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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貓的人＞


「咦？小花姐，今天也來捧場啊？」

越過昏暗舞池步上台階，吧檯內的年輕老闆咧起一貫的待客笑容，穿著棒球外套的捲髮女性拉開椅子坐到吧檯前，上揚的嘴角勾著隨興的笑意，「因為阿狗老闆的酒好喝啊。怎麼了，每天來你不開心嗎？」

葉小花，除了修車技術之外一無所有的修車工。到自由新鎮後還沒能擁有自己的住處，卻每天拿著自己的工資到酒吧買醉。阿狗實在很想揶揄她是不是想乾脆住在自己店裡，但他們的交情也才不到幾個禮拜，再加上──眼前這人給他的感覺，或許真的會說出令人困擾的答案。

「怎麼會！這種小店居然讓小花姐願意每天來，我才是受寵若驚啊。」阿狗笑著回應，雙手仍為客人點的調酒忙碌著，「小花姐今天要喝什麼？」

「嗯──有什麼推薦的嗎？」蒼藍目光漫不經心掃過吧檯後方，最後還是聚焦回面前男子的臉上，「今天接了不少單，可以喝貴一點的喔。」

「小花姐，我是覺得……妳可以留點錢在其他地方花啦。」阿狗的笑容隱隱添上了一股無奈，把雪克杯中的完成品倒進高腳杯中，「不過當然還是隨時歡迎妳來，只是我也會希望客人們都能過得開開心心啦。」

「有酒吧可以喝酒就讓我很開心啦。」葉小花嘴角又向上揚起一些，「而且還有這麼多年輕的妹妹可以看，不每天來怎麼說得過去。」

阿狗望向那張帶著一絲絲放肆與狂傲的笑臉，把剛才的酒送到另一側的客人面前後打開了一旁的龍舌蘭，「沒想到小花姐……也能說出這麼玩世不恭的話。」

「看不出來？」語尾帶上了嗤笑，葉小花看著阿狗再次用他的雙手替酒水添上原先所沒有的顏色，「我還以為阿狗老闆你看人技巧很好呢。」

阿狗嘴角稍稍上揚，把新調好的酒推到葉小花面前，橙黃的漸層色調竟然讓擺著冰塊的飲品在微弱的照明下透出暖意，「是啊，看來我還是要多學學。哪像小花姐能這樣深藏不露，佩服佩服。」

葉小花揚起眉梢，拿起酒杯淺酌了一口，酸中帶甜，和預料的味道沒差太多，或許能稱得上喜歡吧。

「那個……請問……」

樓梯口傳來了有些怯弱的陌生嗓音，阿狗轉頭看向新顧客，「欸是，請問需要些什麼？」

「那個……我在外面走了很久都沒看到人，看到這裡能進來……請問這裡是……？」

看起來有些嬌弱的身影終於走到吧檯旁被稍微照亮，年輕女孩的黑色長髮編成辮子垂到胸前，風格簡單的連身帽Ｔ搭著眼鏡和耳機，再加上那副怕生的神情，看起來實在不像是會在夜店進出的人。

「是喝酒的地方喔，妹妹。」在阿狗開口之前，一旁的葉小花就先轉過身回應：「妳成年了嗎？一個人來這種地方可是很危險的。」

「嗚誒？！是、是很危險的地方嗎……嗚……怎麼辦……我還有辦法回家嗎……」女孩似乎慌了手腳，葉小花看她把自己的話當真成那個樣子──雖然她說的也是實話──揚起無奈笑容起身走到她面前，「不然──姐姐我送妳回家好了。妳叫什麼名字？」

「西、西洛……我叫西洛……」女孩看陌生人靠近便下意識地向後縮，眼鏡鏡片後的雙眼似乎還噙著淚，「姐姐妳真的能帶我回家嗎……？」

「可以啊。可是我的飲料還沒喝完，妳可以陪我一下嗎？」葉小花揚起嘴角，伸手想幫這女孩抹去眼角的淚光，卻在碰到她的臉頰前被抓住了手腕。

「請停止妳的行為。」

有些渾厚的女性嗓音接著從身側傳來，葉小花轉頭看向抓住自己的棕髮女子，面對來自陌生視線的怒氣，葉小花的嘴角仍上揚著，甚至多了一些輕蔑，「我只是想幫她擦個眼淚啊。」

「媽的，我最看不慣就是你們這種想玩弄單純小妹妹的垃圾。」女子的語調仍滿是敵意，甚至直到葉小花收回手臂才肯鬆開緊握住她的手，轉而把西洛拉到自己身後，「喝了酒還說可以把人家送回家，到底什麼居心啊？想酒駕撞車妳一個人去撞啦。」

「嗚……大姐姐……妳們不要吵架啦……」西洛仍縮著身子，儘管身前的女子表現出了想保護自己的樣子，還是本能地和對方保持了一點距離，「我等一下自己找路回去就好了……對不起……」

「妳聽起來就迷路了是要怎麼找路回去啦！」女子回過頭，黑色鏡框後方的眉頭緊蹙著，「我等下叫車回去的時候順便把妳送回去！妳應該知道妳家的地址吧？」

「咦？那、那個……應該、應該知道……」西洛有些不安地拿出手機，看那樣子像在希望手機裡有寫似的，吧檯內的阿狗不禁在想這女孩是不是從來都沒出過家門。

「……找到人送妳回去就好。」葉小花稍稍收緊眉頭，準備轉身走回吧檯前還留下一句：「回家小心啊，別被奇怪的人騙走了。」

「我看這裡就妳最危險。」棕髮女子望著葉小花的背影細聲嘟囔，抓著西洛的手臂往吧檯另一側走去，「我還要待一下再回去，妳先坐在我旁邊吧，有人騷擾妳的話我會把他們趕走。」

「謝、謝謝姐姐……」西洛怯怯地跟著女子的腳步坐到了她隔壁的座位，只見對方聽見自己的稱呼方式後回過頭，「什麼姐姐，沒禮貌！」

棕髮女子蹙眉道，但看到西洛似乎被這樣的語氣給嚇著了，向後縮的動作和表情簡直像受驚的小貓一樣，原先緊繃的眉頭才終於鬆開，「我叫黑蘭嬌，叫我嬌嬌就好了。」

「嬌嬌……謝謝……」西洛低垂下頭，黑蘭嬌看這女孩從踏進店裡開始一直都是這副膽怯的模樣，有些無奈地輕嘆口氣，「店長，可以給她一杯水嗎？」

「好啊好啊！當然沒問題！」手邊暫時沒工作的阿狗十分迅速地遞上了水杯，「黑小姐，很有正義感喔。」

「這樣一個小妹妹進來肯定會被欺負啊，我就只是看不下去而已。」黑蘭嬌語畢瞥了眼坐在斜對角的葉小花，眼神裡依舊滿是敵意。

「那這樣啦，我開這酒吧也是希望大家喝得開心，而且妳還願意幫忙帶這個西洛妹妹回去，我請妳一杯吧。」阿狗的臉上仍堆滿客套的笑容，但黑蘭嬌從他的談吐間感受到的確實是善意，便也沒有拒絕，「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喔。」

「爽快，黑小姐這種個性我最欣賞了！」阿狗笑著回應完就回到最熟悉的位置上調酒，黑蘭嬌看阿狗離開便把視線移到身旁小心翼翼地啜飲著開水的西洛身上，在心裡暗自嘀咕：「總覺得……像撿到流浪的小奶貓一樣。」

「小花姐，剛剛那樣就算黑小姐沒出來阻止，我可能也不能當作沒看到喔。」阿狗打開伏特加瓶塞，放低了音量和葉小花進行對話，「我不太希望看到有客人喝了我這裡的酒之後酒駕出什麼意外啦，請小花姐見諒啊。」

「嗯，反正我也只是想逗逗她而已。」葉小花輕聲笑著，「那種單純的小妹妹，如果不讓她知道一下大人世界的險惡，感覺很難活下去啊。」

「難道──小花姐妳其實……」阿狗語帶保留，還在思考自己該怎麼把心中的猜測修飾成合適的語句，葉小花就先打破沉默：「隨便你怎麼想，別誤會了什麼之後跟別人亂說就行了。」

「當然當然，做我們這行的，基本的職業道德還是要有。」阿狗笑著回應，把透著粉色的酒水倒進高腳杯，轉身又朝黑蘭嬌的方向走去，「黑小姐，忘了問妳想喝什麼我就自己調了，不嫌棄的話請用。」

「柯夢波丹……」黑蘭嬌淺嚐一口後確認了酒名，隨即抬頭看向阿狗，「我還以為剛剛那種情況你會比較想給我血腥瑪麗咧。」

「怎麼會！」阿狗笑道，「黑小姐這麼成熟又有魅力，柯夢波丹更適合！」

「謝謝喔。」黑蘭嬌揚起禮貌微笑，又喝了一口杯中那色調可人的液體，微苦卻帶著恰到好處的果汁香味，不得不說，這店長的技術還挺好的。

「對了，能再麻煩店長你幫我調一杯酒嗎？」黑蘭嬌抬頭，客套的笑容裡似乎透著某些意圖。

「沒問題！是要給……？」阿狗在回應的同時稍稍把視線移到西洛身上，意會過來的黑蘭嬌馬上開口：「不是給妹妹的，是給對面那位的。」

目光的另一頭正對著葉小花，阿狗確認了對方用意後勾起禮貌微笑，「我明白了，要調哪一種呢？」



「小花姐，對面黑小姐招待的。」

小巧酒杯上跳動著藍色火焰，原先盯著桌面的葉小花看這麼一杯酒被放進視野中便抬頭看向阿狗，「招待？」

「Ｂ５２轟炸機，看來黑小姐對妳的敵意真的滿重的喔。」阿狗臉上仍掛著笑容，那股笑意在葉小花眼裡不算是嘲諷，反而有一種看透了自己之後同樣感到無奈的感受。

「無所謂，反正也沒什麼好解釋的。」葉小花揚起嘴角，一派輕鬆的笑容讓她的神情更添幾分輕視與孤傲，把視線和黑蘭嬌對上，在火焰熄滅後直視著對方將她所招待的酒一飲而盡。

「不好意思……」

正當阿狗還想說些什麼，又有陌生嗓音從樓梯口傳來，身為店長的他也只好先去招待剛來的客人，「是，請問需要什麼？」

「呃、沒有，那個──我是新來的計程車司機，想問一下你們酒吧這邊會不會需要計程車固定來接送酒客之類的……」穿著白色西裝套裝的女性走近吧檯旁，酒紅長髮綁成馬尾，表情在微弱的光線下看起來似乎有些疲憊，「啊、我姓李，我叫李子瑄。」

「喔，李小姐妳好，我是這裡的店長，我叫阿狗。」阿狗揚起自然笑容，「如果有計程車願意合作的話當然歡迎！但目前的客人可能暫時還不想走……方便和妳留個電話嗎？」

「啊、好，我的號碼是……」李子瑄拿出手機確認號碼，「６９９７７，那再麻煩你回傳訊息給我。」

「好，我傳過去了！」阿狗新增完聯絡人後簡單回傳了簡訊，「那李小姐，如果我這邊客人比較多、需要妳幫忙接送的話，我再聯絡妳，這樣沒問題吧？」

「當然，謝謝你，店長。」李子瑄揚起感謝微笑，有些憔悴的臉龐終於出現了不一樣的表情，「我應該會在店門口待一下，如果等下有人需要計程車的話可以直接出來找我。」

「小姐啊，像妳這樣年輕漂亮的女生一個人來這邊載酒客，不會覺得很危險嗎？」葉小花看李子瑄就要轉身離開，趕緊在她邁步前開口搭話，蒼藍目光中帶著一絲絲調戲的味道在。剛才趁兩人對話時細細打量過這位沒見過的計程車司機，除了臉色差了一點之外，整體條件在這種尋歡作樂的場合裡算是不錯的，要是真的在如狼似虎的某些有心人士眼裡大概十分秀色可餐。

「年輕？」

然而李子瑄擺在第一順位的重點顯然和葉小花不太一樣，「我已經是三十歲的阿姨了欸！」

原先仍有些壓抑的笑容在這略顯突兀的原因下綻放開來，輕柔到有些無力的嗓音更隨著笑聲爽朗了起來。葉小花望著眼前自己報上年齡還以此自嘲的女性，不知為何竟看到入神。

「我是才剛來這裡沒多久，不太知道這個鎮上的事情啦，這裡壞人很多嗎？」李子瑄抹兩下眼角笑出的淚，「雖然應該也不會有人對我這種阿姨感興趣啦。」

天真的問句讓葉小花發笑，李子瑄的反應讓她越來越覺得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人，回過神來已經緩步到對方跟前，湛藍雙瞳與翠綠對視，冰冷的狂傲竟在葉小花自身都沒注意到的狀況下放軟了不少，「很難說啊，我覺得小姐妳笑起來之後又更年輕了。」

「又轉移目標，那人真的是……」黑蘭嬌雖然聽不清那幾人的對話內容，但看葉小花又主動搭話還離開位置走過去，心頭那股對渣男的厭惡又讓她焦躁起來，本來想離位去阻止第二位「受害者」的出現，但在準備起身時看見仍縮在一旁的西洛，最後還是坐在原位。

「如果我又跑過去，西洛就沒人保護了吧……」黑蘭嬌垂下眉梢，視線在西洛身上停留了半晌才移回遠處的葉小花和李子瑄身上，「就希望那個人知道要保護自己了，至少看起來不像西洛一樣是什麼都不懂的小妹妹……」

「謝謝吼。」李子瑄面對葉小花帶著些許戲弄的搭訕語句，非常乾脆地直視著對方給予回應，眼神中帶上的笑意雖然明顯有著敷衍的意味在，那雙綠瞳所閃動的光芒卻又讓葉小花捨不得就此離開。

「……我好像喝醉了，司機小姐妳能載我一程嗎？」葉小花指兩下吧檯上被她喝乾的兩個空酒杯，「不信的話可以問老闆。」

「為什麼覺得我會不相信妳？」李子瑄笑著回應，「怕我覺得妳很危險嗎？」

「……那，妳覺得我看起來像壞人嗎？」葉小花訕笑，眉角輕輕上挑。

「我覺得──」拉長的語調賣足了關子，葉小花卻意外地不會感到煩躁，只有默默聽著李子瑄沉默了幾秒後給出答案：「妳看起來很寂寞。」

「哦？」在吧檯默默擦著酒杯的阿狗聽到有些意外的對話內容便忍不住瞥向李子瑄，看她臉上掛著溫和笑容，不禁有些佩服這個人在待人處事上的態度，「敢這樣直接說出來，這個李小姐感覺也不簡單……」

葉小花聽完李子瑄的回應之後則不發一語地走回吧檯前，「老闆，結帳。」

「好，因為剛剛的Ｂ５２是招待……」

「就一起算吧，那個黑小姐的也一起結。」葉小花揚起嘴角，看了一眼另一側的黑蘭嬌，只見她似乎在哄身旁那個叫做西洛的孩子，大概也沒空看自己這邊了，便默默付了帳轉身離開。

「歡場即是情場……」阿狗望著葉小花和李子瑄一起離開的背影，上揚的嘴角不再只有單純的客套，「說不定能看到什麼有趣的事情發生。」

「咦？那個人被帶回去了嗎？！」黑蘭嬌的語調聽起來有些難以置信，阿狗轉頭看向直到剛才都還在哄西洛的她，「剛才來的李小姐是計程車司機，我本來還想問妳們需不需要讓她載回去的，結果小花姐已經想回去了，不知道她載完小花姐之後還會不會再繞過來。」

「如果還會過來我才覺得奇怪。」黑蘭嬌不屑地嗤笑，一旁的西洛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睛，「那個大姐姐那麼壞嗎……？」

「嗯──反正我就是覺得她不是好東西。」黑蘭嬌輕輕蹙眉，仰頭把杯底最後殘留的酒水喝乾，「好了，小洛我們走吧。店長，這樣子多少錢？」

「喔，剛剛小花姐已經幫妳們付清了。」阿狗在告知的同時順便收拾起桌面上的空杯，「黑小姐妳今天好像也喝了不少，回去路上小心啊！」

「嗯，會注意。謝謝囉！」黑蘭嬌簡短回應後就帶著西洛離開，阿狗看西洛離開時還膽怯地向他點了點頭，嘴角又上揚了一些。


＊＊＊

「喵──」

吧檯外傳來貓叫聲，準備收店的阿狗往地上一看，只見一隻灰色條紋的貓咪踩著慵懶的步伐穿梭在吧檯外。

「外面跑來的流浪貓啊……」阿狗停下手邊的工作走出吧檯，找到那隻野貓後蹲到牠面前，「這裡一堆二手菸，音樂又這麼大聲，居然還鑽得這麼開心啊？」

「喵──」灰貓伸了個懶腰後輕巧地跳到吧檯上，阿狗搔兩下後腦站起身，看著那隻貓就這麼趴在吧檯上抓癢，已經笑了整天的嘴角還是不自覺上揚，「算了，你想待在這裡就待吧。能找到喜歡的地方睡也好。」

等最後的清點和打掃都全部完成，灰貓已經在吧檯上熟睡，阿狗靜靜看著牠的毛皮隨著呼吸頻率安穩起伏，「妳看起來很寂寞。」李子瑄對葉小花所說的話又浮現腦海，阿狗訕笑，「寂寞的大概不是只有小花姐一個人吧。」

雖然包裝形式不太一樣，但今天遇到的那幾位……

「你應該也很寂寞吧。」阿狗輕碰灰貓頭頂，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回儲物間隨興地找了位置躺下休息，「還以為今天要出大事了，好險啊……」

但或許對某些人來說確實是大事吧，說不定有某些故事會就此開始……

明天，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