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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傘晴天〉


雨。

如瀑的暴雨壟罩整個東京都，整個城市像陷在海中似地溼答答的。

向來準確的氣象預報，今年也精準地預告了雨季。

下雨對許多人來說多有不便，像是晾在陽台的衣物不容易乾、出門都得帶傘等等，諸如此類。

當然，這樣的季節對某些特定族群而言，也能成為縮短彼此距離，或讓感情增溫的好時機。

「那個，再靠近一點沒關係，不然你會淋溼的。」

看來是在曖昧中的學生情侶。

「您把傘都靠向我這裡，課長您會——啊，肩膀已經都溼透了，這樣您會感冒的！」

是個很照顧部下的上司呢，至於那雙藏在雨幕中別有用心的雙眼，如果對象不是太遲鈍的人，應該會察覺到吧。

然而，這都與他無關。由井孝太郎向來對這類事情不抱任何興趣，應該說，這種牽涉到情感層面的事物從來都不在他的思考範圍內，會這樣觀察純粹只是為了打發等待紅綠燈的時間。

替人撐傘，或誰為他撐傘之類的事是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的，對於自己的個性和行為所招致的結果，他還是有一定程度的自覺。但周遭人的視線也從來不會影響他該走的路。

※

梅雨季的氣候總是不太穩定的，時序進入五月便得隨身帶傘這種於普通人而言可謂「常識」的認知，似乎沒有收錄進由井孝太郎的大腦字典裡，於是半身濕淋淋的他甫踏入辦公室，便接收到來自泉玲的驚呼。

「唔哇！由井前輩，你沒有帶傘嗎？」

「想說只是去趟超商，路途並不長。」

「這就是沒帶的意思吧……算了，與其爭論這個，由井前輩請趕快換一套乾淨的衣服，要是感冒就麻煩了。」

「既然如此，做為我乖乖去換衣服的獎勵，泉你就給我一根頭髮吧！」

「由井。」

身後一道不冷不熱卻具十足威脅性的嗓音落在他肩頭，由井孝太郎小小的「嘖」了聲，丟下一句「我去換衣服了」，便飛也似地轉身奔向男子更衣室。

關大輔看著一眨眼便溜個沒影的部下，忍不住嘆息：「真是的，都這麼大的人了也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忘了帶傘也就罷了，我記得廳舍內還有愛心傘……」

自家上司如日課般的煩惱和低語仍在持續，然而泉玲已無心認真聆聽。

她在手機的備忘錄裡簡短輸入幾字後，便將注意力重新轉回成堆的文件中。

※

隔天，大雨如注，依舊沒有要消停的跡象。

打算外出隨便買個午餐的由井孝太郎，看見外頭的雨勢才想起自己今天又忘了帶傘的事。

就在他打算走出廳舍大門，踏入雨幕的剎那——

一把小小的、天藍色的折疊傘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的視野，替他遮去了漫天冷雨。

「太好了，幸好有趕上。」

大概是一路追著他到門口的泉玲，面頰微紅、氣息略為紊亂。

「泉？」

「我就猜到由井前輩一定又忘了帶傘。你要去買午餐對吧，不介意的話就一起去吧？」

替人撐傘，或誰為他撐傘，這類混雜人類所謂關心或其他科學難以清楚定義的情感之事，是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他原本是這麼想的。

直到那雙起初對他充滿警惕，而如今會因他染上擔憂神情的桔梗色雙眼，清晰無比地倒映出傘下被護得周全、自己那因驚訝而略顯破綻百出的神情為止。

※

「啊，這間的話我很推薦他們的豬排定食，味噌鯖魚套餐也很好吃。由井前輩打算點什麼呢？」

那些藉著雨勢共撐一把傘的人們，都是這樣的感受嗎？

由井孝太郎試著平撫不知為何有些不穩的心跳，看來昨天淋到的雨多少還是影響到身體情況，待會回到研究室還是自行檢查一下好了。

「啊啊，我都可以。但既然是你推薦的，那——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一輛經過他們身旁輾過水漥的車輛，高高濺起的水花順勢噴往二人方向。

像是早已預料到一般，披著灰色大衣的身影敏捷地側了個身，將泉玲牢牢地護在懷裡，挾著五月微冷氣息的水花一滴也沒能沾在她身上。

「由、由井前輩！」

「不要緊，只是外套有點濕罷了。」

「這才不是有點！你的頭髮也——」

「沒關係，你沒有被弄濕比較重要。」

聽見他的答覆，泉玲掏出手帕的手凝在半空中，幾個呼吸後才猶豫著開了口：「因為我是重要的研究對象，所以由井前輩才會這麼說的吧？」

「那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你如果感冒了會很麻煩，不是嗎？」

「……如果今天研究對象不是我，而是其他人，你也會這麼關心嗎？」

繼擔憂之後，桔梗色的眼眸浮現了被人稱作天才藥學家的他也無法輕易解讀出的情緒，由井孝太郎只是隱隱察覺，映在那對濕潤雙眼中的自己似乎微微褪了色。

突如其來的沉默壟罩在傘下的方寸空間，然而，比起敲打在耳邊的嘩啦雨聲，對方那像是極力勉強自己才扯出的笑容才是令自己心煩意亂的主因。

但是，無論是造成泉玲心情起伏的原因，抑或是自己為此思考亂如麻的理由，現在的他都還未能知曉。

由井孝太郎只是不著痕跡地將傘悄悄往泉玲的方向挪了幾公分，隨後搖了搖頭，「不。畢竟，全世界會為我這種怪人撐傘的人，也就只有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