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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武雄愣愣地看著趙火旺手上的香火袋，唇瓣動了動卻沒能發出聲音，只感覺喉頭乾啞得過分。
他曾有過相似的感覺，在身體初次成長、而他還未能適應的時期，成長帶來了痠脹與痛楚，可當時並沒有足以好好休憩的空間，不大的床板混砸了霉味與汗酸味，與喀喀作響的骨頭催扯著他。
那幾日，他無法好好控制身體，無論是手抑或是腳，跟著組裡出門的時候被幾個人偷襲卻沒能躲避，後腦疼了一下就被按進附近工地的土堆裡，而後就是亂無章法的棍棒砸在後背上。
力道大得就是素來善於忍痛的他都有些忍不住，可啞聲喊出的痛哼消失空氣中，砂土卻是趁著呼吸間隙塞滿了咽喉，甫張口便感覺自氣管往上都火辣辣地疼著，有什麼在裡頭來回磨著。
那實在是太疼了，讓人難得記憶猶新，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只是看著趙火旺手裡拿著自己隨身佩帶的香火袋，咽喉就像是吞了把沙，就連呼吸都顯得奢侈。
見趙武雄沒有應聲，思緒顯然有些不在此處，趙火旺眨了眨眼睛，語氣很淡：「不是你的嗎？」
淺淡的語氣微微往上勾了些許，消失在夜風中，他其實也就是姑且問問，畢竟當時自己與趙武雄離得有些距離，而雖然應付這些小混混不難，也沒有太多餘裕四處顧及對方。
只是眼尾餘光中，似乎看見對方在閃避刀刃時慢了半拍，而那份遲疑過於突兀，像是見著不該出現於此處的人，隨後便是隨著刃尖在空中虛虛畫出半圓的血線。

有些傻，都已經這樣了，居然還為了他人的容貌或是身分楞神，所以他只是多看了兩眼，畢竟自己都已經撥了人來救場，這人要是很不給面子地尋死，他會覺得沉沒成本有點太高。
所以他才會看見，除了那幾道鮮血，有什麼紅艷得過分的東西，從對方的領口被拋落，大抵是亮面的什麼，因為在巷底那盞不構明亮的夜燈下，那東西折了一小片光。
那道光稍縱即逝，其實沒有留得太久，趙火旺甚至沒放在心上，畢竟當時少年們喊的救援剛到，圍著幾人的人數多了一倍，他們確實沒有餘裕去顧及太多，到了後來，他甚至有時會忘記吳金龍在自己身後，直到人群應聲倒下、雨應景得像是特意在這一刻洗刷乾淨落下，他才忽然想起那一閃而過的光。
有時走到一定程度，多少有些迷信，而他某種程度上相信自己的直覺，一進到騎樓裡，那抹紅就變得更艷，他總感覺自己應當要回去找找那光的出處。
事實上不算難找，眾人趴伏的地面旁，恰好有一片微微翹起的水溝蓋，泥水沖到了那處便微微地激起一小汪髒得過分的水塘，褪去墨色的香火袋就這樣半浮半沉地卡在其中。
乍一看見他有些錯愕，模糊的記憶中有著趙武雄脖頸大抵戴著什麼的印象，可顏色形式細節都模糊不清，況且，香火袋？莫名地，他總感覺那個會直勾勾地望著自己，明知自己身分卻從不符合規矩的人不會信神。
縱使有些困惑，他最終還是忍不住用靴尖將香火袋自泥塘裡踢了出來，而後捏起。

趙火旺語氣實在是太淡，淡得趙武雄莫名覺得自己要是再遲疑，對方大抵會將手裡的香火袋扔棄，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嗓音卻依舊有些過份沙啞：「是、是我的。」
面對趙武雄的急切，趙火旺沒有太大反應，視線在趙武雄的眼尾滑過，因著氣血上湧，那處的顏色顯得有些紅，趁得眼白格外的白、金眸也格外的亮。
他甚至慢悠悠地想著眼前人的配色似乎是電影裡常見的黑貓配色，才將拿著香火袋的手往前伸長幾分。
趙武雄會意過來，伸手想拿回香火袋，卻莫名有些躊躇，食指與拇指捏著袋身後半，感覺裡頭的符紙因著自己施力微微軟開，才往自己的方向拉近。
綁在上頭的紅線本就被汗水浸得褪色，摸來也沒初拿到般厚實，好似連線本身都薄上了幾分，抓著繩結的少年剛剛施力，就將結的部分應聲扯開，有大約一指長的線都散了開，顯得有些像玉米鬚。
那散開得像是煙花的線身被泥水沾黏在趙火旺的手套上，就是香火袋已然換了個持有者，依舊繾綣地勾在手套的皮面上。
這很合理，只是趙武雄當時有些被陌生的情緒影響得難以思考。過上數秒，才看見香火袋落在自己手上，可那節紅線依舊被泥水留在趙火旺指尖。

後來的後來，每回想起這一夜，趙武雄都感覺有些魔幻，因為趙火旺看了看指尖，略帶嫌棄地捏起線頭一端，隨手往路邊一扔，而後也沒顧得上擦拭手套或是換上另一副，便伸手按進了自己長褲的口袋。
有著大衣阻擋，趙火旺身側與身後的衣服沒有淋得太濕，於是任何從他口袋裡拿出來的東西大多乾爽得像是主人剛剛沒有在雨中散步一樣。
像是印著店名的塑膠殼打火機、半張揉皺的賭約、一顆柔軟的牡蠣寶寶彈力吊飾，以及一小包刺繡線。
看見那抹顯然有使用過的繡線，趙武雄其實有些錯愕，感覺有什麼自腦海一閃而過，就見趙火旺從李信宏手裡接過小刀，將原先褪了色的紅線打結之處挑開，而後捏起另一條鮮豔得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紅線，就這麼續在了線段的兩側。
「為什麼……」
趙武雄再次開口，困惑得過分明顯，甚至讓趙火旺沒抬眼看他都笑出聲，靈活的指尖挽著圈，輕而易舉地續上了斷開的紅線，艷紅的線色趁著原先褪得近粉的線，映出了帶著些許微妙與尷尬地美感。
伸手接過那變樣的香火袋，趙武雄抿著唇瓣一頓，低頭戴上了。
續上的線讓原先有些縮水的線留出餘裕，香火袋不再虛虛地閃過領口，而是安好在胸口間幾乎沒人看見。
趙火旺倒是沒覺得自己做了多大的事情，從繡線包拿出了條編織得格外細緻的手環，一大一小，末端綁著不同顏色的珠子。
若趙武雄敏銳一些，就會發現那珠子各自帶著趙火旺夫妻兩人眼珠的瞳色，但當時的他感覺腦海裡一就嗡嗡響個不停，耳裡聽見的話語全然變了調。
「之前做手環剩下的，姑且替代著，有空你找廟換了吧，有些不倫不類。」趙火旺收起繡線，隨口應道。
吳金龍有種直率的爽朗，想也沒想便出了聲：「社長您還會編手鍊啊？」
「禮物多少都要有點誠意吧，畢竟談戀愛。」趙火旺彎著嘴角，將帶著琥珀珠的大手鍊套入右手手腕，另一枚小一些、繫著堇青石的手鍊收入口袋，下巴往不遠處吳金龍的車揚了揚：「我在後座睡一下，等會你們先送這小子去醫生那，他會順便派車載我回家。」
趙武雄的思緒依舊因為一身的冷汗有些迷迷糊糊，趙火旺的聲音進了耳裡只剩下誠意與愛，以及一些讓人心跳躁動的話語。
可很快地，那份熱烈一下降了下來，因為太多的體溫順著鮮血流出而下降，而他忽然想起自己接過香火袋的那隻手，滿佈傷疤硬繭，虎口處還留著沒好全的疤，顯得那麼髒。
而趙火旺的手指被皮質的表面勾勒出修長的曲線，露出一小截白皙得過分、乾淨透亮的掌根，肌腱因施力而跳動的模樣也讓人思緒飄忽不定。
他從未覺得自己不好──就算不好，也是因為他是棄嬰、他身處在不乾淨的社會，而他沒有選擇……可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為了自己無法牽上眼前的手感到絕望，而這似乎代表了有那麼一瞬，自己是想要擁有對方的。
然而他既沒有資格，也與對方並不相配，這沒有讓他感到無力，卻是讓那酸得發緊的心一點一點寒上了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