個轉角時,濕淋淋的小孩看著我,手裡還握著兇器,而血淋淋的鐵證倒臥腳邊,雙眸瞪大。

  他的眼睛很漂亮。

  那是我對他的第一,也是往後難得沒有變動的印象。

  不過在這種地方有特色的漂亮絕不是一件好事。我踢翻腳邊的軀體,肋骨處的刀口不大,血液浸染華服,一副死透了的模樣。兇手無疑是面前的小孩,不免有點好奇他是怎麼做到的?死者戰力不俗,哪怕受重傷──大腿處的彈孔被口袋巾綁緊──也不該是這樣的小孩能搞定的對象。

  「是大哥哥讓他受傷的?」

  除了眼睛,聲音也很好聽,未來的禍害可見一斑,「嗯,我可是受害者。」

  「是他先闖進我的帳篷。」我猜是要尋找藥物或暫時休憩處,只能說運氣真糟。大約是我的反應太平淡,小孩又接著說:「他害我無家可歸了……」

  我看向死不瞑目的人,誠懇道:「有這樣的技巧,再找一處地方不難吧?」

  「那得多虧大哥哥把他弄傷了嘛。」小孩說,「我自己怎麼可能辦得到。」

  竟然會有人因為這種事感謝,我怔了怔,一時間不曉得如何應。不久前我叫了清道夫處理現場,雖然不需要,但結果上他的確替我完成任務,就當成回禮,……「這傢伙我會處理,你的新家我也會負責,把匕首給我。」

  小孩將匕首遞給我,我時刻提防他轉手攻擊,被如此防備的他似乎有些委屈,「我不會攻擊您,我只是想提別的要求。」

  「太貪心不怕被反噬?」

  「嗚……不行……?」

  見多了各種求饒,裝可憐是當中可說是樸實無華的一種。理論上我該頭也不回地離開,最好宴會還沒散場,那群人就沒空再來囉嗦,我能有個安靜的夜晚。夜晚,睡著了是個合理拒接的藉口,然而怎麼也狠不下心。

  我鮮少選擇體諒,生存在這樣的環境,過於仁慈並非好事。興許山盟海誓確有其事,但我見過的背叛是層出不窮。

  「太過分就別怪我動手了。」

  「請帶我走──」

  「……又不是流浪狗。」如此直白的要求讓人心梗,即便他瘦瘦小小又髒兮兮的,乍看和流浪狗也相去不遠,說到底還是個人類小孩,「我沒有經營這方面的生意,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介紹你去,未來應該頭牌不是問題……」

  「──我是想跟著您!」

  「拒絕說得太清楚就是奔著徹底撕破臉去了,小鬼。」再次接受可憐兮兮的流浪狗眼神攻勢仍然覺得硬不下心,我是認真覺得他未來頭牌潛力十足,「你為什麼非要跟著我?」

  「因為您長得好看。」

  「這算什麼理由?」

  「我不想騙您。」

  不想,而不是無法。畢竟身處的環境如此,學會說謊和隱瞞天經地義,何況這傢伙無疑是天賦型選手,假以時日必然會爐火純青,「嗯,所以呢?」

  「我對您一見鍾情!」

  「果然是小孩子……」

  只有小孩子才能把喜歡說得如此真誠。

  見慣了謊言和虛偽,難得地感到無所適從。



02.

  我撿了一個小孩的事實在流言蜚語中演變成撿了條流浪狗。

  原先我走在前頭,小孩亦步亦趨地跟著我。但腿長因素加上跛腳,我三番兩次停下腳步等待,回頭只看見他咬牙堅持的模樣,一時心軟,回頭將他抱起。

  臂彎的小孩呆愣愣的,好一會兒才想到和我保持距離,「您、您的衣服會髒……」

  「我不打算再穿第二次。」

  「很貴的。」

  「反正也不是花我的錢。」還能賺一筆經費。小孩還是天真點好,於是我沒把大人狡猾的金錢遊戲剖析給他聽。但他似乎知道事情不如表面上單純,或者下意識往最壞的方向想,無論答案為何,他選擇老老實實地替我穩住傘,儼然一副乖孩子的無辜貌,「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萩原研二。」小孩──萩原反問,「我該如何稱呼您?」

  「我是松田陣平。」思索片刻,我又問,「或者你更想聽代號?」

  「我更喜歡松田大人這個稱呼──」

  「隨便你吧。」雨又大了些,我把小孩攏了攏,「不准攻擊我,知道嗎?」

  「我才不會做這種事。」

  「難道剛剛那傢伙是自己一頭撞上地板不巧把匕首刺穿把自己弄死了?」

  萩原不說話了,抓著雨傘努力擺正,整個人蔫蔫的。和清道夫擦肩而過時,低聲交代清除痕跡,他們壓根不敢往我懷裡看一眼,不敢深究小孩在這件事佔據什麼樣的地位。搭上來接駁的車,這回司機不是波本,但口中還是嚷著波本的交代:「波本先生說──」

  「給我記著我晚點來找你算帳。」我把他的話截了,道出八九不離十的找碴宣言。司機默認了,我摸出口袋中的菸,正打算點下去,身側座位上的萩原眼巴巴地看著我,默默滅了打火機,叼著聊表安慰,「先去找醫生再回去。」

  我盯著萩原,心想他要是和我說自己沒受傷就把小孩抓起來打屁股。但萩原顯然沒給我借題發揮的機會,小小的孩子依偎在我身側,把弱小可憐表現得淋漓盡致,四目相對時臉微微泛紅……我想,鮮少有人能排斥如此坦然的喜歡。

  代號成員的地位是繁雜任務中最叫人滿意的部分,因提前通知,醫生早已等在裡頭,第一時間把萩原帶去仔細檢查,不多時我便得到一份完整報告和後續處遇,大到貧民區孩童常見的營養不良和舊傷,小到蛀牙和指甲開裂。

  確認沒有外傷後,他們還不忘把人洗乾淨,因此萩原被送回來時,土色消散,嬰兒肥亦無法掩蓋五官的銳利,身著簡簡單單的白色外衣和短褲,正如我所料,有著和漂亮的眼睛匹配的美貌。

  我把過於鉅細靡遺的檢查結果遞給萩原,邊道:「既然答應了,我會帶你回去。」

  小孩或許不曉得上頭的文字究竟是何種涵義,卻清楚知道沒人想培養個隨時會白費心血的手下,「對不起,松田大人……」

  「嗯。」我揉揉他的髮絲,精細保養過後大概會是讓人愛不釋手的柔軟,迎上濕漉漉的視線,「先把傷養好,剩下的之後再說。」

  萩原還沒來得及表達忠心,有人率先推開了門,前任司機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停留在萩原身上的眼神唯有了然,「我還以為是愚人節的玩笑呢。」

  「現在是九月。」各自擅長的領域不同,就像他從不覺得自己裝卸拆除技術能贏過我,我也從沒想過自己能瞞過他,畢竟情報的即時性對一個情報員而言何等重要。不過我老覺得這傢伙話裡有話,「逃出來了?」

  「還不是多虧某人把保鏢帶走了。」

  「這不就是朗姆和琴酒達成的交易?」波本笑而不語,我們認識很久,正巧是同一批接受組織訓練的孩子,因此我更傾向他和貝爾摩德一開始確實不知情,但兩個人精肯定猜出了前因後果,只是不確定知曉的時間點讓我無從索要報酬,「討厭的情報員……」

  「你終於開始理解琴酒了?」

  「琴酒也討厭。」

  波本搖搖頭,明明同齡,我卻有下一秒他就要用長輩慈愛的眼神看我的錯覺,渾身雞皮疙瘩矗立。

  他好奇打量面前的孩子,「調查過了?」

  我奇怪地看他,「當然沒有。」

  「……你還是一如往常大膽。」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情報組天天在拉人入夥的不是更清楚。」

  「我又不是拉皮條的……」一頭金髮被他抓得東翹西翹,鬆手後又立刻回復正常。想想自己梳理開後五分鐘功虧一簣的自然捲,很難不心生嫉妒,「養小孩很麻煩,你真缺人不如去行動組要一個吧?」

  聞言,一直安靜聽話的萩原急得拉住我的衣角,紫眸泛起淚光,「對、對不起,松田大人,我給您添麻煩了……」

  「還是個茶藝大師。」波本的評價一貫犀利精闢,全然沒有工作時的委婉,「松田,趁你還沒──」

  「你這麼大個人了還欺負小孩子?」

  「我沒有開玩笑!」

  「松田大人、嗚……」

  「他還是個孩子呢。」只是有點吵,但孩子不都是這樣?我把哭哭啼啼的萩原抱起,狐疑地看向波本,「你不是見他長得好看想找人來換吧?」

  「……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是個外貌協會?」

  「喜歡好看的事物不是天經地義?」

  波本嘀嘀咕咕,氣勢沒有方才強硬。我猜的確有其事,果然是不懷好意的傢伙。

  思索半晌,我還是交代萩原,「離這種狡猾的大人遠一點,知道嗎?男人跟女人的甜言蜜語都不可信。」

  「好的,松田大人。」

  萩原窩在懷裡,臉往我胸口埋了埋,乖巧應聲。

  「他又不是幼稚園小孩!」波本從懷裡抽出記事本,我知道裡頭用奇怪複雜的用詞記述各種情報。儘管沒有翻看,我也相信他能背誦出萩原的生世,「他只是長得小,不都九歲了!」

  「兒童的定義需要我重述?」

  「……色令智昏的傢伙。」

  真乖。

  我拍拍萩原的背,正想繼續叮囑尤其是離臉長得好看的人遠點,驟然想起不久前萩原的自薦宣言,一時語塞。

  「你哪天要是被自己撿的流浪狗怎麼了,我一定第一個來笑你。」

  「怎麼可能。」

  我低頭看看萩原,同樣是下垂眼,怎麼也比波本可愛多了。

  果然,還是個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