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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什麼!」

櫻屋敷一腳怒踹在街道上的廢棄家具,窩居在裡頭的老鼠應擊出逃,轟的一聲那堆高疊的廢物瞬間崩成好幾部分的木頭和斷裂的零件。

想說些什麼的南城還沒來得及說,粉髮的人已經一腳踩上滑板跳了出去,他只好撓撓頭髮默默跟上。

南城是知道櫻屋敷的性子,青梅竹馬都這麼久了,他知道櫻屋敷是很直接的那種人,個性說猛烈也不為過。櫻屋敷可以一臉冷淡地吐出一串優雅的侮辱,也可以暴跳如雷地罵著髒話連篇。

既然對方沒什麼需要堅持的形象,也沒傷到什麼人,他也沒勸阻過對方這樣生活。

只要在櫻屋敷整個人抓狂以前先阻止他基本上都不會出什麼大事,好幾次櫻屋敷把人打個半死時都是自己把他拖離現場。

因為一直沒出什麼事,所以南城大概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生活有何不可。

「好啦,人家明天都要走了,今天也來道別了,你還想怎樣。」

「蛤啊!你自己也有聽到愛抱夢都說了些什麼,你還這樣說?」

轉頭的櫻屋敷一臉就是恨不得往自己臉上吐口水的模樣,南城眨眨眼,快速地把自己往右邊滑過去一點,得到櫻屋敷不滿的嘖聲。

「難不成你是想挽留人家?」南城語帶消遣,並一個低身加速趕緊滑到櫻屋敷前面,他可不想真的就在那裡等待口水噴來。

「不是那個問題!他的口氣真的……很怪!很氣人!」

邊追著開始忽快忽漫、左右飄移的南城,縱然感覺心裡很多想法,眉頭深鎖的櫻屋敷只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回應。

櫻屋敷是個聰明人,他的邏輯理性自尊什麼的都很強,傲人的氣場在不良之中是出了名可怕,明明也不是個會主動挑釁人的高中生,卻在混混之中莫名其妙聲名遠播。

是你臉太臭了吧,對此青梅竹馬曾經這樣譏諷他,後來南城肚子腹肌上被自己賞了紮紮實實的一拳,聽說後來呻吟著捂了一整節課。

並不是活像不良的模樣嚇人,後來有人跟櫻屋敷說,是你的心裡某種東西……某種會透過眼神、動作、聲音穿透別人的銳利。

當事人是聽不太懂,不過後來跟南城談到的時候對方露出了然於心的表情。

「有時候你站上滑板會露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表情,大概是這樣的感覺吧。」

「……大猩猩的話不值得參考。」

「不是你問我的嗎!」

後來的拌嘴櫻屋敷記不太清楚,只是南城的評論在心裡留下痕跡。

雖然友人的腦袋不太重用,詞彙不太多,功課也不太好。但南城有一種獸性的直覺,這點櫻屋敷不否認。

雖然也是有把事情搞砸的可能,更多時候這種第六感常讓理性的櫻屋敷驚豔。他是沒跟南城提過這事,感覺一得到稱讚對方就會蹬鼻子上臉。

夜晚的街燈有點昏暗,海浪的聲音自遠處傳來,沒有光的時候人們幾乎可以靠著海聲勾勒出一幅南國景勝。沖繩始終是個自由美麗的島嶼,然而此刻的櫻屋敷卻無意欣賞。

煩躁打從心底而起,不安騷動他的思維,櫻屋敷總有種自己漏想了什麼的預感。

「薰。」

南城的聲音低低傳來,被外在拉力強迫回過神的櫻屋敷甩開制服袖子上的大手。

「啊、幹嘛啊你。」

後半段一路跟著南城滑的櫻屋敷抱怨,然而卻未等到朋友回應。他疑惑之餘抬頭看了眼對方,只見南城視線朝前,表情呆滯,眼神混濁。

難不成有來找碴的?繃緊神經,他也終於打起精神,認真打量起環境。

下一秒他驚訝到沒辦法思考任何事情。

首先,櫻屋敷沒料到南城會滑到這裡。

他剛剛都只顧著看一路如夜色黑壓壓的柏油路,未曾注意身邊景物流轉、周身失去月光明亮。

如今的他和南城並肩站在鐵門全拉下的商店街裡,那個遇見愛抱夢的地方。那是一切的開始,一切都如昨天鮮明。

毫無預期的邂逅下,愛抱夢帶來了他們沒有見過的新奇,然後以不容忽視的奔放介入他們的生活之間。

他們從此再也無法僅僅將愛抱夢當成強大的挑戰者。

如此強大全身才氣毫不收斂,他是那麼自由且華麗,恣意在滑板上跳著曼妙的舞。

神秘地把表情跟身分掩在黑帽下,唯一讓其他人了解的地方只有滑板之上的壓倒性實力,與一雙望著天空的熾烈紅眼。

大部分人都將其視為傳說,偏偏被找上的櫻屋敷和南城不能這麼想。

愛抱夢如赤目的天使降臨凡間。

這樣的他在他們面前用盡各種方式揭露自己,自願慢慢一層一層把所有防備全丟在地上,有時候櫻屋敷會覺得愛抱夢看起來有點赤裸裸的,又為此竊喜。

只有他們能看見的天使模樣。然而即將在他們無解的爭執中離開他們。

櫻屋敷在暗處咬牙,哼了一聲。

平常南城雖然神經極粗,但還是溫柔的人,心性也不是那麼堅強。櫻屋敷相信這樣的對方絕不會在重要的事上,做出不體貼的白目行為。

自認多麼了解南城櫻屋敷,此時就有多麼震驚。

居然南城會在這樣的日子站在這樣的地方,是太有勇氣還是太笨,櫻屋敷實在沒忍住就問了身旁人一句。

「你這傢伙,故意的嗎?」

「直覺、想來這裡。」

南城含糊地回答,也沒管聲音是不是太弱,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在遠遠的棚架下。

櫻屋敷從未想到來了這裡之後,還會看見那個佔據他們原本安穩生活的曠世奇才。

破了洞的鐵皮頂無法防雨也無法捕捉起光,那個他們已經快要無法正視,卻又捨不得挪開目光的問題與美好,就那樣靜靜坐在黑色兜帽下。

是櫻屋敷率先邁步,南城遲疑一下後才跟著靠近。

每一步一步的縮短距離,都如在鋼索上試探承重極限。感覺那麼的不真實,怕走錯一步就萬劫不復,卻無法自己地逐步被吸引。

「啊,你們來了啊。」

當終於走到那道月光與陰影的交界時,那雙映著兩人的眼露出了以往無數個夜晚會露出的笑容,像是今天的道別是另一人所為,而先前滑法突變的恐怖根本不曾存在。

他們不敢相信卻極度渴望相信,那個久違的笑容出現在他們眼前。

「我今天沒帶滑板誒。」愛抱夢笑嘻嘻的,虎齒被月照磨亮。

而他們如願以償。

「那你來幹嘛的。」

愣了一下,愛抱夢對還攏不起嘴卻仍要嗆人的櫻屋敷爆笑出聲。

「好呆喔。」

「說什麼呢。」

櫻屋敷彈了一下愛抱夢的額頭,惹得對方哇哇大叫後,他和南城微笑著坐下。他們笑著聊天,間或玩幾個小遊戲,最輸的櫻屋敷把氣都宣洩到南城身上,愛抱夢在一旁笑的沒心沒肺。

玩到一個階段正在休息時,愛抱夢突然開口。

「我想在離開前滑一下滑板……櫻,能借我滑板嗎?」

誰能拒絕露出甜美笑容的愛抱夢呢?起碼櫻屋敷不能,他如著魔一樣笑著遞出滑板,完全沒有一點要交出自己東西的抗拒,還用自己以為不會有的輕柔語氣叮嚀對方別弄壞了。

「謝謝啦,我努力。」愛抱夢回應。

坐在旁邊見證他們互動的南城全程沒有任何表示,那時他心底突然浮現櫻屋敷先前說的話。薰那時候到底是覺得哪裡不尋常呢?南城半闔著眼,感受夜風溫柔撫過皮膚,路旁有野狗流浪的嚎吠,烏鴉也跟著嘎嘎兩聲,像是某種不成調的合音。

是動物都會出來的好天氣,外面大概會有無雲的天空,和好看的夜景吧。

「愛抱夢,我跟你滑吧。」

南城笑著把眼神投在那個正適應著他人滑板的愛抱夢上,愣了一會,愛抱夢才恢復笑容點點頭。

「……好啊。」

南城起身,隨在率先滑入夜空寬廣的愛抱夢身後。櫻屋敷則慢慢走出商店街,在視野好的地方目送兩人快速離去。

衝刺著的一頭藍髮經常在空中左右飛甩,前頭的人頻頻回頭看著保持一段距離的南城。

這看在南城眼裡,像是擔心自己跟不上似。就算是關心,被好友小瞧感覺還是不太好吧。於是南城露出了很幼稚的笑容,一個加速衝到愛抱夢左邊。

接著他右手牽住還沒反應過來退開的對方。

「抓到你了。」

看到被嚇到臉色鐵青還邊罵邊努力想抽開手的愛抱夢,南城笑的好不開心。

愛抱夢的表情在他們面前總是很豐富,每次看到對方新的一面都會感到很有趣,那麼強大的人也跟他們一樣是普通是人,也會笑也會做出奇怪的臉,這讓南城感覺很開心。

拉過對方的手背,南城輕輕地落了一個吻在上面,力道輕的像是羽毛翻飛。

然後南城就放開了愛抱夢。

「你真的很無聊,難怪沒事會被櫻罵。」

「這是適合的時間做符合氣氛的事好嗎。」

翻了白眼沒好氣嘲弄道,愛抱夢聽見南城的回答之後發出了很刻意奉迎的乾笑聲,又把速度升得更快。

這下要再超車真的有點吃力了。南城靜靜地用安全速度跟在對方身後,看前面一身白制服因對方動作陷出皺摺。

他轉頭看著遠處地平線,沒有雲的天空裡星星很明亮,繁多的光點落在依稀可見的海面。對南城而言,那些會讓他想起以前在山裡看過的螢火蟲。

愛抱夢曾經說過,他跟櫻屋敷是特別的,就像螢火蟲一樣嗎?照亮了黑暗,帶來安心。

那麼愛抱夢也是特別的吧。

過了一個彎道,愛抱夢又與自己拉開距離,眼見周遭漸漸出現自己眼熟的環境,南城緩緩睜大了自己褐色的眼。

南城遲了一步發覺哪裡不對。

是哪裡呢?櫻屋敷的話語,愛抱夢的出現,前方漸漸超過安全速度的滑板,周遭逐漸熟悉的景色?

都不是吧。

從愛抱夢突然變了的那時候開始,就有什麼錯位了吧。像是破掉的鏡子並不會因為碎片撿回來,就恢復成一面完整的顛倒風景。

愛抱夢以無法企及的高速,轉眼帶著自己滑到以前曾來過的高架橋上,南城無法再靠近一步,只能伸出顫抖的手。

那個紅眼下的笑容太甜美,太自由,太像一開始他們初相遇了。

明明都已經不是那時候,傷害發生了就已經發生了,他們憑什麼再去欲蓋彌彰,故作無事。

他明明知道的,愛抱夢一定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什麼的,卻在最後一刻的之後才伸出了手。

愛抱夢的身影就堪堪從指尖前幾公分的地方溜走,那刻愛抱夢像有感覺到南城動作地回頭,露出了只會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專屬笑容。

南城終於明白先前那雙血紅眼底的擔心是什麼,他大概沒想要南城跟到最後的。但南城成功了,跟上高速而堅決的自己,所以他回頭露出了認可的笑容。

那個還有著真心笑靨的愛抱夢一飛,從橋上帶著滑板跳了下去,以沒有緩衝的速度與全力投入的高度跳出護欄,然後摔下。

只有落地時有好好運用技巧著地,但接下來他就直接把滑板從身下抽走,任由衝擊餘波把自己震飛,重重地用身體在地上刮了好長一路,萬幸沒解體的滑板落在一段距離的反方向。

煞車的南城站在原地好久、好久,注視著彈到橋墩旁邊的愛抱夢,破掉的制服和一身傷,昏迷中臉上卻掛著滿足的表情。

他明明一直都有感覺,卻只能看著那個最鮮豔的存在如鳥一般自由翱翔,飛得太遠,然後折翼墜地。

他默默地走下橋,他知道他在做什麼了。他抱起愛抱夢,把一身傷的人靠著自己緊緊抱好,拎起躺在一邊的滑板,一路往商店街方向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