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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莎莉莎老師的課上,什麼國籍的學生都有。畢竟是少數以標準的英文講授的課程,而且又符合必須修習「臺灣本土文化課程」的規定。

修特羅海姆最惱怒的,就是有人會開玩笑地向他比出納粹的舉手禮。西薩也很受不了向他做出法西斯黨敬禮的那些人,但他通常翻個白眼就過去了。不過要是有人對絲吉Q這麼做了,那麼幾天之後,有誰的櫃子被潑了肥皂水,那也不關他西薩‧齊貝林的事吧?

好在這種毫無文化和歷史敏感度的白痴並不多。而且很快就會體會到「特別訓練」的殘酷。莉莎莉莎老師就是有那個能耐,去到別人系上,借調他們的學生來協助課程研究。畢竟無論哪個系,都不想丟臉丟到國外去的。

那些「特別訓練」,回想起來,西薩至今仍會顫抖。作為莉莎莉莎老師的親傳弟子,他無可避免地體驗過了全套的訓練。以「田野調查前置準備」為名,各式各樣的體能訓練、問卷設計、統計分析、社交訓練,連除草、耕田、狩獵、採集、喝酒、下廚,樣樣都要會。至於各部落的正式名字、族語、文化習俗、傳統領域範圍、部落之間的關係,還有該部落的整套歷史,也得全數記住,不能出錯。

然後莉莎莉莎老師輕飄飄一句:「連這點都做不到,你是要怎麼和那些人搏感情?」就把所有人的抗議都堵了回去,然後放人去地方體驗田調個幾個月,那些人喔……西薩真是得為他們掬一把同情淚。別看莉莎莉莎老師這個樣子,她蹲田野可是蹲了十餘年,從部落沒水沒電,到陸續通水通電。那些人被派去體驗田調的部落,和莉莎莉莎老師交情之好,要他們「好好款待」一兩個學生,還真不是什麼事。

至於那些「田調體驗」的成果,除了讓那些人拿個學分以外,也就只有讓碎紙機活動一下以免生鏽的用途了。不過,這也就是人生吧。西薩吐了口氣,微笑地看著系館外,又一個想拿納粹話題挑釁修特羅海姆的白痴。歷練,這都是歷練。歷練過後,未來人生會更開闊的。

「修特羅海姆,不是說好一起吃午餐的嗎?」西薩一手搭上修特羅海姆的肩膀。

「欸?啊,對。」修特羅海姆慢了半拍,才愣著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聊天,不過再不吃飯,就趕不上待會莉莎莉莎老師的課——還是各位想臨時加修一下呢?」西薩覺得自己的笑容,肯定燦爛得嚇人。那些人立即做鳥獸散。

西薩聳肩,和修特羅海姆並肩往第一活動中心走去。椰林,豔陽,一副南島印象。道路兩旁的各系系館,貼的是或紅棕、或土黃的十三溝面磚,有的仔細看還可以找到彈孔。歷史層層疊疊地隱藏在了平靜寧和的校園表相之下。

他不知道修特羅海姆到底為什麼這麼受「歡迎」。可能是因為髮型、口音,或乾脆因為是德國人。知道德國納粹的人,可比知道義大利法西斯的人多。但反正對於這座島嶼來說,那都是遙遠到可以輕易拿來說嘴的事情。反過來也是。誰在乎這片土地上發生過什麼事呢?

他每每覺得自己才剛要認識這個地方,而這個地方也才剛要認識他。哪怕他從少年時期便來到了這裡,還是對這裡有種說不出的疏離。莉莎莉莎老師的研究室,和那一堂堂的通識與選修課,就像座孤島,僅僅只容納得下他們這群既不屬於此地,也在故國感受不到歸屬的外來者。而他們奮力求生。

「座位都已經成功確保啦!」才踏入活動中心,就看到絲吉Q明艷的笑容,和歡快的招手,「你們來得這麼慢,是又被纏上了嗎?」

「唉,別提了。」修特羅海姆丟下書包,抬眼看向自助餐的今日菜色。

「往好處想,他們說不定很快就要和我們去山上作伴了。」西薩習慣性地把座擦過了一遍。

「得了吧,到時候還不是我們要幫他們收拾爛攤子。」修特羅海姆嗤之以鼻。

奇怪的是,去到了山上的部落,反而感受得到一股奇異的親密感。或許是一起動手工作的情誼,或許是因為相近的信仰,也或許是因為部落的人,也明瞭在平地社會中的那股格格不入,同樣習慣了那些針對自己的、不好笑的玩笑,明白那種不被理解、也無人會費心去理解自己的感受。

多年過去,他們進了部落,也總是被團團圍繞。一開始是因為新奇,後來則各有理由。部落的人可不管修特羅海姆來自哪個國家,祖上有何等光榮與恥辱,一門心思就在想搞懂他那手組裝獵槍的好本事,在夜晚的營火旁,纏著他說那些不可思議的高科技兵器故事。絲吉Q在料理上的手藝和創意,往往能在每日的餐點上推陳出新。至於西薩會被層層環繞,則純然是因為他的個人魅力——全是問他,想不想認識一下自己的孫女或女兒的。

「說來,爛攤子這種東西,丟給新人處理就好了吧。」西薩意有所指地說著。

一股重量突然壓上了他的肩頭:「好過份哪,小西薩。作為前輩,不應該好好照顧後輩的嗎?」

「你不是就只待這幾個月嗎?給你全套體驗,就是在照顧你啊。」西薩摸了摸湊到旁邊的那顆頭,然後一把將人推開,「好好加油啊,後輩。」

「啊啊,我最討厭努力、加油什麼的了。」喬瑟夫順勢趴到了旁邊的椅背上,哭喪著臉說著。當然沒一個人同情他。

要說近日來,西薩的生活有了什麼變化,那就是本以為只會有一面之緣的喬瑟夫‧喬斯達,突然地撞進了他的生活裡。……其實還挺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