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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月〉── 小狐丸視角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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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匯報到此結束,請問蜂須賀軍師還有什麼疑問嗎?」

  「沒有,辛苦你了。本丸需要修繕的部分我會調度資金,屆時再麻煩你。」

  「我明白了。那麼我就先行告退,主公晚安,務必早些休息。」

  「狐丸晚安,今天也辛苦了!」

  完成副近侍日常工作最後的報告,才終於能向正專注於辦公桌前使用電腦的主人道聲晚安,數來,這是我今天與她說上的第五句話。
  相較於剛顯現那段時間,被任命為見習近侍至正式成為本丸副近侍,日復一日工作量漸增,能與主公相處的機會卻越發縮減。現在就連想要多說上幾句話,都好似奢求。

  打心底羨慕著,那幾乎整天都陪在主公身邊的初始刀兼近侍,蜂須賀虎徹……

  「啊,狐丸!」

  已然起身的我還尚未走到門前,便被悅耳呼喚留住腳步。按耐不住自發揚起的嘴角,翩然回眸。

  「是?您想被公主抱嗎?」抑下雀躍,我如往打趣地開著半真半假的玩笑話。

  主公朝我招了招手,步至桌邊等待她下令,而她仍不開口,我順應示意更加靠近並半跪在地,仰望座椅上如娃娃般的人兒。

  「唔!主公?」忽然被緊緊擁住頸子而不禁發出驚呼,我瞠大雙眼發愣。

  順著貼背毛髮的手心來回順撫,溫柔舒適;微甜玫瑰香撲鼻,暖暖的體溫傳遞而來。

  「好像很久沒有幫狐丸梳毛了,對不起喔,這陣子忙得不可開交。」愧歉詞彙漸入耳畔,沒能看見她此刻的神情,但愛意已深深沁入心頭。

  「請別擔心,我平時都有認真打理。將主公喜歡的這頭白髮,維持在您隨時碰觸都能讚譽有加的光滑程度,是我的堅持。」

  「呵呵,狐丸的毛色很漂亮,很柔很舒服。希望這個抱抱可以給你能量,那就真的晚安囉!你回房以後也要快點休息。」言止,挺起背脊、漸離的嬌柔身軀,如月兒彎的笑眼幸福看著我。

  我是妳的夢想刀,在妳心目中地位僅次蜂須賀。相較其他陪伴您已久的刀劍,能有此殊榮,是莫大的榮幸。只不過,偶爾還是會有所奢望,倘若我才是您的第一刃該有多好。
  神川佳奈,是我第一個真正的主人。誕生於逸話中的刀劍啊,能擁有實體、賦予心神,被人珍愛,無一不是奇蹟。所以我,只能奉獻全部來回報妳,全心全意愛著吾主。未能參與的過往,我會極力證明,自己並非僅憑夢想就能立足於眾刀之上,我對主公的忠誠,絕不輸給任何人。

  「咳咳。」蜂須賀以咳嗽聲暗示我適時該離開主公殿。

  「葛格……你喉嚨不舒服去喝溫開水。」

  親暱言語相互調侃、嬉鬧,這對刀主間一貫的相處模式盡收眼底,朝主公行禮後退身置外,將紙門闔上。

  蜂須賀與主公相遇之前,一直都是望族的家傳寶刀,試刀後幾乎沒有過實戰,純粹收藏與欣賞。長期安存於此般環境,顯現以後理當是不諳世事的少爺形象,不太擅長與他人相處,真品出身的自滿更顯高傲。據聞七年前的他們因為性格差異,經歷了蠻長時間磨合才呈現階段樣貌。每每從其他刀劍男士口中得知我尚未到來以前的情報,都深感欽羨,那是我未能親眼見識的主人。

  「大哥,你這時間要去找主公啊?」

  「嗯。有點事要稟報。」

  「那我也要一起去!好久沒出陣都沒能和主公說到話,人家很寂寞的!」

  「次郎,酒就別帶了。主公還在工作,你別又想趁勢讓她喝酒。」

  「什麼嘛,大哥還是這麼一板一眼。那等會兒回房,你要陪人家喝個盡興喔!啊,小狐丸,晚安啊,工作結束啦?辛苦了、辛苦了。」

  隨樓梯轉角漸上的對話,大太刀兄弟與正準備下樓的我碰個正著,三個體型高大又不算纖瘦的人齊聚,階梯頓時顯得擁擠狹隘。

  「辛苦了。抱歉,你先過吧。次郎,讓路。」

  承蒙太郎太刀好意,吾等雙雙側身,通行至樓折處,我凝視他們背影直達淡出視野才再度起步。

  「次郎,你得敲門再開!」

  「沒關係啦!主公才不會介意這種小事。對吧!主公!喲、小蜂──要不要喝酒啊──」

  喧鬧聲嗓漸遠,一個個都是我無能僭越的羈絆,時間彷彿是世上最苛薄的界線。

  「哦呀,歡迎回來,小狐丸。嗯?……怎麼回事?看起來悶悶不樂啊。」

  「三日月閣下……您還沒就寢?」

  「哈哈哈,今夜的晚風很舒服。萬里無雲亦無月,星河閃爍,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要過來嗎?陪老爺子一起吹吹風,說說話。」

  「我的年紀也不遑多讓喔……」夾帶無奈笑嗓,我拿起蒲團放置於他旁側兩尺處落座。

  「說的也是,抱歉、抱歉,畢竟本丸年輕的刀太多了,對他們自稱爺爺成習慣了呢。」

  二人瞻仰蒼穹,星幕浩瀚,聆聽微風拂過樹梢,颯颯的枝葉聲,漸緩平靜了心神。與愛相同,羨妒這樣的情感啊,是有了心以後才逐漸體悟。情緒是如此不可控,瞬息萬變,即為生存於世的感覺。

  「……三日月閣下似乎對主公沒有執著,是因為有過令您更為珍視的主人嗎?」

  將長期放置心底的話語問出,與其說認為他不執著,更傾向於試探。刻意與主公保持的那微妙距離用意何在?要說他淡然,可他注視主公時的眼神溫柔的不可思議;要說溺愛,又總是見好就收,無所遲疑。

  「嗯?在你眼裡,我對主公的態度是那樣嗎?更為珍視啊,我對每一位都一視同仁呢。不……或許,還是有些許不同吧。」

  能將您意有所指的當成主公嗎?……懇請就讓我擅自那麼想吧。我想與您共瞻望同一輪月,不論或圓或缺,甚是如今宵隱匿於闇夜之中。同為月的您,必然最理解吾主了,皆僅以最美的一面示人,卻獨自背負著不願人知的幽晦……

  「這樣啊。我沒有過,所以只懂得把握現主。」

  「哈哈哈,對感情這種心靈產物甚感茫然?不僅是你,初得人身的刀劍皆是如此。以往只需要被揮舞,作為斬殺人的武器隨主人使用。現今,無論是過去或是現在,隨著擁有心靈以後,所有的情感、眷戀、悲傷、悔恨,一股腦全湧上,要不感到迷茫是不可能的,差別只在掩藏的好與不好。」

  「三日月閣下,平日裡倒是將如此大智大慧藏匿的無可挑剔呢。」

  面對我不避諱地促狹,他聳了聳肩一笑置之:「這話是褒還是貶,我就不探究了,哈哈哈。夜深了,我也撐不住睡意了啊,果然年紀大就不擅長熬夜呢。」語畢,直起的靛藍背影漫步屋內。

  「祝您有個好夢,三日月閣下。」

  目送慵懶姿態進入隔房寢室,我將室內明火一一消熄,順勢取出收藏於寶盒的檜木扁梳,獨自一人坐回方才談天的位置。

  這只梳子是我正式升為副近侍那天,主公贈予的祝賀禮,亦是我萬分珍惜之物。打磨光滑的木面上,精細雕琢著狐狸圖樣以及我的刀紋,梳理毛髮時隱隱散放淡雅檜木香,有助紓壓安神。來回滑過髮絲,自顯現起於這座本丸的回憶,一幕一幕放映於腦海之中。

  初顯之日,才做完自我介紹,眼前的小姑娘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著緊擁我。嘴裡喊著『等你好久了』,嚎啕哽咽、激動又感動模樣深烙我心。但與此同時,我為自身一顯現就惹哭主人的情況慌亂不已,尤其眼前一位陌生刀劍男士正怒目直瞪我。
  那之後由她口中得知,自己是她夢寐以求的刀。自她仍在時之政府麾下受訓期,尚未正式成為審神者,受教得知我的存在起就已將我視作夢想,一心一意殷盼與我相遇。時隔七年,這座本丸重啟之時,我終於來到了她的身邊。也正是如此,我才理解近侍蜂須賀虎徹對我充斥敵意的緣由。

  作為見習近侍跟隨蜂須賀熟悉本丸事務的期間,越漸明白這人對主公愛意之深,對其而言,吾主是第一位將他用做實戰刀的主人。那強烈的佔有慾源自他們一起打拚的朝朝暮暮,相互扶持的每一場戰鬥、克服過種種危機,以及瀕臨生離死別的椎心歷練。
  縱使我仍是主人的夢想刃,但儼然無法輕易替代她倆之間的濃厚羈絆。悉知,是無論誰人,都不可能超越蜂須賀在主公心中的地位。

  妒慕之情,始終深根於心。可正因為我也深愛著主公,她重視的一切,即是我所要守護的。

  「……無論您的願望為何,小狐丸都將為您實踐,鞠躬盡瘁在所不惜。」

  憶起聚樂第特命調查那段時間,蜂須賀率隊出陣暫離本丸,我才真正以代理近侍之銜協理主公。呵呵,不過那時的我啊,實際接手近侍工作仍不太熟悉。多虧同為主公親近刀的宗三左文字從旁協助,才能完成山一般的工作量。

  「冒昧詢問,蜂須賀軍師一直都是獨自承攬這麼多事務嗎?」向身側正檢查文書的他提出疑問,藍綠異色瞳隨之迎上視線。

  「我和太郎太刀偶爾會幫忙,嗯……或許該說是接受使喚吧?畢竟主公只懂審神者的公務,如何治理一座城以及維繫部下忠誠度、賞罰管束之類的知識完全沒有,欠缺大將之風。身為近侍的蜂須賀必然得一肩扛起,但偏偏他不太理解人與人相處之道,所以時常不經意擺出高高在上的少爺性子。這點,其實只要與他溝通,他便會直率反思,習慣了會發現他不難相處。」虛柔聲嗓娓娓道來,無一不展現出他們在此建立的熟稔情誼。

  「是呢,我有察覺。」

  「至於你若覺得蜂須賀對你放不下敵意,也只是因為那人的內心隱約還殘存七年前的猶疑。呵呵,明明主公的心意清晰澈底,面對夢想刀顯現一事,那自信之刃也難掩自卑之處啊。」宗三莞爾一笑,敲整成疊紙緣,將其遞給我。

  「關於這點,難道你們不會感到彆扭嗎?獨憑夢想身份,一顯現就承蒙主人愛戴。」

  「無法咬定所有刀劍男士都不介懷,但自初期就陪伴主公的我們,任誰都清楚你在她心目中的獨特性。縱然你現在才顯現,也不會有所改變。然而,我們也一樣,與主之間的回憶也好、羈絆也罷,亦不是你所能及,不是嗎?同為本丸的夥伴,何須計較這些無謂瑣事呢?吾等齊向主公的心,皆為一致即可。」

  宗三左文字生性溫儒略帶陰沉,向他請教總能順獲開導,這便是天下人皆所渴求,魔王之刃的魅力所在吧。

  日漸所聞御狐城內發生過的點點滴滴,表似愜意歡樂,卻並非全然順遂。熟睡主公呢喃的夢語,經常呼喊著三振刀劍的名諱,飽含痛苦之色。其中山姥切國廣被呼喚次數最多,緊接是不間斷的道歉。注視那張美麗臉龐被夢魘糾纏得眉頭深鎖,我的心也糾結成一團。
  全因七年前的某場戰役,不慎於戰場上斷刀,鑄下錯後衍生成心魔纏身。而如今才到來的我,無能分憂,只能為她拭汗靜靜陪伴。

  若當時我就在妳身邊,或許悲慟就不會生成……不,我也太抬舉自己了,遭遇與妳相關之事,就無法保持謙遜了嗎?

  守護了主人的山姥切是振堅毅又美麗的刀劍,與他交談過以後,深刻感受到身為仿品矛盾的思維,明明盼望主公能恢復如昔好好正視他,卻仍自卑且裹足不前。但繼續與主公長期消磨著彼此心意的話,任何一方都可能會崩壞。觀察著刀主二人過於小心的行徑,稍感急躁而險些逾矩的自己,多少還是不夠深思熟慮吧?唉,究竟該怎麼做才能化解芥蒂……為此所惱,才實際感受到了同伴間的羈絆是怎麼一回事。

  「小狐丸大人問我七年前的情況嗎?其實我也想知道。張開眼睛,眼前的新主人第一句話是『對不起,謝謝你回來』。我才驚覺這不是我第一次來到御狐城……」

  那夜以後,我始終想不透該如何協助修復他們的關係。於是轉向同在那次戰役中彌散過,卻與主公親暱無恙的今劍探究。同為三條派系親屬,與他能較放鬆交流,尤其是不方便隨意脫口的沉重過去。

  「折斷之前關於本丸的記憶全都消失了,快樂的回憶、悲傷的回憶。老實說,我真的很希望能夠回想起來,因為我啊,最喜歡主公大人了……不論是好是壞,我都想要珍惜。所以得變強才行,絕對不可以再被折斷了,不可以……再讓主公大人傷心。」今劍越說越落寞,緩緩垂落的眼睫俯視握緊拳頭的小小指掌,正當我被這模樣震懾進而想打住話題,他卻突然抬起臉:「啊!不過為什麼山姥切沒有失憶呢?好羨慕喔!明明就記得的……但他和主公大人之間卻很尷尬,希望他們能快點和好。」迅速振作的稚嫩臉龐,燦爛笑顏一展,躍身到庭院裡邊向正朝這裡跑來的人影揮手。

  「今劍!你看!這是主公給的喔!嘎哈哈哈,看起來很好吃吧!」岩融渾身泥濘,小心翼翼捏著糖葫蘆的竹籤尾端深怕碰髒,嚐也沒嚐,完好地交到今劍手上。

  「哇啊──真的,啊、岩融!你丟下我,自己去找主公大人?」

  「才不是,你忘啦?我今天負責種田,正好遇見的啦!再說,不是有小狐丸閣下陪你玩嗎?」

  「是啊!……好甜!好好吃!岩融你也吃嘛!」

  二刃始終和樂融融,讓我不禁思慕起了三日月閣下。三條派劍刃中與我最為親近的那振絕美名刀,其實我也不太理解他,只因相處起來甚感親切。主公對他也有著執念,是不惜將尋人啟事貼滿城牆,每天呼喊名字鍛刀的程度。天下五劍之首,其擁有的力量之強大眾所皆知,是令所有審神者心心念念的戰力。

  由炎夏轉仲秋的現今,他已來到本丸約莫兩個月,我也成為了稱職的副近侍。顯現於此的新刀多了,御狐城一天比一天熱鬧,也愈加擁擠了。
  破除了昔日心魔,主公開懷的笑容,更因新夥伴而增添了不少變化,有時像風鈴一般清脆、有時又豪放到流淚,看著,我的心也暖了。喜歡一個人的感覺,或許只要她快樂,何處皆是天堂;卻也會因為太過喜歡,當帶給她歡笑的不是自己時,又會糾結得像墜入地獄……種種,都是我未曾體會過的心境。與她一同寫下的記憶,酸甜苦辣都好,我想要記得每一分每一秒。今劍的遺憾,我也能徹底領悟了。

  「Leader!我們這次遠征拿回了很多資源呢!可是時間有點晚了,要去打擾主嗎?」

  「燈還亮著,應該沒問題吧?給我吧,速去速回!」

  大殿外從前庭蔓延而來的交談聲,伴隨群人踩踏木廊的聲響為寒涼夜晚增添活躍氣息,尚未習慣的多重音色來自近期新加入的江派刀劍,此刻遠征回歸。

  「唔,肚子好痛……雨先生……你能陪我去拿胃藥嗎?我怕南海先生在手入室裡……」

  「一直有股血的味道,唉呀,是我流血了呢!想放著不管,但小主要是知道會發脾氣吧?不如我陪你去吧,村雲。」

  霎時某道身影從眼前池畔上衝刺奔過拱橋,尚未看清真身,「喂!那邊剛歸城的新人!都幾點了,說話那麼大聲會吵到主公!給我安靜一點!」氣憤措辭已揭示身份。

  「嗝、壓切你才大聲吧!我們才剛回來,很累欸!少嘮叨了!況且你又不是近侍!」

  「不准叫我壓切!不動行光……你這小子又在喝酒!」

  冤家爭執間,三樓傳來急促開窗的摩擦聲,本想著會是蜂須賀現身喝止,下一秒聽見的卻是清甜地叫喚。

  「長谷部──接著!」

  「啊、主公!晚安。哇啊?……請問這袋子是?」

  「胃乳,幫我拿給雲寶!還有根兵糖,讓江組刀們平均分一下!嗯?稻葉老大和桑名還沒回來嗎?那他們的要留著喔。」

  「是!謹遵主命。」

  「欸──?主公,我沒有嗎?嗝!不公平……」

  「不動行光!」

  「呃、應該可以給你一顆。長谷部,交給你了,我要繼續辦公囉!還有,本丸大前輩要對新人溫柔一點,也別老是兇不動。」

  他們所在之處與我的房間有段間距,建築格局因素無法見著,但全然能僅憑聲調內容浮現出每個人的神情變化。為此牽動的唇線微揚,我也真正融入這座本丸了,縱然永遠無法追平其他刀與主公相處的時光。

  「無月襯輝星,珠玉灑影夜靜池,浮生也若夢。」靜緩下來的空氣,微風送來由雅士五月雨江所吟詠的俳句詩詞,細靡刻畫出季節美景對比其淡泊的心境。

  浮生若夢……

  生命僅似幻夢一場。輾轉過多任前主的刀是比起我要清楚,人類不像我們可以長存於世,無論生平再輝煌,也是曇花一現,終將沉積於歷史洪流中。

  終有一日,我也得面對無可違抗的命運,守護吾主逝去的歷史吧?屆時,就得從美夢中被迫喚醒了……然而,沒有了妳的時光,我仍是我嗎?光試圖揣摩承受屢次與平生主人訣別的刀劍們,心中一再複製的傷口有多沉痛;又是如何才能轉變成三日月閣下那副怡然自若的神態?生於逸話的我竟對此產生畏懼,隱隱捨棄思考。

  主公,能與您相遇,做為您的刀劍,為您所用,是令小狐丸深感幸福之事。在屬於吾等的結局到來之前,只盼我能守護您的每一展笑顏,記牢您每一次撫觸。

  「吾主啊,也早已是我一切夢想中無可或缺的存在。」

  「甚好、甚好,靜夜裡的深情獨白,著實浪漫。」身後傳來拍手聲使我驚嚇一顫,驀然回首,只見半開的紙門中探出了一顆頭。

  「三、三日月閣下?您何時看著的?」

  「突然憶起數日前髭切前來作客時藏於談笑間的套問,睡意便消散了。」

  「髭切閣下與您多方面的確十分相像呢。」

  「哈哈哈,不敢當。若能與他相仿,應該會活得更加自在吧?那人刀生雖與我經歷相似,可他看重的是筆直的前方。我啊……始終在原地打轉。」

  我聽不明白言下之意……只是在一瞬間,月輝之瞳閃現了寂寞色澤。

  人心隔著一層紗,似是若隱若現,湊近揭露之時卻會發覺,那層紗與心早已交織,撥開的同時,暴露而出的僅會是汩汩鮮血。

  「笑容底下,是無窮無盡的煩擾。活著,原來是如此艱澀。」

  「小狐丸方才問了我是否有更令我傾心的前主,如我所言,一視同仁。不過卻在輾轉難眠之時,浮現了一女子倩影──寧寧,後人稱之北政所,也稱高台院湖月心公。」

  「豐臣秀吉之妻嗎?」

  「你不覺得命運這事很神奇嗎?類似的事物,便會重合在一起。宛如明月之人,與刃。至此,我又再與一輪明月相會。光陰流轉,先後成為我女主的寧寧與佳奈,都是那般溫淑善良、親和又有趣,相似得不可思議。……曾獲五阿彌切之名,或許未真正替高台院做到什麼,盼終有一日能實質為主公斬斷一切苦厄。」

  懇切的話語,輕如鴻毛,又沉如磐石。覆蓋在您身上的面紗,層層堆疊,令人摸不著頭緒,不識真實。明明我們的距離看似親近,伸長了手才意會,懸於高空之月,壓根觸碰不及。
  如夢似幻,虛實間我倆錯位,塵世中過於繁複的事我不懂,但如宗三所說,心啊,皆是向著主人便足矣。

  「三日月閣下也深愛著主公,這點我還是明瞭的。」

  「哦呀,我可什麼都沒說喔?」

  「您什麼也不必說,盡早就寢吧,我也要睡了。」

  吾等眾刀對主公的愛,不化作言語,亦能從一言一行中坦露無遺。是啊,全都只是這麼淺白之事,我又何須為己所困?

  於這座本丸譜下的日常,平淡清淨亦或鬧騰歡愉,只願能伴她一起成長,守護她的笑顏就行了。


      -END- 20221020 by.佳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