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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凪玲/七日 - 04. 返還/再揭】

*凪玲only,單方死亡克隆梗
*真的是虐文,覺得不對勁請盡速逃離
*篇幅中篇,2023連載,2025重修後再揭(04 返還是新增章節名)
*沒問題start



置身於夢境的人,是察覺不到不合理的。

這樣貪戀於夢境的我們,待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才回過神。早已邁出的步伐,只能一直前進,持續前進……最後奔跑起來。

加速的腳步來不及煞車,更無法調頭。

你是自願這麼做的,在發現自己身陷夢迴,發現自己終究還是一人後,要從那樣的夢境脫逃。明知習慣與貪戀是可怕的,卻能假裝在對方身上看見天使,而後自以為是地要接納對方,自願落入名為凪誠士郎的囚牢。

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至昨夜才醒悟,露出繃帶下化膿的疼痛,扯開傷瘡重新上藥。你似乎對要捨棄掉已有的事物這件事感到恐懼。

人類好像都有那種戀舊的習性,好像丟失了什麼就等於丟失了一切——

一年前的自己卻能親手把別墅裡對方的影子抹去、拋棄,只為了逃避而選擇視而不見?

想來真是可笑,可笑至極。

玲王難得地起了個早,許久未因惡夢驚醒,倏忽睜開眼時卻記不得夢裡要將自己吞噬的那股窒息感是什麼。他看了眼時間,比往常早了幾十分鐘,可急促的心跳與呼吸緩不下來,再也睡不著。

把攬在自己腰際的手臂挪去,離開有對方體溫的被窩,狼狽地與刺眼晨光背馳,闖入開燈的浴室裡關上門。掌心將水的清冷打上臉頰,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玲王又一次面對鏡中的自己。

卻不遲疑了。

主動踏離軌道,要與其背道而馳,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他不敢去想。或許自己能釋然,又或許自己身上裂開的傷口會分崩離析、鮮血直流,可回想了一夜,早該這麼做的。

因為仔細想來他才突然發現,徒勞的這一年,自己什麼都沒做到——身後,是一年以來丟棄的事物,眼前曾試圖忘記的身影,散落一地碎片。

曾以為可離開對方的自己,還有現在依戀著對方不願放手的自己,矛盾而可笑。明明自己才是背棄與對方約定的那個人,卻到現在才看清一切,要直面這份贈禮。

對方離開的時候,也來不及好好告別。

凪醒來後,才發現應於懷裡的體溫餘涼,玲王不在身邊。當他前往浴室查看時,對方已早先一步去了餐桌,他們每步躡足都落在軌道之外,搖搖欲墜。

接著他們將在一切最開始的地方,面對一切。

「早安,凪。」他說,拉開木椅坐下。

「來吃早餐吧。」

凪愣了愣,才拉開椅子,面對場景久久保持沉默,場面變得尷尬。玲王猜他大概在想怎麼回事,為什麼起床時不在身邊,為什麼風景回到剛再見時,為何如預想中合理的道路開始偏移、步向崩解。

玲王把杯子遞到凪面前,那漆都掉了大半的凪誠士郎的白色馬克杯,緊接落座。早晨,音符與咖啡香,可只有一人份的咖啡香在寧靜裡發酵,花瓣好像加得多了些。

是空杯子。

自那輪圓井的口望入,凪見裡頭沒有咖啡,也就因此失去推開的理由。玲王則將唇瓣貼上,印在自己的馬克杯緣,潤濕的熱意後苦澀浸染,將苦澀都飲入腹中。

這便是第六日的開始。



結束早餐,把兩人份空盤和空杯放入水槽,儘管一半是乾淨的,根本不需清洗。當他們雙雙併坐於沙發,準備開點什麼東西來看打發時間時,由玲王拿著遙控器。

因迅速轉台被截斷的人聲片段聽不清說什麼,但好惱人。

他們在這樣的步調裡渡過早晨。

凪自一小時前就發覺了異常,原先合流的道途開始崩塌,但他還不能明白,不明白身側模糊的面孔究竟想做什麼——玲王還是原先的玲王,也仍對自己笑,但他解讀得出牽動嘴角細微的肌紋理似是被扯到臨界,於覆蓋著的皮表下淌血。

『好痛。』

五日前都僅自己身陷沙發,現在多了一個人,他本應感到欣喜的,此時卻不自在。玲王轉到電影台停下,是齣喜劇片,不知劇情演到哪裡,是他們都未看過的片名——兩人之間緊接,被過於浮誇且刺耳的笑鬧聲填滿。

凪還未整理好思緒,總覺得腦內的資訊量過載了,他記得對方不會喜歡這種片子,自己也是。可遠望盯著螢幕的對方入神,眼曈裡裝載著過份多的笑顏,沒有看過來。

一切都自然得怪異。

他也只好去看螢幕,將全身釋放於軟墊的無重力感,任過多且不合宜的情緒敲打耳膜、直搗入腦。電影中途,凪詢問午餐要怎麼辦,自己沒有需求的事物對方仍有,可提問的瞬間他才想收回……已經太遲。

對方說那出去吃吧,難得這放假的機會,隨後挑了餐廳撥打電話。

-

兩人久違一起出門,凪卻慌了,因迎面而來的也如他所料,餐具與空盤——雙人座位,兩人份餐具,卻只有一人份餐點被熱騰騰地盛上。

玲王正把讓人垂涎的牛排切割、解塊,深深插取後咽噬入腹,而他注視著這一切。鮮液於金屬光澤上淌洩,被取走的空位上遺下血痕,彷彿季節後飛散而落的花瓣,被足履踐過的殘屍。

『好痛。』

於是午餐過後,他變得異常沉默,系統執行程序似乎打結,無法如常地對現況進行解析、並做出反饋——這大概便是人工智慧的缺陷吧,難以駕馭人類矛盾的情感世界,就算自詡為凪誠士郎,他也再無法看清熟悉的御影玲王。

返家車程,他們併座於過去習慣的位置,前排老婆婆開車,豔陽穿過小窗與溝渠流淌而下。玲王在滑手機,而凪只是放空,將額輕輕倚靠車窗透明,感受驅骨受引擎振動的頻率是次次釘入心臟的木樁。

高速奔馳於公路,途經那片海閃耀得刺眼,他投入其中的視線茫然地渙散,波光粼粼叫人暈眩。啊……依舊梳理不了,就算能猜測到即將發生什麼,傳導入神經的訊號卻只剩下痛覺,叫囂著泯滅理智。

下瞬,他注視他抬起頭。

「你不知道你對我說過什麼吧?在這同樣的景色。」他說。

「就在你離開我的最後一天。」



「——您真的打算這麼做嗎,玲王少爺。」

關上房門,倚靠門壁蹲据而下,視線下墜使透入房裡的黃昏遮掩住大半,他獨身蜷縮在陰影裡頭。繃帶貼掩下過去的傷口腐蝕、滲血,當他明面做為仍維持和善時,背地裡其實差點沒忍住反嘔、在對方面前。

久違感知到的疼痛,就是這等模樣嗎?

軌道外的步行宛如光腳踩上刀刃,返家後與對方說一聲後,他終於戴不起面具,逃也似地尋求一人靜靜。深呼吸過後,玲王從口袋翻出手機,止不住顫抖的手滑開螢幕,撥通給老婆婆的電話。

必須了結這一切的人,是我。

「您真的打算這麼做嗎,玲王少爺,」老婆婆的聲音自話筒傳來,詢問飽含擔憂。

「如果您真的下定決心了,我想誠士郎先生不會說什麼,但……」

「我不會後悔,告訴我位置在哪裡就好。」他回:「接下來的事我會自己看著辦,不用操心。」

「……老身明白了。」

再幾個小時就好,再幾個小時,我肯定就能真正地割捨過去,面對這般疼痛的現實。掛斷電話,空氣中電子音仍鼓蕩,玲王才從地上起來,腳步踉蹌地倒向床裡。

結束這一切後,停止的時間將再次運轉起來,我們已浪費太多時間了。

也倘若讓真正的天使望見,自己又止步不前的糗態,他想。

你肯定會責備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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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扮演你的天使。

真的能作為我的存在意義嗎?

已忘記是哪日、何時拋出的疑問,為平和日常參入渺小疙瘩,將烘暖的晨光與香氛驅散,將月下繾綣單純的情愫打攪。他不覺得自己身為機器該有這樣多想法……或是反思,他應只遵循機器指令與計算行事,這麼想時卻又深感不協調,似乎與自己幾日以來的行事作風不吻合。

不吻合?這還不能稱上意義明確的回答。

為了主導這架笨重的金屬,被投入運算的究竟是什麼?

以「御影玲王」為輸入,輸出「凪誠士郎」的正當反應不就是最佳解?

還是因為自己不是「凪誠士郎」,而是名為「凪誠士郎」的、凪誠士郎的「遺物」?

是啊,就是這樣的,當「它」得以發自內心地回答這樣疑問,同時失去成為人類的資格。而造就這樣徬徨的本源,它其實早知緣由,正因為它與他同樣深愛著御影玲王,才得以那麼入微地察覺——

喜劇自那一杯咖啡揭幕。

並難以終結。

回看這場喜劇,荒唐的扮家家酒遊戲,這齣鬧劇打從他們再會、對方以發顫的手簽下矚名時就起步,接著一再錯失回頭。他們過去的生活交織,沒人能先一步抽離,缺少了御影玲王或凪誠士郎的任何一人都將是不完整的,直至面臨那不幸的斷點。

以旁觀者看來,那故事確實令人惋惜,屬於他們的故事憂傷悲痛,絕不該過早以此般形式做結。可繼承了凪誠士郎所有,它能探究對方更深更隱密的心聲,當無數遍閱讀那些回憶,它知曉那些日月對他而言是無比幸福……

而此刻,我們的生活卻再一次交織,變得難以割捨。

肯定是面目全非的樣貌。

肯定是慘不忍睹的樣貌,就像你的笑臉,肯定正朝向腐蝕的毀壞,因不合理的我侵犯了這個故事。那你又為何將我留下?抱持如何目的或期待?是希望由我替代你長久地陪伴在玲王身邊?又或者……

它檢索了所有記憶未得結果,凪誠士郎本就是隱晦難懂的傢伙,將這些只屬於你的擅自託付——

止下過熱的思想,陷入許久沉默,因為它發現自己正不合常理地憤怒,是因一份寄託的愛變得奇怪。自己肯定是自私的,假借愛的名義不忍心鬆手,實則試圖侵占,暫不能明白這是凪誠士郎還是自己的意志。

它還恐懼於將對方弄傷,於是繼續呼吸。

可肯定會有那麼一天,我會有這麼一天。

必須將這一切返還。



你們很快地越過了那段公路。

就只是路過那片海,僅用了數秒,可海水的鹽苦味才在後勁裡化開,對方的那句話逐漸飽和。

被那麼問時,「凪誠士郎」愣住了。

這就是一直缺少的那份合理性嗎?

它好像是今日初次好好看對方的臉,初次那麼清晰,見那雙視線久久落在身後、方才短暫見過的海,不看向自己。該如何解讀那副表情想訴的情緒?似乎參雜著比悲傷更沉重難解的什麼,吐出口問句卻是平淡,平淡得不得了。

明明那份未知對對方來說,應該是特別重要的東西。

話題懸著,它原以為玲王會繼續說下去,回憶那段未被備份過的故事,替自己補足缺少的那份合理性。可玲王只是沉默,輕描淡寫地要帶過這話題,接著便到家了。

剩餘的下午,玲王收拾東西後就說要回房,晚餐就讓老婆婆準備吧,在家吃就好。又剩自己一人要渡過下午,對方以刻意表現出並非刻意,簡單說聲晚上見,房門闔上。

它沒有什麼能做的,甚至覺得這是被安排好的行程,基於能源續航力與耗電需求,貼心留給自己充電所需要的一小時。翻出充電線,獨坐於沙發,總覺得早晨的罐頭笑聲尚未散去,攀爬著聽覺感測器嗡鳴作響。

持續地、持續地、持續地……

嘲笑、並證明它的無能。

回想過去五天,它的存在好被動,僅僅作為一個模仿用途的載體,只需步行於對方鋪設好的軌道上頭。由玲王掌握進程,於劇本上落筆轉折,而凪只需要看著對方就好——乖巧地貫徹「以自己的方式活著就好」。

直至此刻,他想再次邁開步伐,也拉扯自己的手前進,為了去更遠的地方而奔跑起來。

前方會是什麼呢?注目著對方倔強之下窟窿似的面孔。

那麼、前方想必是荊棘、地獄……倘流御影玲王的血。

好痛啊,實在好痛,就算這樣的痛覺無法予它分享,就算自己終究無法作為——它已深刻地體認到這件事了——可那份苦痛的存在絕對真實,對方向來不擅隱藏。它闔上雙眼,運行高熱的、曾有過的一份思考油然而生,他止住呼吸。

緊接著,便是入夜後。

他們準時於長桌會面。

前幾日玲王都是吃過晚餐才返家,今天午餐又選擇外食,你們居然要到第六天,才有機會在別墅長桌上對面。與早晨木桌的恬靜感不同,別墅裡餐廳更為敞奢,他們過往也大多僅在有宴客需求時,才會使用到這個空間。

隨地點變換更替的還有,物理距離。

端坐帷幕前後兩端,米白色舖幔於視野前延伸,它見玲王在幾公尺遙遠入座,與己相對。老婆婆送上餐食,一道道擺盤、陣列於自己遠方,而後離開。

對方左右手拿起刀叉,一下下鼓弄瓷盤,重複中午同樣的進食行為,反之它的前方則擺上了空盤與空杯。它只能靜靜看對方動作,一片酡紅色扯長的纖維、肉塊、骨脈與汁液由叉子的插刺,像噁心的驚悚片,隨後張嘴吸入深淵。

這樣距離,嗅覺感知器捕捉不到空氣裡應血腥的味覺分子,兩人間築起帳壁,「凪誠士郎」被隔絕在外。

就像觀戲者與小丑。

漸漸感到難耐,它依舊不明白這樣煩悶不解的情緒為何,毒素蔓延般啃蝕假想中的膚肉與脈搏,接著捏破肺泡。時間流逝變緩,強迫觀者重複宴饗這樣的橋段,以這場宛如輪迴的戲,炮烙神經。

它明明沒有這些肉體器官的。卻覺得自己與人類共情,將臨界宣洩的煩躁感,緊纂於掌心。

「——已經夠了吧,玲王。」

不知何時,它已經拿起眼前的小刀,拳在手中。

*TBC.