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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掃帚

試著將不存在的灰塵集中起來,不過既然灰塵其實不存在,那再怎麼努力,終究也只是在徒勞地揮動手中的工具而已。

「……我在幹嘛呢?」終究還是只能拄著掃帚面對荒蕪的聖壇發呆,圍繞聖壇的一百根科林斯式石柱明明有著繁複的裝飾,但別說那華麗的柱頭了,就連底座都沒有一點點的積灰。她明明只是想給自己找點事做,如果實際上並沒有灰塵垃圾要清,那這根躺在角落裡的掃把到底有什麼用處?虧她找到這東西時那麼欣喜,還以為這無窮盡的時間終於有了一點打發它的可能性。

抓著掃帚穿過環狀列柱,周邊是看不到盡頭的深藍。穿過這層海洋就會掉入天空,天空之下是不知道哪個世界的陸地。無法判定世界,因為她還沒搞懂穿過列柱的規律,不同的穿行方式會引導出不同的世界,但不管哪個世界,都不會看到他了。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身為凡人,終有一死。她並不害怕那個結局。

她也早就知道,身為凡人,死亡從來不是什麼重如泰山或輕如鴻毛,那通常來的既無聊又無奈,伴隨著也許很大也許很小的痛苦,也許猝不及防也許纏綿拖沓。對旁人來說或許刻骨銘心,但對本人來說不過是一個呼吸之間的事情,就沒有了,不過如此。

所以她從沒想過,會在那一瞬間看到總是從容的他如此崩潰,竟然毫不考慮地……

現在,死不了的人變成了她。

那麼他身在何處?

「七十一號列柱和七十二號列柱之間的通路目前處於關閉狀態,預計要十個沙漏翻轉才會打開。你現在下去只是在海裡游一圈又會被彈回來喔。」

「我沒要下去。」沒好氣地回頭瞪向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少女,給自己的複製體取名很奇怪,她乾脆就叫她一號:「我只是在想你……不是你,哎呀反正你知道我在說誰——在哪裡。」

一號笑笑,那是她的臉,但絕對不是她的表情:「也許在某個冥府裡,就像他一直以來所期望的那樣。那個他原本永遠都不可能走進去的地方,或許終於願意把他接進去,給他永遠的安息。」

「那我呢!」她幾乎是痛恨地尖叫出聲:「他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把他的詛咒轉到我身上?我從來不想要!我只是凡人,一個普通的、會死的、毫不重要的凡人!我不需要永生!我不需要神力!我不想成為英雄或是神!你說啊!你為什麼要把不死的誓言交給我!!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一號顯得困惑,又有些悲傷:「……對不起。雖然我是他的一部份,但他並沒有把與你相關的記憶交給我……」遲疑著,一號輕聲說:「但是我想,他只是,捨不得。」

在那個瞬間,即使要獻出一切交換都願意。

一般人最多只能想想,但是因為是他,當他迫切期望著什麼事情發生,那麼事情就會實現。

忿恨地別過臉去,卻無法將淚水憋在眼裡,最終她只能嘟噥著「這算什麼」,拖著掃帚走回聖壇所在地。

列柱不只是道標,每根柱子都代表了一種知識或力量,只要碰觸柱身就能學習使用它的方法。她第一次碰到的柱子,就教了她怎麼製作複製體。至少讓她不要像某個世界的電影一樣只能對著一顆球說話——這裡甚至還沒有球。

「它媽的這些東西到底是誰放在這裡的?」

「不知道呢。」一號的表情很平靜:「他存在的時候就有了,或許是造物主留給他的?」
「哈?他就已經夠像那些宗教裡說的偉大真神了,還有造物主?」

「這萬千世界既然有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涉足的冥府,那還有一個制定這些規律的造物主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我腦子很差,不想跟你討論哲學。」她生氣地揮手,反正無事可做,就把跟柱子拜師當成殺時間的方法好了,可惡,聽起來就很蠢。

學到第十根柱子的時候,她又一次注意到被她丟在聖壇角落的掃帚。

聖壇單就體積來說,就是個步行繞上一圈大概只要一小時的島。這個島上沒有生活用品,反正她不會餓、不會累、不會髒,自然也不需要烹飪的器材,寑具或是清潔用品。想必他也一樣,所以,為什麼這裡會有一把掃帚?

「啊……那是他第一次到下界時帶回來的東西。」

她滿頭問號:「帶這個回來幹嘛?這裡根本用不到吧?」

一號垂眸淺笑,沒有說話。

島上看不到日月星辰,既然身體不會疲憊,連想靠生理時鐘估算時間都變得很困難。唯一能知道時間有在流逝的工具只有懸空在聖壇附近的巨型沙漏,一號說,沙漏翻轉一次,就可以當成是一天。雖然不確定是哪個世界的「一天」,反正也沒什麼差別。

她一度考慮砸破那個沙漏再用掃帚把沙子掃起來收好,只是想幫掃帚找點事做而已,倒也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哦,最好不要。」一號還是一臉平靜:「時間流如果亂掉,列柱間的通道也會跟著重整。雖然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但計算出來的可能重整時間大概是一萬年,這一萬年你哪裡都不能去。」

「……」她盯著一號,有點不高興:「雖然你說你不真的是他。」

「嗯。」

「但你說這種話欺負我的時候就是他的表情。」

一號只是瞇著眼笑,可惡,是不是該幫複製體換一張臉,又不是做不到!

學到第五十根柱子時,看著掃帚,她開始發呆。

「……一號。」

「是。」

「……雖然我沒有同意過……但既然是我繼承了不死的誓言……那麼,我也要承擔那些……工作嗎?」

他為什麼帶掃帚回來?一個清掃工具,甚至還無法讓髒污消失,只是將髒污集中起來,方便清理用的道具。

「不用。」一號的口氣無比篤定,反而是她大驚失色:「為什麼不用?」

「因為他的願望裡,不包括這個。」

「……什麼意思?」看著一號的眼睛,她開始發抖:「你是說,他把力量和不死之誓都給了我,卻把責任和義務留給他自己嗎?」

一號沒說話,看著她的那雙眼睛如此溫柔,一如記憶中的他。

「他在哪裡?你說他在冥府,哪個冥府!?」

不對,不管是哪個冥府。在所有的世界線裡,冥府從來不只是收留死者的地方——那是懲罰死者的地方。

萬千的世界線,萬千個冥府。

沒有人知道他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