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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玖】鏡華水月《案伍之三》


　　叫做啖天的鬼王如同他提議的一般，回到孤兒院後，便吩咐底下年紀大的孩子將空房間整理出來，供來客使用。

　　因為狐妖已經連使用幻術的力氣都沒有，崑西用借來的披風替玖夜披上，將他的狐狸耳朵和尾巴嚴密地用披風包裹起來，沒給那些人類小孩看見。

　　自從解除幻境之後，玖夜就一直昏睡著沒有醒過，崑西將他抱進空房間，安置在床上後，便掩上房門，讓他可以好好休息。

　　這一連串的動作讓崑西有種陌生的感覺，他從沒有這樣照顧過生者，不確定自己的行動是不是符合一般生者的邏輯。

　　期間啖天對著孤兒院的小孩發號施令，指示他們將沒完成的家事做完，整理剛採購回來的物資，又花了點時間陪幾個小孩練拳練劍，等到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孩子們都回房上床睡覺後，也差不多已接近午夜時分。

　　看得出來啖天相當習慣和生之物相處，面對這些下一秒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的小孩意外的耐心，在孩子感到不舒服而大哭起來的時候也能應對，嘴巴上很嚴厲，手下的動作卻很溫柔。

　　孤兒院的小孩也很黏他，很多孩子的眼神帶著崇拜和依賴，更重要的是，那些孩子在他的周圍十分放鬆，真的把他當成是父親或是大哥一樣的角色仰慕著，因為他的統帥和照顧，成就了這個孤兒院的大家庭。

　　在看見這樣的景象之前，崑西沒有想像過人和鬼可以和樂融融的共處，而且這個鬼王似乎也真心對待這些孩子，而不是將他們視為自己的食用備糧。

　　無法否認，內心確實浮現了那一絲的羨慕，但也在某個地方覺得安心──自己並不是唯一的異常者，帶著人性的鬼還是存在的。

　　「我從以前開始就吃不了小孩，有想過要吃，但是吃不了。因為吃不下去，帶著一段時間後，不知不覺數量就增加了，那個數量實在沒辦法繼續帶著走，小孩又異常脆弱，就在這裡定下來了。不過這個城鎮糧食充足，生活也並不壞。」

　　或許是第一次遇到跟自己有相似際遇的鬼王，啖天侃侃而談，說著過往的經歷。從他口中聽起來，他是一個很年輕的鬼王，雖然主食活生生的人類，但只有對小孩無法產生食慾，並順勢把無親無靠的小孩留在身邊照顧。以前遭遇其他鬼王時，也都被誤認為是專吃小孩的特殊偏食者。

　　雖然這對鬼來說才是常態。

　　「你出現的時候，我以為是出來護食的，想著專吃妖怪的特殊偏食者，肯定是個不好對付的敵人。」

　　「......常有的誤解。」

　　因為這對鬼來說才是常態。

　　「那個小孩的鬼是怎麼來的？」沉默了一陣子，崑西提出最主要的質問。「我在找製作他的鬼師。」

　　「那個鬼師，」啖天聽到這裡，露骨地露出了嫌惡的表情，其中卻又有幾分像是被抓到弱點一樣的複雜神情。「從結論來說，已經離開了。」

　　根據啖天的話，休伊是在三個多月前來到這個城鎮的，一開始啖天也是將對方當作闖入地盤的入侵者，打算以武力排除，卻被莫名強大的力量給輾壓而沒有成功，又羞又怒的鬼王面對侵門踏戶的鬼師隊伍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在城鎮上留了下來。

　　由於休伊是專門製鬼的鬼師，這種在自己的地盤上接連造出新鬼的行為對啖天來說是十足十的挑釁，雖然對付不了休伊，但至少把鬼師新製的鬼都用暴力解決了，來藉此維護領地主人僅剩的尊嚴。

　　不過休伊也不在意這點，只是繼續待在鎮上，蒐集素材製鬼，至於製完的鬼就像是失去興趣一般，下場是什麼都不會感到在乎。

　　就在這節骨眼上，有天孤兒院的小孩們結伴到城鎮附近的山林裡玩耍時，有個孩子不小心失足在山溝裡摔死了，啖天回收了孩子的屍體，告訴哭成一片的孤兒院小孩們他只是受了傷，已經送到醫生那裡救助，不久就會回來。

　　不忍看見小孩子們失望和悲傷的樣子而說謊的鬼王因此騎虎難下，最後只能帶著孩子的屍體，硬著頭皮找上了休伊。

　　只是為了保有孩子形式的軀體的話做成鬼就可以了，而且鬼王可以支配低等的鬼，不會對其他人類小孩產生危害。至於鬼不會說話、不會長大、沒有人性等等，時間久了要怎麼搪塞這些異相，並不在那時候啖天的考量裡。

　　本來以為會被要求大量的金錢報酬或是特別困難的要求而臉色嚴峻的鬼王，在聽到休伊願意無償將孩子製成鬼時，則開始懷疑這是不是另一個惡毒的詭計。

　　「因為這個素材非常特別，很難有這樣的機會。」

　　對此，休伊只是淡淡地如此表示，便爽快地接下了來自啖天的委託。

　　雖然對休伊有著說不出的厭惡感，但不能否認他在製鬼的技術真的很精良，被做成鬼的小孩雖然沒有生前的記憶，像普通的鬼一樣不會說話，但神情和舉止非常貼近人類，也對其他人類的孩子展現出關心的態度，所以孤兒院的小孩們並沒有任何抗拒感就接受了重新回到群體的孩子。

　　當崑西的致命一擊即將揮向啖天時，由於身為鬼王，崑西可以感覺得到鬼王和鬼之間的支配關係和聯繫，所以他確定在那個瞬間，孩子並不是受到啖天的支配才挺身而出，而是出自於自己的判斷，自主擋在兩個鬼王之間。

　　鬼是利己的存在，普通的鬼絕對不會出現這樣的舉動。

　　崑西想到孩子左手腕上鑲嵌的綠晶石，還有休伊曾經說過的話，或許那顆寶石也和自己手背上的黃寶石一樣，發揮了相似的作用也說不定。

　　「他手上的綠晶石是怎麼來的？」

　　「是其他孩子送他的生日禮物，是他們在溪谷玩的時候撿到的石頭，他一直很寶貝的佩戴在手上，我也沒想到那個鬼師會把那塊石頭拿來用。」

　　這樣的話就說得通了，只有對本人才有效的寶石，乘載特別的意義，並可能在製成鬼的時候，給予那隻鬼特別的人性。在製作崑西的時候，休伊顯然還是抱持著試驗的心情下手的，之後也把他帶在身邊觀察了一陣子，看來過了將近百年的現在，休伊已經完善了這項技術。

　　這個小孩的鬼是休伊精湛的技術和多方嘗試之後得到的知識和經驗的成果結晶，也或許是因為看到那顆綠晶石，休伊才答應要將孩子做成鬼。

　　所以他手上的黃寶石，想必也對生前的他有著很特別的重要意義，儘管他現在什麼都不記得了。

　　那麼讓啖天保有人性的關鍵又是什麼？

　　他們這些保有人性的鬼的存在意義又會是什麼？

　　「那你又是如何？為什麼帶著一個妖怪在找那個詭異的鬼師？」

　　說完了自己的事情，啖天假裝不經意地問了這個問題，就像是崑西對鬼王和孤兒院的小孩這組合感到好奇，對方想必也對鬼王和狐妖的奇妙組合有點興趣，似乎多探問到一點事情，就能對自己特殊的處境更加了解一樣。

　　這個鬼王對於沒辦法吃小孩的自己，肯定也曾經、或是一直抱有疑問吧。

　　「......鬼師，把我做成鬼的人，妖，自己跟來的。」

　　可惜，在面對這個提問上，對於解說過於錯綜複雜的細節和剪不清理還亂的關係這件事來說，已經超過崑西可以負荷的麻煩程度，最後他只是用了極為簡略的短短幾個字帶過。

　　「......是嗎？看來你也有很多顧慮，不想說就算了。」

　　從啖天的表情上來看就知道他沒有被崑西的話說服，但不知道又想了什麼，自己默默做了結論並接受，而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窮追猛打。

　　「如果沒事的話，就早點帶著那隻妖怪離開這裡。我已經受夠有其他鬼在我的地盤上閒晃，再怎麼說，這個城鎮都是我的獵食場，並沒有要跟外來者分享的意思。」

　　談話尾聲，啖天下了不由分說的逐客令。

　　想想他在短時間之內就前後經歷了異質鬼師跟外來鬼王和妖的進犯，將他一手建立的烏托邦搞得天翻地覆，讓一直佔據城鎮過著平穩生活鬼王高度精神緊繃。才剛經歷敗在異質鬼師手下的慘痛經驗，也難怪在山林遭遇狐妖時會有那麼激烈的反應了。

　　雖然玖夜的狀況看起來不是短時間之內就能回復的樣子，不過休伊離開城鎮後的去向的情報也已經入手，關於鬼王跟小孩的鬼的事情也已經釐清，確實沒有繼續留下來叨擾，徒增麻煩的必要性。

　　這也表示他這次真的得帶著玖夜一起上路。

　　在那次不愉快的一別之後，兩人之間就沒有好好談話過，雖然經過和啖天一戰之後，他跟玖夜之間的聯繫又變得更加緊密了，但反而讓崑西更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樣的關係，而有些不知所措。

　　太麻煩了，他想。如果把力量還給玖夜，讓他們從此斷了關係，或許還比較輕鬆，但一想到他可能從此跟玖夜形同陌路，心裡又有某個地方覺得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