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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逃】一夜好夢

*偵十11案衍生
*前半群像、後半拳逃
*將要離開的夜(極限挑戰六十分)



  手機鈴聲就像是恰好算準時機一般響起。
  從方才的討論之後就一直沉默不語的孩子們回過神,將視線集中在那支從這甄心庄園一樓的甄有戲書房裡拿出來的唯一通訊工具。晨戲劇——應該說扮成晨戲劇的郝哥哥一聽見鈴響,立即收拾起臉上的複雜的神情起身,換上弟弟妹妹們再熟悉不過的兄長模樣,背對著沙發接起了電話。

  來電的人是真正的晨戲劇。
  郝哥哥垂著腦袋,對這位他的救命恩人毫無隱藏,老實地道歉,並且將庄園內發生的事一一訴說給對方聽。其他孩子屏氣凝神地看著他的背影,擠在沙發上,直到郝哥哥結束通話轉頭,看見的就是弟弟妹妹一臉好奇的表情。

  「……晨戲劇老師說,他會立刻趕過來。」目光略為黯淡了些,他勉強揚起了嘴角,「我留在客廳等他過來,你們應該都累了,先各自回房去睡覺吧。」
  知道有大人要來,他確實鬆了口氣。畢竟這庄園目前死了一人一貓,光憑他們這些被甄有戲養在這兒、養了四五年都沒出去過的十幾歲孩子,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即便那正是因為他們六人之中有四個下了毒導致的結果,郝哥哥也相信在雪地裡救了他的晨戲劇會在替他、更重要的是替這些孩子們著想的情況下,好好地去處理這些事。

  聽見他這麼說,大家才像是終於想起此刻已經過了零點的事實一般,遲來的睡意朝他們紛紛襲來,弟弟妹妹陸續打了呵欠。

  「……哥哥,我可以不睡一樓嗎?」勛魔術像是想到什麼般,遲疑了一下開口。
  他知道這弟弟為什麼這麼問——面對這種事,任誰都想離死了人的房間越遠越好。
  「那你來睡我房間!」跟勛關係最好的何童話立刻拉住了他的手,又抬頭望了望他,「可以吧?哥哥。」
  「當然,你們想睡哪兒就睡哪兒。」
  他笑道,又在發覺弟弟們下意識尋求他同意的瞬間臉頰微微僵了一秒。
  「那我可以待在這裡嗎?」接著年紀最小的妹妹鷗小花拉住了他的袖子。
  郝哥哥回頭看著她:「你不想睡嗎?」
  女孩搖了搖頭,「我想聽哥哥說這幾個月你在外面發生的事情。」
  聽到妹妹這麼說,他微微一愣,憶起自己曾經說會等到她十八歲,兩個人一起去外面展開冒險的約定。雖說是由於甄有戲的設計導致他不可抗力提前離開這座庄園,但他確實是對她失約了。
  於是郝哥哥點了點頭。

  再來就剩下張拳擊和大逃脫——他一抬眼,發現這倆弟弟大概是聽了他的話後第一組動身的人,一黑一白的身影已經快要進入走廊。郝哥哥看向兩名少年牽得緊緊的手,不禁露出笑容。

*

  「我可不可以睡你那裡?」一邊爬著階梯,大逃脫始終沒有放開張拳擊的手,小小聲開口問著。
  「沒事兒,我幫你把那個床的機關拆了就好。」聽他這麼一問對方似乎也想起了他不想回房的原因——那張熟睡後會自動啟動,將他關在狹小空間、播放礦場落石音效的機關床。
  雖然甄有戲已死的此刻,他已經不需要再在睡前聽他說恐怖故事,但只要那個機關床還擺在那裡的一天,他總是會不自覺地害怕起來。

  在大逃脫的印象裡,他十五年的人生中大多數的夜晚都是哭著入睡的。

  小的時候他還沒有那麼怕黑。
  母親離開的那天他已經有些記憶模糊。打從他跟三個舅舅一塊兒住之後,天天被迫做各式各樣的髒活,又因為他動作慢,被踢被打被罵都是家常便飯了。也就只有舅舅們都睡去的深夜,望著天上的月亮之時才能讓大逃脫感受到一絲自在。
  他有時還會想,不知道媽媽什麼時候會回來接他?什麼時候會把他從這裡帶走?年幼的孩童只能在內心裡默默懷著期望,流下思念的淚水沉入夢境。但當他不小心將這些話說出口的時候,又會被舅舅們譏笑。媽媽不要他了,早在她只留給他一個背包和一道背影的時候就已經不打算再回來了,如今遠走高飛、不知道去了哪個城市。

  在礦場挖礦的那四年見到月光的時間就更少了。
  本來就是會雇用像他這種童工的地方,勞動環境自然也不怎麼樣。在礦場裡不見天日地挖呀挖的一年又一年,飢餓、疲累疊加在小小的身體裡,迷迷糊糊睡去又醒來時,他總是發現臉頰殘留的淚痕。

  大逃脫原以為那場礦坑的坍塌會徹底改變他的處境。
  從昏迷中甦醒,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引發的幽閉恐懼症兼黑暗恐懼症令他再也無法面對關了燈的房間,但甄有戲找到了他,說會給他一個家。
  來到這座庄園,即便有年齡相仿的男孩女孩一起生活,日子卻顯然沒有甄向他承諾得那麼好。打著訓練的名義讓他在漆黑的房裡聽恐怖故事,在他熟睡後會自動關進機關床裡令他惡夢不斷的夜晚,就算哭著睡著、又哭著醒來,白天面對的還有只要向前走、就會不斷電擊的VR密室遊戲。

  直到那天。
  那是M220年年末的某個下午,他戴著VR眼鏡在走廊顫抖著前進的時候,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
  剛來到甄心庄園沒幾天的張拳擊用陽光的語氣問他這麼害怕的話為什麼不拿掉眼鏡就好,大逃脫有些莫名來氣卻又無奈地回他不完成就沒飯可吃。身旁的聲音沉默了一會兒,他一度以為對方自討沒趣離開了,卻沒想到他踏出下一步被電得停下來喘氣的時候又聽見他開口。

  「別怕,我陪你一起。」

  那天結束訓練,大逃脫一摘下眼鏡,便看見比他高了一些的少年拎著一雙拳擊手套望著他,還滿臉期待地伸出手。
  他望著對方身上一身黑衣的打扮略有些遲疑和困惑,模仿他的動作抬起還在發抖的右手,就在下一瞬間,張拳擊的手朝他的方向拍了過來——那是一次擊掌,然後牢牢地握住他的掌心往回收,大逃脫睜大了眼,回過神便撞上他的胸膛。
  「你做到了!」他笑道。

  從那天起他們的交流變多了。
  張拳擊會像現在這樣握著他的手,像那天一樣陪他一起度過痛苦的時光,會在他怕黑不敢半夜去廁所的時候幫他偷來手電筒,所以他也會陪他一起練拳,把跟他有關的東西珍惜的收藏起來。即便有什麼特殊情況——像是對方在甄有戲的精神控制下抑制不了暴力衝動的時候,他也從未攻擊過他。

  大逃脫望著張拳擊專心讀著那張機關床的說明書,試圖破壞控制桿的啟動裝置的模樣,想起對方一臉認真地要他跟在自己身邊,等到十八歲他成為了拳擊手,拿下金腰子獎牌,說他會給他買一棟灑滿陽光的大房子。

  他已經有些模糊當時的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了,但也許就像現在一樣,只是望著他的側臉,然後——

  「怎麼了?」張拳擊停住了手,抬眼看著他拉住他袖子的動作。
  大逃脫搖搖頭,「……只是想抓著你。」
  從舅舅家到礦場,再到甄心庄園,積累在他心底所有的孤獨與渴望都蘊含在這個簡單的舉動裡,而張拳擊輕輕笑了笑,再拍拍他的手臂。
  「再等等,馬上好。」
  他確實很快便完成方才說要拆了機關床控制裝置的宣言,但是當大逃脫望著那張床鋪時,卻還是會忍不住想起那一次又一次的惡夢。他再次捏緊身旁人的衣角。

  「你別怕,有我在。」張拳擊雙手搭在他的肩頭說。
  即便距離那天過了五年,個頭仍舊高他一點兒的少年接著拉著他一塊兒躺下。小小的單人床上,兩人並肩略嫌擁擠,大逃脫下意識地轉向那身黑衣的方向,眨眨眼才發現室內的燈還正亮著。
  「張哥你不關燈嗎?」
  他幾乎是靠在他懷裡,說話的氣息打在胸口和脖頸之間,張拳擊整個人僵了一秒,才開口:「……沒關係,你快睡吧。」
  靠得極近的距離和天花板上朦朧的光暈令他有些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只得一瞥那緊緊蹙著的眉頭,於是他拍拍環住他腰間的那雙手,「你可以關燈。」

  張拳擊一聽,啪地睜開雙眼。
  對方的訝異盡收眼底,這也算是意料之內。畢竟大逃脫是一個當天稍早之前才在所有人面前訴說,從來到這裡的第一天開始他每一日都懷著恐懼和恐慌活著的人、就連看見他習慣穿的黑色衣服也會不自覺停頓一瞬的人、被恐怖故事和機關床折磨得惡夢連連的人。
  但是、但是啊——
  「有你陪我就好。」他說。

  現在想起來,這大概也是甄有戲的設計之一,這間沒有任何窗戶的房間一旦熄了燈光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起身去關燈的黑衣黑髮少年幾乎是瞬間消失在他的視野裡。他本能地閉上眼、本能地縮起了身體、本能地開始顫抖,明明是木製的床框卻有著冰涼的幻覺,直到他再次落入那個懷抱之中。
  「……深呼吸。」他聽見張拳擊的聲音在耳邊低語。
  大逃脫照著他的話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再伸出手環住了對方。他將臉頰輕輕靠在那如同他所害怕的一切般純黑的上衣上,全身緊繃的力道開始慢慢放鬆。
  睡意再次沉沉地襲來,他的意識變得模糊。

  大逃脫無法想像明早醒來之後他們的人生會再次擁有什麼樣的巨大轉變,但他很清楚的是,至今為止的無盡黑夜即將要褪去。
  而這天,或許就是他過去十五年的人生以來第一次,做了一夜好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